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四)(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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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孙大哥让我敲着木梆,他拉着板胡和几个乘客一齐随着广播在唱“达板城的姑娘”,车厢里顿时洋溢着轻松欢乐的气氛。
火车再次开动,我面向窗外,试想在达板城看一看大又甜的西瓜和那长着漂亮眼睛的姑娘。然而随着列车的开动,我只看到铁路两边的又硬又平的石头和那高大陡峭寸草不生的山崖,还远远地俯视到百米深渊的山脚下,在那弯曲延伸的公路上有一辆毛驴车在向山下奔跑,而有几辆破旧的大卡车却像“屎壳螂”一样在吃力地向山上爬行。
孙大哥由于刚才自拉自唱一阵尽兴表演,已经累得满头是汗,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发的只顾抽烟。
“哎!孙大哥乌鲁木齐到底还有多远?”我有点着急地问他。
“过了达板城没有几站路了,再有两个钟头火车就可以到达乌鲁木齐。”他一连抽烟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我的问题。
此时,火车通过遂道穿过天山,过了达板城前方就霍然开阔起来。
这里天山在此分开,两边几乎成为“八”字状地向西延伸自达板城以西,呈现出东西长百余公里,南北宽二三十公里不等的平川谷地。两边山峦雪峰连绵不断,山涧溪水流入低洼谷地汇成了盐湖、柴西湖(柴窝堡湖)、小盐湖,以及最西端乌鲁木齐南郊的乌拉泊湖水库。
河流、湖泊形成了湿地和草场,每当春夏之际野花烂漫、芳草凄凄牛马羊群自由地游牧其间,好一派北国夏季风光!
此处就是古代“丝绸之路”北道过天山段的道路,乃古名为“白水涧道”,东接赤亭道,西连碎叶道,构成沟通东西的大道,而被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岑参誉为“走马川”。
这时列车已过盐湖,沿着博格达峰脚下向西行驶,似乎将要到达终点站它的速度反而加快了许多。穿过柴窝堡火车拼命的奔跑,似乎它在追赶着夕阳,前面又出现了一片湖泊,孙大哥对我说道:“这就是乌鲁木齐市南郊的乌拉泊水库。”
乌拉泊水库的湖面东西洋洋几公里,波浪起伏、银光闪闪,岸边青草茂盛,牛羊肥壮,还有那几个少数民族的“巴郎子(小男孩)”在水边草地上放牧牛羊,此时此景大有一派江南水乡的风光。
未想到这一进疆路过的乌拉泊地区,竟然在我后来到石河子工作七年之后,于“文化大革命”中,戏剧性的调到该地东边――兵团化工厂工作,一晃就是三十多年,这皆是后话。
随着火车逼近乌鲁木齐车站,我的心里越来越是忐忑不安,刚才和大家一起唱“达板城的姑娘”时的狂欢心情,也被一扫而光!
自从6月20日上午,我由兰州火车西站登上火车后,几乎经过了两天一夜才到达嘉峪关,而由嘉峪关再到玉门镇。次日中午又由玉门镇乘上西去的“诺亚方舟”行驶了数千里,又是经过了两天两夜,总共用了四天三夜的时间才来到乌鲁木齐。就是这四天三夜,将近我一生生命的万分之一时光,竟然是在这晃晃荡荡的“诺亚方舟”里度过的,在这活动的似如“客房”的车厢里无数乘客一起生活几天,既有欢乐也有烦恼,但总要比我流落街头强。再过片刻,我们就即将结束这“西部牛仔”式的颠簸生活,心中禁不住的泛出一种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感觉!而孙大哥是我在河西走廊上邂逅的,陌路中的一对难兄难弟。此时火车越是临近终点站,我的心情越是凄凉、痛楚、惆怅和彷徨……
在这人地生疏,举目无亲的边城中,我和孙大哥两人又将要到何处去安身呢?
“咣”的一声,火车在一个半山腰的车站上停下了,站上的广播在喊:“乌鲁木齐站到了,车上的旅客请不要拥挤,慢慢地下车。“随着一阵铃声,大家似乎从梦中惊醒,车上的人们又乱作了一团。
人们再一次地喊叫着,吵闹着,从行李架上忙着取下自己的东西,肩背、手提的蜂拥在火车上狭窄的通道上,相互争抢着下车,一时间车厢里混乱得如同炸了的黄蜂窝。那些急于奔向天边大漠的人们,迫不急待地从车门或车窗上扑向站台,人们喊着、叫着、拉着、扯着冲向检票出口,长长的廊棚里又形成了一股拥挤的人流……
我紧跟在孙大哥的身后,并帮他提着一个小包,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衣角,唯恐混乱拥挤的人流把我们两个分开,到那时我这个初来乍到西北边城的陌生人,两眼一抹黑的将会被这混乱的人群所吞没……
孙大哥仍然是在前面开道,他还不时地回过头来叫我在后面跟上,挤来挤去终于挤到门傍,我们被身后强大的人流巨浪给“推”出了检票出口。
来到站外,我首先感受到的是乌鲁木齐火车站门前,小广场上的昏暗、嘈杂、混乱和扑面而来的带着膻味的烟雾气浪,使我顿时有种身在异乡的感觉。
此时,我们挤得已是满头大汗,汗水从头上顺着脖子向背上流去,身上的衣服全被汗水湿透了。孙大哥说先到车站售票房门前的水泥台阶上坐一下,休息一会再说。
孙大哥坐下后只顾抽烟。过了一会我耐不住性子对他说道:“今晚我们到哪过夜?”
他两根手指捏住烟蒂放在嘴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往地上一扔对我说道:“走!咱们先到碾子沟长途汽车站去。”
此地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也只有跟着他向碾子沟车站走去。
这时火车站上的时钟刚好敲响了钟声。
此时正是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三年六月二十三日,傍晚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