第八章 夜色如水(四)(2/2)
高旭道:“这样,明早你领二百人在小石湾看守辎重,我领三百人去三官殿察看清兵敌情,到时随机应变。”
薛一刀沉默了一阵,道:“大人,唯今之计,我们就必须避开清军重兵云集的江阴。属下认为,江阴既然孤城一座,何必弃之而去?比如到常熟、松山这些清军薄弱之地?”
高旭见薛一刀的一只独眼黑悠悠地望着自己,目光有着说不出的肃然,沉吟了半响,道:“薛大哥,你说的也没有错。但是,我们既然在江阴举义,江阴就是我们的起点。如果我们连江阴这个起点都立不住脚,哪我们如何踏上注定一路坎坷的终点?而且江阴之地多豪杰,所以面对剃令,这块土地上才先出头可断,不可剃的呐喊。在这里,我们现在虽然只有区区五百人,但我们并不孤单,因为这里不缺热血男儿。”
在江南,素来有“江阴强盗无锡贼”的说法。这里所谓的“强盗”,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强盗,而是指一种无畏的心理品性以及刚强的地域性格。这正如扬州多书肆,杭州多船娘一样,江阴作为长江口处兵家必争的要塞,多的是炮台和壮汉,这里民风强悍,压力越大,反弹就越大。
高旭喝了一口水,又道:“再说,我们已有剃降清的事实,虽然举义了,但江阴人免不了鄙薄我们的过去。因此,我们不能弃江阴而去。相反我们要纳投名状。我们要把鞑子的头颅抛在江阴城下,以明我们反清的决心;还有辎重,我们得赶在清兵围城之前送给江阴一部分,以示我们的支援。薛大哥,江阴城是个义之所趋千古绝唱的舞台,我们虽然不站在这个注定陨落的舞台上,可我们也得为个舞台添砖加瓦,送辎重,诛内应,请阎典吏,让江阴城早日备战。尽我们力所能及的一份心力。”
听罢高旭一番长话,薛一刀默然无语。他是个纯粹的人。他无法理解高旭对江阴抱着的某种崇敬之情。以薛一刀来说,他从关外辗转到关内,从北方流落到南方,还没有找到一处让他产生的归属感的土地。这个江阴也不例外。对江阴而说,他薛一刀只是个过客。薛一刀并不赞同高旭的决定。比如辎重,虽然钱粮对于他们五百人太多了,但是队伍要扩充,辎重自然越多越好,哪有送一部分给江阴人的道理?
虽然薛一刀不赞同高旭的意见,但高旭那高涨的热忱感染了他。
一直以来,薛一刀以为自己心冷如冰,心坚似铁,但高旭的那种热忱诚似乎带着一种腐蚀的特性,与他越近,越是受到他的影响。或许,这就是朝气。又或许,这就是未来。薛一刀又默然了一会,听高旭以及那些江阴人如此推崇那个阎典吏,不由问道:“那个阎典吏很厉害?”
高旭不由又想起阎应元那激动人心的绝命诗,想起他在这个民族存亡之际,领江阴城内十万义民,在清军三十多万人马的重围下,孤城碧血八十一天,使满清铁骑连折三王十八将,死七万五千余人。城破之日,全城幸存者仅老弱53口。如此石破天惊的壮举,在这个清军所向无坚城的时代,殊为触目。而就在两个多月前的扬州,以大学士领兵部尚书衔的史可法史督师,坐拥南明十万大军及扬州八十万城民,却只与清军周旋了数日便一触即溃,土崩瓦解。相较之下,如果阎应元的舞台不是弹丸之地的江阴,而是重镇扬州城的话……
高旭没有解释,只是看了薛一刀一眼,道:“将来你就知道了。”
薛一刀见高旭不欲细说,也不再问,只是看着高旭的目光里游离着一种让他琢磨不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