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酬书(五)(2/2)
两番书信来往,逗起了司倚真一番玩心,整rì都想着那位从不落款的「高人」,不知又写了甚么。好容易捱到夜晚,凭窗读信,只见信笺仍是两张,却没有侍桐的笔迹。第一张笺写了四行汉代乐府歌辞:「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作书与鲂?,相教慎出入。」
那人随后提问:「鱼无笔墨文字,焉能作书?古人纵肆奇想,岂不诞妄?游鱼能效尔我酬答乎?」
司倚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首古诗倒是江?给她讲过的,并非野史。诗中说,将死的枯鱼无法回到水中家乡,痛悔之下,写信给河中的大鱼同辈,让它们千万小心,别蹈上自己的复辙。司倚真那时还小,大感有趣,连问师父:「这垂死鱼儿,哪来的笔墨?在哪儿作书啊?信上写的又是甚么古怪文字?信笺送到了江河之中,不是登时烂作一团,怎么投递呀?」
直问得江?头也痛了,后悔不该对刁钻女徒讲这首诗,只得含糊道:「......鱼儿写信的文字,想来是别具一格,只有水族才懂的罢!」至于司倚真追问「那师父你见过鱼文字没有」、「鱼儿拿甚么握笔管,尾巴么」,一问比一问难答,那只好当作没听见了。
「这人的心思,和我小时候倒是好像。他年纪该不轻了,武艺这么高,还跟个小孩儿一样。」她面露微笑,翻到第二张信纸,登时怔住了。信上书的是另一首古代诗歌,却不是甚么故事。
「他...他又出新招了。他写这个,是甚么意思?他辞意抑郁,显是有心事,却为甚么要向我吐露?而他...他自称『小子』,那么不是前辈了,难道便是掌柜见到的那个少年?原来他的名字...叫做殷迟。」
那是首古歌:「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胡地多飙风,树木何修修!离家rì趋远,衣带rì趋缓,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
这是初夏万物滋生之时,本来是欢快的季节,信上的书法笔意却和这首诗一般,清清冷冷,大有萧飒秋意,笔画间似驮着一股沉重忧愁。信末,那人写道:
「小子固有枯鱼之痛,而无鲂?为侪,濒死于岸,谁人相问?悔意更书与何人看?愁思无寄,乞恕唐突。五月十一,殷迟。」
纸张颇有绉摺,似乎神秘客写信之时,遇上了甚么突发之事,略显狼狈,却仍工工整整地将信写完。
司倚真与这人从未谋面,自然不会为他身世遭遇所感。然而她由劫狱之事,心里已认了这是朋友,书函对答下来,也真有点想与此人结交。未料却引得他吐露心事,不禁微觉怔忡。此人显然年纪尚轻,信上透露的悲伤,却似是残年老人所发。「他问道,鱼儿也能像咱俩这般写信么?然则他...他是挺看重同我写信这回事的。」
「他为甚么说...濒死于岸?他仗义救人,自己竟也是身在难中么?原来他心里苦,难怪好朋友康大哥陷险入狱,他要这么着急......他又为甚么对我倾诉?」
原本想着要回给他的一肚子故事,全派不上用场了。司倚真瞧着「愁思无寄」四字,默念着「
出亦愁,入亦愁」,忽地想起:「是了,他不但有难,也懊悔自己的作为,而且离乡rì久,不知何故归家不得,才会自比为死于岸上的枯鱼,才会藉着讲故事的因头,抄了那首诗给我。嗯,此人既是朋友,我...总要令他转忧为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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