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心皑如山上雪(上)(2/2)
“这两者没有这般直接的联系,我认为这种联系看不见,却无时无刻存在着,你对一件事情的决定自然是你的决定,可是天已经预料到了你会是这个决定,命由天定大概是间接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天有什么用?既然他不干涉,又有何存在意义?”
“可是没有天,秩序便会乱。”天星说道。
渐族忆叹了口气,他说:“我把渐雪关进禁宫,难道是天意吗?难道错的不是我?”
“王,您还是在自责。”天星算是明白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仅仅两百年就苍老无数的男人说道:“其实您当年的决定并没错,请不必自责。青虚龙族这些年来对我们一直虎视眈眈,想必他们是知道了公主惊艳的天赋,想将其抹杀。留在神宫反而没有禁宫安全。王,您还记得吧,公主出世那天引来的那场大雪,整个冰裂海的人都看到了。”
“那场雪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渐族忆说道。他想起了两百多年前他的妻子努力为他产下渐雪,而她则是眺望远方,即便是在深海,他还是看到了那场纷繁美丽的大雪。
“当年我替公主占星,却没有结果。我一直觉得公主并非常人,可谓天人。”天星说道。
渐族忆眉头一挑,“何谓天人?”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些人身份地位极高,得到天的认可,不能与世俗之人相提并论,它们的命运如何,像我等是无法窥视的。”
渐族忆微微摇头,天星说的太过玄,他并不在意。“如果那个人还在,或许能够看出些什么吧。”
“若不是当年她不出现,我也不会为公主占星。而且,在那之后她便隐退了。”天星自然知道渐族忆指的是谁,他们两人算是白帝蛟族中资历较深的,可是与那个人相比确实小巫见大巫了。
“王,请您相信,公主并非灾星,臣大胆认为公主将是天认可之人,请王勿再自责,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当下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天星正色道。
渐族忆摇头叹息,走到了外殿边缘,低头看着那片漆黑幽深的通往禁宫的深渊。他能看见禁宫中的渐雪,他看得到渐雪的愁容。他每天都在看,每天都在心痛,每天都在自责,
渐雪成人了,已经长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她那闭月羞花的容貌令渐族忆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的脸和渐雪的脸渐渐重合在了一起。“太像了。”
渐族忆一声叹息,犹如一江春水,流啊流啊,似乎要去找那个人。
渐雪时常抬起螓首,望着禁宫的上方,但是她只看到了深深的黑暗,永久的黑暗。她还不够强大,她的灵力无法透过禁宫看到上面有谁,她无法像她父王一样,知道一个人过得怎么样。然后,她叹了口气,那柔弱的叹息,如泣如诉,不绝如缕,却能不受限制,飘向那通往玉清神宫的黑暗。
渐雪单调的生活常用奏琴解闷,她凭借着记忆,用灵力做了一张琴。她学过弹琴,虽然弹得不是很好听。她每每弹琴,便回想起了那个聒噪的夏天,便会想起那场雪,想起那个人,因为她记得那个人会弹出美妙的琴音。
曾几何时一般,碧蓝的天空与冰裂海相映。略带暖意的海风迎面而来,扬起了她雪白的长发。她看见了海边飞着渺小的蜉蝣,然后,她想到了生命的脆弱。是那些小家伙告诉她生命多么脆弱,而那个人也用生命证实了。
倏忽间,蜉蝣变得萎靡,碧蓝的天空也急速变得阴沉,一股可怕的寒意悄然涌来。盛夏的天空中飘着华美的大雪,诡异而美丽。那是渐雪所见的第一场雪,也是最美丽的一场,而那场雪却是她极为重要的人用生命所换来的。
雪落成冰,冰裂海表面的冰骤然扩散,渐雪感到一阵恐怖的寒意袭来,这令她从琴声与回忆中醒来。
渐雪睁开眼睛,看见了空旷寂静的禁宫凝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她不知道是怎么了,但是好冷。她抛下灵力所化的琴,然后紧紧地靠在青石上。
“深海底,真的好冷,好冷,渐雪怕......”
4
日月不能同时升起,就像一山不容二虎。冰裂海在白帝蛟族与青虚龙族的共同统治下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和平。但是这种和平开始的那一瞬间,注定会毁灭。
青虚龙族想要吞并白帝蛟族,继而一统冰裂海的野心已非一朝一夕。当白帝蛟族的人们还在美好的睡梦中时,黑暗已然来临。灵术师再也无法施展灵术,星术师再也看不见星辰,而幻术师也看不到环境。
这一代的青虚龙王名为时椉,他的野心比海阔,比天高。
青虚龙族有勇气直接进攻白帝蛟族皆因为一个人,他叫做杀城秋。一个海族皆知的名字,冰冷血腥,充满着肃杀之意。他喜欢这个名字,而且他早已忘去了自己原本叫做什么。
“父王,他一个人能行吗?”虚玄神宫的瞭望台上,一个妖艳的女子柔声说道。
“行不行,看看就知道,这刚好是给你上一堂课的好机会。乐儿,你向来都太骄傲了。”时椉捋着修长的青须叹道。
海风吹拂着他们妖异的青色长发,那一对对青色的瞳仁中都有着一轮轮旋转的残月,更给人一种邪魅的感觉。
青虚龙族之人没有像白帝蛟族那样如雪的头发以及纯白的瞳仁,他们那对幽绿色的眼睛给人深沉的感受,青色的长发令他们极为妖异。
“他再怎么强也终究是一个人,不是说白帝蛟族有个神秘的公主吗?据说天赋异禀,恐怕他这一行没那么轻松了。”时乐纤指卷着青色的长发媚笑道。
时椉笑了起来,他说:“那位公主几百年来从未露过面,或许早就死了。”
“我这个儿子啊,非同寻常。几百年前他做的事,至今还会令我会感到心惊。”时椉叹了口气。
时乐默不作声地看着时椉,对于她的哥哥,她所知甚少。他哥哥离开青虚龙族那年她只不过是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她对这个哥哥很陌生,唯一知道的便是那个在别人口中听上去极为不可信的故事。
数百年前,青虚龙族有一位天赋异禀的王子,成年后便离开了青虚龙族,去凡世游历。但是后来那个纯真乐观的青年仿佛被恶魔附身,独自血洗了一座城池。那是个初秋的傍晚,天虽微凉,可是满城鲜红,而冰霜又覆满了整座城。于是,那个王子称自己为杀城秋。
“父王,当年那件事可信度高吗?”时乐忍不住问道。
“为父为何要骗你?而且那座城里当时藏身了七百多名强大的灵术师,却都被他一个不留的残杀。”时椉说道。
时乐一怔,若是那座城里都是凡人也就罢了,屠城顶多是残暴的行为,但那座城里的却是七百多名灵术师,由此可见杀城秋是有多么可怕。
时椉冷漠地看着远方立于虚空的黑色身影,说:“他太强了,只怕是留不得啊。”
时乐有些吃惊,时椉话里的意思她已经明白了。但是她也知道,独自一人灭杀七百多名灵术师是有多么可怕的存在,杀城秋若是活着,那么这冰裂海霸主的地位还指不定是谁的。
杀城秋站在虚空之中,青瞳中的残月微微转动,诡异却又平静。然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想要放松自己总是紧绷着的心,但终究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连这里也不行吗?”杀城秋悲哀地说,他想在这片海域,在这个他当年离开的地方,找到些什么。他想起了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小舟上的那个天真的青年,那些自由闲适的日子。他希望那些埋藏在心底的回忆能够帮到他,但事实证明那都是徒劳。
杀,是为了让自己活着;生,是为了有人能记得她,杀城秋活着只为了一件事。他轻叹一声,然后飞身去往玉清神宫。
渐雪倚靠在那块光洁的青石上,那对纯洁雪白的瞳仁出神地看着手心中的那枚玉石。金色的玉石上雕刻着一个“天”字。这枚玉石从她一出生便有了,她母亲曾说她出生时这枚玉石也是同时出现,除了她们俩没有别人知道。她感觉到这枚玉石对她来说极为重要,曾有过许多次,一个英俊的男子的背影出现在她的梦里,她隐约觉得两者间一定有着什么联系。
最近,她不再弹琴,心里的不安不断变强,而且她发现自己的灵力没有过去那么好控制。禁宫被一层冰霜覆盖,这是前些天她灵力失控造成的。那时还下了一场雪,深海中的雪诡异而美丽。
渐雪仰望着禁宫上方,那片无尽的黑暗,一如既往的浑浊,他感觉那里发生了极为重大的事,但是她无法透过那层黑暗看到一切,
禁宫四周的九块玄石似乎在抖动,即使这种抖动非常轻微,却依旧令渐雪害怕。这些天她一直很不安,难道真的出事了?
渐雪从青石上离开,朝一块被锁链缠绕的玄石走去。每走一步,她便感觉到一段摇晃。她看到那些漆黑的锁链被莫名的激流掀动,撞击着玄石,而玄石随即产生一段震鸣。刺耳的震鸣是由于阵法溢出的灵力,在这种声音下渐雪只得捂着耳朵,再无他法。禁宫的摇晃越来越强烈,她抬头看向那片黑暗,然后满脸的震惊,因为晃动的不仅仅是禁宫,而是整个玉清神宫。
玉清神宫被破坏,一片狼藉。杀城秋站在一块倒塌的汉白玉柱之上,低头冷冷地看着那个往昔英姿焕发的男人。“好久不见,白帝蛟王,渐族忆。”
杀城秋眼中的那轮残月缓缓转动,然后他露出了冰冷的笑容。“百闻不如一见,看来传闻是夸大你了。堂堂白帝蛟王,竟然这么狼狈。”
渐族忆倒在废墟中,身上布满了肮脏的尘土。那张略带英气的脸庞此刻尤为狼狈,他抬头看着杀城秋,而自己的眼前是一柄冰冷的剑,几乎是紧贴着瞳仁的。
“杀城秋,我曾经也同情过你了,可是没想到你也一如既往的自负。”渐族忆突然笑了起来,整个玉清神宫都回荡着他零碎残缺的声音。
杀城秋眉心一动,青瞳中那轮残月骤然加速旋转。“等会儿,你就会知道了。”
杀城秋猛然将剑刺下,只是没有杀死渐族忆。那柄冰冷的间紧贴着渐族忆的喉咙插在地上,冷意从剑身传到渐族忆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我来告诉你真相吧,但愿在那结束之前我不会捏碎你这般渺小的生命。”
5
冰裂海族有蛟龙,修行万年化真龙。
凡世有很多关于冰裂海中蛟龙一族的传说,但也仅仅是传说,并没有人真正见过蛟龙。或许龙族根本就不存在,也或许是早已灭绝。但是冰裂海依旧颇为神秘,在它上空存在着一股极为奇特的力量,任何船只都无法在上面航行。
这一天,一个青年驾着小舟误撞入了冰裂海上,他偶然触碰到了那面无形的屏障,但是那道力量并没有将他弹回。再严密的戒备也会有松懈之时,或许冰裂海上的那股神秘力量也一样,而这个青年恰好在这千载一时的机会误闯进来。
漆黑的天空,看不见满天星光,唯有一轮浅浅的明月挂在上面。月华洒落,洒在青年的脸上,他那张略带稚气的脸布满了惊讶。
难道人们所说的都是假的?冰裂海其实没有传言中那种神秘力量的守护。
传说,冰裂海中的蛟龙一旦成年,便会离开冰裂海来到凡世。因此出现了许多异族的凄美恋情,青年突然想到了很多传说。正在他发愣之时,耳边响起了海浪翻腾的声音。他看见一条青色的身影腾跃而上,在夜穹中盘舞,发出一阵孤傲的声音。
黑夜之中,那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一对青色的眼眸宛如鬼火般悬在天空。那对眼神充满了好奇,它看着小舟上被惊吓到的青年,眼神中有种戏谑。
然后它在空中盘旋一周,化为一名青年男子,站在了小舟头上。月光也照亮了他的脸庞,他的脸上同样是未褪去的稚嫩,青色的瞳仁宛如翠绿的宝石,甚为美丽。他微笑着,看着受了惊吓的青年,脸上有一丝淡淡的邪气,显得很妖异。
“你好,我见到的第一个凡人。”他的声音非常细腻、清冷,他友好地问候,话语间却充满了与生俱来的高傲。
那个青年愣住了,他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个,小舟怕是要沉了。”
青瞳青年笑了起来,脚尖轻轻一点,整个人腾空而上。他宽大的衣服飘动,海风穿过他的衣袖,猎猎作响。他的身躯挡住了浅浅的月色,当月亮再次进入了少年的眼帘,他看到了一条蛟龙在那夜空中飞舞,明月相映,梦幻至极。
小舟上的青年险些掉进海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真的看见蛟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