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常棣之华(5)(2/2)
紫宛回来了,脸红通通的,那么有活力的样子,像个终于疯够了的男孩子,发泄完了,又可以有足够的精神面对一切牛鬼蛇神。文爷陪着休息毕,护送她们回院里去。
路上经过品茗精舍,见到关镇波正打马过去。文爷忙打起轿帘叫了一声,下轿见礼,关镇波待要也下马来,文爷止住了他,笑呵呵只管打趣寒喧,又问:“今晚这边的席,世子是跟瑞先生一起来罢?”
“哪儿能够!”关镇波诉苦道,“她这阵子不舒服呢,整天拘在院子里头,不出来了。”
文爷听此语,脸上略呆了呆,旋即点点头,尚未说话,就见精舍边门有个丫头出来招呼马车,好像是瑞香院子里的人,文爷有些认得,关镇波自然更熟了,两个人看着,都一愣。丫头并没看见他们。关镇波忽然把文爷一拉:“到那边躲着。”
文爷还在吃惊:“怎么?”关镇波怒冲冲道:“兵法,不能放过可疑的动静,不能叫敌人发现你的存在!丫头能随便乱跑吗?前几天田菁的丫头偷偷溜出去给她前头的主子买纸钱,害得田菁跑到妈妈那边帮她丫头求情。多委屈!你看这个丫头,是该伺侯瑞香的!瑞香房里就她一个会手好推拿,瑞香心口不舒服又犯了,当然要她揉揉,她怎么好跑出来?我看看她玩什么花样,别害得瑞香又委屈了!”
他性子是一根筋,糊涂起来时,碰个三岁小孩也能被耍得团团转,认起真来时,却连九条牛都拉不回。文爷哪儿拦得住?踉踉跄跄就给拉到一边躲起来了。紫宛的轿子本就跟在后头,自然也不再向前,只停住等着。
不晓得紫宛此时此刻在轿子里有什么感想。反正如烟是凑着帘缝儿,眼睛都舍不得眨。关于瑞香的谣言,她耳朵里也曾刮到过几句,倘若是真的,这次说不定能看场大戏。
很快,有丫头扶着个女子出来了。可不就是瑞香贴身的写云丫头!再看那女子,蒙着青色头帕避人耳目,但那个身段儿、脚步儿,瞒得过哪个?关镇波一个虎步蹦过去,愣愣看着她:“你……你不是在房里歇着吗?”
女子仰起头来,青色头帕滑到一边,果然是瑞香,神色已然大变,双唇颤抖两下,不解释,反而恼了,冷冷道:“你跟踪我吗?”摔手走到一边。
关镇波满头雾水,呆站着不知所措,想了想,一把拉住旁边的写云道:“好姐姐,我没跟踪啊!你家先生不是在家歇着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瑞香还是背对着他,一跺脚,嗔道:“你才在家歇着!”语气比方才已和缓许多。写云察颜观色,已有分数,对关镇波笑道:“先生来办事呢,累着了。倒是爷怎么到这儿来?”关镇波道:“我随便走走嘛!碰见人就站住了。先生办什么事?”
瑞香回过身来就怒道:“还不是年下唱曲儿的事!你帮不上半分的忙,活该我受着累罢了。想拜托怡雯社的人帮忙扶衬,要我亲自请酒,他们还半路里翻了盘不答应,这不,跑出去了,你见着的人影就是他!这像话吗,你说?端的是可恶!”
关镇波其实不曾见着什么人。适才见瑞香行止,也疑心她是不是来这儿私会什么人,但看她动怒,自己先就软了三分,听她说起怡雯社的名头,心里也一跳,暗道:“那可是有名的戏班子,都说做姑娘的喜欢倒贴戏子,瑞香不会也犯了这一出吧?”但又想:“嗳,关镇波,你多心了!哪有人偷了情,自己把名字嚷出来的道理?”因起了这个念头,便把疑念打消,再听她骂到后面,反而疼惜,上来轻轻拉住道:“什么人敢翻你的盘?我去打他!”
瑞香把袖子一甩,抽抽噎噎:“别了!都是服侍人的苦行当,你打他作什么?我再想法子便了!你……你你,都是你没用,不然哪要我受这样苦!”说着,咬了牙伸过手去,指头在袖子里一藏,轻车熟路,狠狠将关镇波拧了一大把,关镇波鬼叫起来,瑞香忙掩过脸去,避到马车影子里,口里嘟囔:“戳筋短命的死鬼,怕不招人看不成?”关镇波揉着痛处,陪笑赶过去,扳过她肩来,瑞香脸上胭脂水粉都揉花了,一片狼藉,他凑向她耳朵边笑道:“成了花脸猫了。难怪要捏我,想回去让你猫叫是吧?那你也疼着我的肉一点儿呢!虽然这块长在下头,它也是肉啊!”瑞香啐了一口,倒忍不住笑了,忙屏住,扭脸自上马车去,关镇波急步跟上,竟就随她去了,再没理会文爷一边。文爷站在拐角,把这场好戏看了七八成,也叹为观止,回来招呼继续上路,难免笑谈了几句。紫宛道:“一物降一物,真是半点不错的。”文爷也点头:“前辈子欠的罢。”
他们哪句是应酬、哪句是真有感触,哪句打了埋伏、哪句装聋作哑,如烟并不在乎。
只是,瑞香临上马车前,曾经偷偷往这边瞥了一眼,目光不善,她的心不觉向下一沉。
如此这般各怀心事,同奔前程,而路旁不远处有人开始唱歌。应该是个少年吧,那嗓子可真难听,难听得都不叫唱歌了,简直是在吼,像山里人的山歌一样,直着脖子只管吼出来。如烟微微皱了皱眉头,紫宛忽然拍着窗子喊:“停轿,停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