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替身(2/2)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躺在棺材内的时候还未死,甚至神智还如此清醒,更未想过身边还会躺着一名女子,何况这名女子根本不是我的妻子。
这副特制的棺材有上下两层,我和尤幽情在最下层,最上层则是那具经过张生特殊处理过,掏空了内脏用**浸泡过的门g伭的无头尸体。这样做是为了避免那戏子或者其他什么人开棺查看,而更主要的目的是,一个没死的人,躲在什么地方都不如在自己的棺材内安全,因为死人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这是敬衫的安排,他说武都城守住之后,我是死是活,对他来说,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只要他在武都城一天,我就必须得活着,否则他无法回去给他哥哥交代。
奇怪的兄弟俩……
棺材内很暗,除了在周围故意戳开的细孔用于空气流动外,根本见不到一丝光明,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充斥着整个身体,我能感觉自己的呼吸很luàn,同时却感觉到尤幽情的呼吸那么有规律,一呼一吸,一呼一吸,似乎对躺在这样一具棺材内一点都不害怕。
我轻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就听到她在旁边开口说:“我是厉鬼,所以棺材是最好的归宿,也许在这才会真正的安静下来。”
她说完后,轻声笑笑,我听得出这种笑声很轻松,没有掺杂进其他的什么东西。
“主公,你怕吗?”尤幽情又问。
我眼前一片黑暗:“怕,我怕黑暗,但有时候却很喜欢藏在黑暗之中,因为只有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才会觉得安全。”
尤幽情道:“和统领一样,不过他似乎出宫之后改变了许多,我甚至发现他已经愿意躺在房顶,晒着太阳睡着了,但依然双手抱着自己那把刀。”
我说:“他的那把刀,如同我脸上的面具一样,都是用来保护自己的东西,如果没了,便失去了一切的勇气,很可怕,也很可悲。”
尤幽情说:“可我什么都没有。”
我笑道:“所以你比我们都要幸福,因为你无所畏惧,不需要面具或者武器来保护自己。”
“可曾经我也戴上过面具,装成过其他人的模样,那时候也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自己很安全,再也不会有人认出自己来,甚至想要是真的能够变成那样一个人,那该多好。”
尤幽情说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小手指轻轻地触碰到了她右手,那一刻,我感觉到她手指的温暖传遍了我的全身,这种感觉我曾经有过,是在苔伊还在我身边时,第一次我们同chuáng共寝,我也是无意间触碰到了她的手指,唯一不同的是,尤幽情的手没有避开,而当时苔伊却轻轻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xiōng口上,沉沉睡去……
北陆,天启军大营,贾鞠营帐。
苔伊从梦中惊醒,猛地转过头去看着身边熟睡的贾鞠,松了一口气,举起自己的左手看看,细长的手指还如同当年一样,没有什么改变。为什么会梦到那个戴面具的傻子?苔伊晃了晃自己的头,散落下的头发披着双肩,忽然间她觉得这个夜晚肯定是个不眠之夜。
苔伊在里衣外批了一件羊máo袄,又更换了放在贾鞠额头上的药包,这才从chuáng边拿起自己的青huā剑慢慢走出营帐。
营帐外,两个穿着白sè盔甲的贾鞠亲兵正打着哈欠,发现苔伊出来之后,其中一个抱拳道:“将军……”
另外一人却不知是因为没有睡觉,脑子糊涂,竟同时张口说:“夫人……”
叫“将军”的那名亲兵瞪了一眼另外一人,那人忙低下头,苔伊笑笑道:“你们下去睡吧。”
“将军,这是我们的职责。”亲兵道,不敢抬头。
苔伊将青huā剑抱着怀中:“职责就是规矩,规矩是人定的,可以改变,你们下去吧。”
两名亲兵见苔伊坚持,只好转身离去,渐渐远去之后,苔伊依然能听到两名远处营帐走去时的对话。
“你这白痴,怎么叫起夫人来了?”
“军师与将军同chuáng共寝,不是夫人,难道还会是小妾吗?”
“滚你这个傻蛋军师sī下嘱咐过多次了,他们没有拜过天地,行过夫妻之礼只能叫将军,不能叫夫人”
“那两人为何要同chuáng共寝?”
“闭嘴”
苔伊叹了口气,坐在营帐口的火堆处,紧了紧批在身上的那件羊máo袄。自己到底算是贾鞠的什么人?女人?又或者是shì从?她自己根本不清楚,虽然同chuáng共寝,但也只是为了方便照顾贾鞠,实则两人根本没有过男女之事。她心中很明白,贾鞠不这样做的原因,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个也许会美好的未来,不管将来天启军是否能成功夺得天下,都期望她能找个好归属,出嫁,生儿育女,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如果真的这样,那当年何必要让我冒险去择秀?即便不是留在谋臣身边,那要是留在大王子卢成尔义府中,成为大王妃,那下场会不会和那个王菲一样?
苔伊又举起自己刚才在梦中触碰到面具小子的那只手,仔细地看着,看着看着竟然笑了起来。那个傻子,在宫中四年,真的从未强迫我做过什么,如果他真要和我行男女之事,为了贾鞠的大计考虑,我恐怕也只能应许吧?总不能杀了他。
宫中四年,同chuáng共寝,清清白白。
苔伊想到这,抱住自己的双肩,突然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北陆的寒风扑面袭来,风中似乎含着一种催人泪下的东西,是尘土吗?苔伊不知道,只是觉得眼泪在眼眶之中打滚。
看着眼前的雪地,苔伊想起那年她逃离禁宫之时,在那落满积雪的天井院落之中,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谋臣。那一刻,谋臣的眼睛还没有闭上,而是直盯盯地看着自己的那绣huā鞋,一只手的手指还微微抖动着,好像是要伸手抓住。
苔伊永远都记得,那日她一直站在谋臣的身边,等着那个傻子双眼完全闭上后,她才蹲下里,替眼前的这个小男人将额前的头发理到耳后,用抓住了他刚才微微抖动的那只手,放在怀中温暖,一直到贾鞠出现在门口后,她才松开那只手,起身随他离去。
那年京城的雪下得可真大,就如这北陆一样,整个京城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在街头戏耍的孩童之外,几乎看不见半个人影。
四年,宫中四年,就犹如做了一个悠长而快乐的梦一样,悠长也许是因为终日等待贾鞠接自己离开,快乐也许是因为那个傻傻的面具小子。
“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苔伊骑马离开京城,站在京城远处的高山之上,看着京城之内禁宫的方向喃喃自语。
那是她那年离开谋臣后,又在宫廷政变那日之前,对谋臣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发自肺腑的话,虽然她知道那个戴面具的傻小子永远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