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权奸刘?（1/2）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越过城墙，照在朱雀门道上的时候，沉睡了一夜大兴城从沉寂中缓缓苏醒起来。城内一百一十家民坊的大门几乎同时开启，无数勤劳的百姓挎着褡裢踩着金色的朝阳走进晨雾之中，开始了新一日的生活。

雄阔海和狗蛋天还没亮就被斛律云他们从温暖的被窝里扯了起来，简单用了点早膳之后，换上一身土里土气的青色葛布长衫，抗起立在房门外的长柄大扫帚，垂头丧气的行出了大门。

比起这义务洒扫，雄阔海宁愿再回到京兆尹大牢里蹲上几日。那日赌斗之后，他们被左武卫府兵送到了京兆尹衙门候审，本来听说要治个聚众斗殴扰乱治安的罪过，可是没过两日却变成了义务洒扫三日被放了回来。

他们跟在开坊门的更夫身后，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待太阳升起，坊门一开，赶忙低眉顺目的走了出去，直奔自己负责的一段道路而去。

他俩和燕飞三人被分配到了延兴门大道永宁坊与永崇坊之间的一小段道路上洒扫，二人刚刚在京兆尹衙门的小吏那里点卯完毕，便看到燕飞和另外两个兄弟也穿着葛衫，在明媚的晨光中拖着扫把无精打采的走了过来。

“燕飞，刘方，张亮！”小吏拿着朱笔扫了一眼，高声点到。

“哎…”三人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双手拱了拱聊算一礼，然后便挥舞起手中的扫帚，凑到雄阔海他们两人的身旁，与地上的马粪、炉渣、以及各种生活废品做起斗争来。

一辆并马拉着的豪华马车缓缓从五人身边行过，几个出城去郊外山中游玩的富家千金从车内探出头来，捂着嘴对这五个如灶王爷般的倒霉蛋指指点点，他们身后的几个世家子弟鲜衣怒马，目不斜视而过，身下宝马良驹大束的马尾一抖，丢下几坨还冒着热气的马粪，昂首挺胸的扬长而去。

“这日子没法过了！”雄阔海用木铲小心的将马粪铲了起来，倒进一边木板围成的车斗中，对边上的燕飞埋怨道：“这事儿是咋整的么，咱们在自己的地盘上跟人动手，怎么还被人家包了馄饨，你这个二当家当回娘肚子里去了吧！”说着话忍不住咳嗽几声，赶忙挥着手驱赶着燕飞扫起来的漫天灰尘。

“这事儿没完！”燕飞嘴里恨恨的骂了一句，用手中的木柄扫帚使了一个“夜战八方”，将一块干马粪扫到远处的垃圾车里。

边上的刘方凑了上来，低声道：“二哥，东城这帮小子也太不是东西了吧，咱们大兴县和长安县（大兴西城叫长安县，东城叫大兴县，属于两个不同的县。城西的居民多是以前旧长安城迁过来的，城东则多是从其他地方迁过来的。）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这次是想把咱们一网打尽啊。要不是咱们老大是伍…”

“噤声！”燕飞眼中寒光一闪，瞪了他一眼，低声道：“老大的身份不宜公开，咱们在外面的时候，说话要小心。”他装作休息的样子擦了擦汗，看到无人注意这边，这才松了口气。

他拿着扫帚，一边划拉着，一边儿凑到刘方身边道：“他们那边管事儿的净干点儿丧良心的事情，需知天道苍苍，盗亦有道乎，咱们虽然是不入流的鸡鸣狗盗之徒，可也要有自己的规矩。咱们老大立下的规矩，有三不，不动娼寮之财，不碰孝义之士，不夺流民之食。有了这规矩，咱们的弟兄虽然干的不是正经行当，可这东城里谁见了咱们不得称一声‘义气’，你再看看西城那帮人，不光城内的百姓，城外的流民，很多商贾私娼都倍受他们压迫，谁见了不骂一句‘狗贼’，就这么下去，迟早得尽失民心，亡之不远矣~”

刘方暗暗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的嘀咕道：“亡？我看人家比咱们活得滋润多了，城外流民里有多少无人供养的幼子幼女，带进城来往娼寮一卖那就是一大笔钱，反正他们在城外也迟早是饿死。”

二人正说话间，城西远远地行来一辆巨大而豪华的马车，头戴毡帽的掌鞭手中马鞭甩的“啪啪”响，控着马匹专门朝燕飞他们刚刚扫成一堆的垃圾上跑，将垃圾踢散之后，又从车厢内拿出一个小炭盆来，将烧成灰白色的木炭残渣倒满长街，这才狂笑着扬长而去。

“是城西那帮人，他们哪来如此豪华的马车？”张亮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努力了小半个时辰的成果付诸东流，欲哭无泪的自言自语道。

“看什么看，那是舒国公家的马车，认真干活儿！”小吏有些谄媚的目送着马车离去，这才转身恶形恶状的冲燕飞他们几个吼道。

‘他们傍上了舒国公这棵大树？’三人面面相觑，眼中露出一丝忧色。

雄阔海他们在城内忙着，斛律云他们也没闲着。有流民的地方就少不了疾病，而双儿现在还记着孙思邈那天说的话呢，于是央着这个新拜的师尊，一边儿学习着医术，一边儿在城外搭了个草棚，跟着师尊免费为流民寻医问药，斛律云他们正巧在家中也无事可做，于是便到城外一起帮忙。

这孙思邈是什么人，后世的药王啊，对付这种流民中的微疾小病还不是药到病除，没过多久这神医的名号就从城外传到了城内。开始还是几个不入流的小官小吏出城问医，随着这医术的越传越神，朝中的勋贵和大员便多了起来，这不，今日一早，舒国公刘?便亲自陪着心痛病犯了的小妾出城求医了。

要说起这刘?，就不得不说一说杨坚这个皇帝的皇位来源。众所周之，杨坚的皇位是前朝周静帝禅让所得，可是这禅让的过程，可就有些戏剧性了。当时刘?和颜之仪同为周宣帝亲信之臣，深得宣帝信赖，同时刘?又与当时还是随公的杨坚私交密切。后来周宣帝临终之时将二人唤至内室交代遗命，当时怎么说得无人知晓，反正这二位传出来的遗诏是让随公杨坚担任丞相，辅佐新帝。

权臣幼帝，这种事情的结果就不用再说什么了。杨坚当上丞相之后，自然不会慢待了这个有“抬龙”之功的老朋友。当时就举荐他为上大将军，黄国公。可是这位兄台虽有大功，却无甚本事，到尉迟迥反叛的时候，杨坚想让他去一代名将韦孝宽的军中担任监军，可这位兄台却在这个时候耸包了，以从来没打过仗，不通军事为理由，一口回绝了。

这之后他在杨坚心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等杨坚接受周静帝禅让之后，封他为柱国，舒国公，却一点儿实权都没有。不过人家虽然无实权，却的的确确为杨坚登基立下汗马功劳，所以这权势还是不小的。不过这位权臣在民间的名声可不怎么样，欺男霸女，侵占民田之事举不胜举，很多百姓在背地里可是称他为“权奸”的。

此时，这个权奸大人的马车从大兴东门闯将出来，马踏联营。掌鞭的汉子扬鞭怒喝，驾马一股脑的将挡在车前的流民队伍冲散，这才缓缓停在孙思邈行医的草棚前，从身边取下一个锦墩放在车边，轻挑车帘请刘?和他的美妾下车。

一身蜀锦长袍的刘?从车内探出头来，先厌恶的皱了皱眉头，从袖口处抽出一条洁白的锦帕捂住口鼻，这才搭在搭在车夫的胳膊上走下车来，紧随在他的身后是一个狐媚气十足的女子。

“你便是那孙神医么，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本事。媚儿，来，让神医给你把把脉…”刘?捂着鼻子走到近前，看了看坐在诊案后面一脸淡然的孙思邈，轻赞了一句，然后转头朝小妾招呼道。

“老爷，您慢一点，这儿泥多土大的，奴家可不想脏了您新给买的金丝薄娟鞋。”狐媚子电眼四下一扫，丢出一大堆秋天的菠菜，这才莲步轻移，缓步挪到刘?的身边，脚下一拌，“哎呀”一声，身体几乎挂到了对方的身上。

孙思邈由医入道，早看开了世间红尘，看这二人如此惺惺作态也不恼怒，只是淡淡的一撩拂尘，眯缝着眼睛不言不语。

狐媚子皱着眉头看了看脏兮兮的胡凳和诊案，还未待她回头招呼，身后的很有眼力劲儿的掌鞭便溜溜的搬了个锦墩，放在案前，又放了一方锦帕在案上，这才点头哈腰的退了下去。

孙思邈将三指搭在狐媚子的腕口之上，沉吟片刻，剑眉一挑，出声问道：“这位夫人，你身体有何不适之处？”说罢看了看对方的脸色，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有一丝不解。

“奴家，奴家心口疼的很，一大声说话，或者呼吸急促便痛得要死过去了。”狐媚子一副楚楚可怜的架势，捂着自己的胸口颤声道。

“具体是哪里呢？”孙思邈不为所动，继续追问。

“这儿…”狐媚子指了指自己的酥胸，又往下移了两寸。

孙思邈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之色，刚要开口说话，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声呼唤：“师尊，饭做好啦，等诊完这个病患，吃了饭再忙吧。”说话间，一身布裙花围的双儿从棚后绕了出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灰色葛布长裙，外面罩了一件碎花的麻布小衫，头发随意拢在头顶，几缕乱发撒在额前。她这会儿刚刚做完饭，额前的碎发潮潮的贴在眉角，一边儿在布裙上擦着双手，一边轻声呵着气呼唤着，洋溢着一股青春的气息。

刘?当时就看呆了眼，乖乖，他一直都沉浸在庸脂俗粉中，哪里见过如此清新自然，全无一丝做作的少女，乍然一见之下，心中立刻被占有的欲火所充满。

“是啊，孙真人，吃饭要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阿史那燕也从后面转了出来，一出口就技惊四座。她这句话是斛律云在草原上的时候劝她吃东西时说的，那会儿她还不太会说中原话，但是却将这句俏皮话记在了心里，这会儿拿出来一说，果然让大家绝倒。

‘乖乖，又一个？’刘?心中呻吟一声，细细向阿史那燕看去。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那两条修长圆润的美腿，他偷偷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发觉对方的腿长差不多能达到自己的腰间。

‘要是这么两条美腿盘在身上，那该多美~’他眼中**的光芒越发强烈了，再向上看去，细细的纤腰，不同于中原人的那种白皙皮肤，以及深邃的宝蓝色瞳孔，还有一身胡服勾勒出的完美身材。刘?感觉自己的心如快马一般咚咚的跳着，简直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双儿，肉羹里你加盐巴了么？”又一个清丽的声音让刘?忍不住转过眼去。

一身水蓝色布裙的任青伶也从草棚后面转了过来，一对俏皮的柳眉对着双儿挑了挑，又皱了皱下面白嫩嫩的琼鼻，这才撅起粉嘟嘟的小嘴儿嘟囔了句什么，转身又回到草棚后面去了。

刘?眼中的欲火如七月流火的骄阳一般剧烈的沸腾着，简直快要将他看到的一切事物焚毁，他看着消失在草棚后妩媚中却不失清纯的任青伶，挂满戒指的大手顿时在身后握紧了，‘得到她们，我一定要得到他们！’他在心中大吼一声，然后不动声色的朝身后的那个掌鞭勾了勾手指。

“老爷，您找我…”掌鞭身子一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刘?的身边，低头做倾听状。

“恩…”刘?后退两步，垂下头低声嘱咐道：“认清楚这个草棚，回去调查一下背景，若非朝中权贵直系子弟，你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用手把玩着自己指上的玉环，语气中满是冰冷。

“是，老爷，您放心，我们一定做的干干净净，三日之内，将她们送到您西城郊外的别庄。”掌鞭的脸上露出会意之色，笑得越发谄媚了。

“记住，手脚一定要干净。”刘?淡笑着嘱咐道。

“您放心，这里流民众多，有几个乱民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掌鞭呵呵一笑，眼中露出一丝厉色。

“很好，你们从来没有让我失望，回去后自去找管家领五十个金饼，成事之后…”

“老爷放下，奴才一定肝脑涂地。”

这边主仆二奸贼正在商讨大计，那边孙思邈已经给出了自己的诊断：“这位夫人，从你的脉象，以及贫道的多年行医经验上来看，您这病，恐怕…”孙思邈捋了捋胡须，欲言又止。

“神医，难道奴家得了甚么了不得的病了吗？”狐媚子惊叫一声，“花容大变”的用一双玉手紧紧握住了孙大神医的手掌。

“哦？呵呵，夫人无须担心，您这病，实不是病。”

“不是病，那为何会心口疼痛不止。”

“乃是岔气所致。”

“岔气儿？”

“正是岔气。”

孙思邈啼笑皆非的送走了这个大惊小怪的国公妾室，起身转到草棚之后，闻着喷香扑鼻的膳食，看着自己懂事乖巧的徒儿，老怀大慰。

三日后一早，天刚蒙蒙亮，长兴坊李家后宅里面便热闹了起来，斛律云左手拿着煮鸡蛋，右手举着刷了肉酱的胡饼，边吃边对任青伶他们说道：“青伶，一会儿我要到都会市转转，挑选两样适宜的礼物，然后去拜访清河公杨素大人，今日恐怕就没有办法陪你们到城外了。”

任青伶将手中刚刚剥好的一颗红皮鸡蛋放到他的碗里，柔声道：“相公自去便是，城外那些流民都是良善之人，不会有什么事情的。”说完甜甜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来。

双儿在边上附和的点着头道：“是啊，城外有我们在呢，你去拜访完杨素大人，若是时辰尚早，便出来寻我们吧。昨日晚霞通红，今日想来定是个好天气（天气谚语：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意思是有朝霞的天气一般会有雨雪，而前一日晚霞的话，后一天定会是个大好的天气。），咱们下午去利人市转转，买些饴糖回来，三飞他们在那城外别庄里什么都吃不上，让我给他们带点东西过去。”说罢将自己身前的一碟小菜不动声色的往斛律云那里推了推，颊染微霞。

“你们多好啊，想去哪去哪，看看我们…”雄阔海气哼哼的说了一句，恶狠狠的在自己手中的胡饼上咬了一口，看着边上同样满脸苦相的狗蛋，一起长叹道：“唉~”

斛律云忍住笑，打趣道：“那能怨谁，谁让你们赌钱赌的跟人打起来的。对了，和你们关在一起的是谁啊？我本来已经求李林大人向京兆尹求情了，谁知道李大人过去以后，说已经有大人物替你们出头了，那大人物是谁啊？”他一边问一边好笑，那天晚上他和双儿守在外面，没过多久便因为怪异的穿着而被打更的更夫拉出去盘问，等他们回来之后，那长乐坊的赌坊早已经关门闭户，人去楼空了。

雄阔海探起身子够了一筷子被双儿悄悄挪走的咸菜，把后者燥了个大红脸，接着举着筷子说道：“我怎么知道，我去问燕飞，他也推说不知。我看呐，就是他们那个传说中的幕后老大搞的鬼。那个人神秘的很，我悄悄打探过，就算他们那些人里，也只有少数人知道那个人的真面目。”

斛律云喝了一口粥，想了想，开口劝道：“阿灿哥，你等今日洒扫完毕之后，以后别跟他们那些人凑在一起了。这里是天子脚下，这些人居然都能发展起这么大的地下势力，我觉得他们没有那么简单，咱们在大兴无根无基，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放心，我自省得。”雄阔海郑重的点了点头应道。

早膳之后，天光渐明，斛律云他们分头而行，任青伶和双儿他们套上马车，自东门而出，行到草棚之外，早有不少等着医病的流民守在门前。孙思邈坐诊的草棚外面用几个树枝做了个简陋的木栅以作“围墙”，坐北朝南的的方向开了个丈许宽的口子作为“大门”，这些流民百姓感谢他无偿医病的恩德，就算栅栏再矮，也无人去迈，就算大门虚设，也无人硬闯。

孙思邈行走四方救人无数，认识的高官巨贾自不在少。这些人为他的医术和医德所感，听说他在这里设棚问诊，自发的送来了不少医治常见病的药草。每日行医的时候，孙思邈在前案问诊，任青伶在一边记录药方，双儿负责抓药，阿史那燕则在草棚后面的小泥炉上将草药煎熟，让病患带回去饮用。几人各司其职，倒也形成一条流水化作业链，效率无形间提高了许多。

草棚外排队等待医病的流民最后，站着几个破袄烂裤，满面漆黑的汉子，他们刻意和其他的流民隔开一段距离，低声商议着什么。

一个戴着烂毡皮帽子，一口黄牙的汉子低声道：“四哥，医棚里流民满满当当，这几个女子在这儿颇有声望，咱们要是强行动手，不一定能闯的出去啊。”他说完又抬眼看了看不远处那个不大的医棚，又看了看那三个菩萨般的女孩子，眼中露出一丝不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