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浅则揭(7)(2/2)
一道伤口,念一声佛陀。很多年后他死在她卷起的风波中,身上仍然有伤,像初见她时划下的一样新鲜。
而如烟就在寺庙里呆下去了,好像真把前尘忘却似的,没人找她,她也不急,吃斋、习经、礼佛、做做粗活,看那花儿开了又谢,她只管穿着粗旧僧衣宁静过活,像一块流光溢彩的宝石,投身在山涧里,为那清气浸染,渐渐的好似变成了玉。
如烟已经知道了那年青和尚的法号,叫做真性。自那天谈话以来,他总是躲着她,可惜有的时候避无可避。
就像那天,大家洗澡。对修行者来说,“清身”好似“清心”,也是不能随意轻慢的,按照“百丈清规”,须得“展浴袱取出浴具于一边,解上衣,未卸直缀,先脱下面裙裳,以脚布围,方可系浴群,将裩裤卷摺纳袱内。”这么遮遮挡挡的,如烟又没怎么发育,完全不虞穿帮,像吃饭那样安然的就与一群和尚一起下浴池了。
忽然“碰”,有谁栽到水里的声音。那群人叫:“真性,你怎么啦?怎么流鼻血啦?!”
他们是先批入浴的人。如烟来后,真性就鼻喷鲜血,一头栽倒在浴池里。
如烟向那边瞥了一眼,神色不动,与其他人一起结束这次洗浴,起身离开。
直到有一个清夜,她照料了佛前的长明灯,提油壶出来,见他在廊下念经,便走过去。
他的脸“唰”又红了,起身要避开。如烟叫住他,问:“你喜欢我吗?”
那么直接。
他慌得要咬下舌头来,支吾着说不出话。
如烟从容问:“你喜不喜欢枝头的花、挂在云边的月亮、映在水里的树影、还有吹过山间的风?”
他怔住。神色还是糊涂的,但已经放松下来。
她说的东西,他是喜欢的。她知道。
“那么,像喜欢它们一样的喜欢我吧。”她道,“空空**,你不肯叫自己承认空即是色,又怎么能看穿色即是空?”
真性很受震动,抬头看如烟,张着两只手嗫嚅道:“可是,可是……”
“可是你看到花儿时,只觉得欢喜宁静,见到我时,却觉得挣扎痛苦,是不是?”如烟道。
真性垂头默认。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抱我吗?”如烟继续问。
他往后连退两步。
“没关系,来抱吧。”她站着,道。
他张大眼睛,像在梦中,又像是野兽被逼到了墙角,眼神那么慌乱向左右移动,像是想找谁救他。没有人。如烟凝立不动。他颤抖着走上来,伸出双臂,碰着如烟的肩,抖一下,顿很久,慢慢圈起来,她终于在他怀里,他的双臂一寸都不敢收紧,就那么拢着、怀着,茫然着神情,骤然全身剧颤,闪电般抽回手,捂着下身弯了腰,耳根红得要烧起来,羞愧欲死。
“没关系,我知道你怎么了。”如烟道。
他眼皮抖动,想抬起来,最后还是垂下去。
“我并不因此厌恶你。当然也不喜欢你。你对我来说是像一只昆虫一样,所以请不要羞愧,因为虫子是没有必要羞愧的。但我听说,万物都有佛性是吧?那么要从灰尘中站起身来,要摆脱虫子一样的地位,可不是靠羞愧才能做到的啊!你曾经问,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在走我的路,想试试看能走到哪里。而你,也请走你自己的路吧。”如烟再次向他稽一礼,结束这篇话。他屈身在地上,向她叩下头去,如对授业恩师那么恭敬。月光里,碧青头皮泛着微光。
如烟神色不动,安然受他的礼。呵,全寺内外,对她心存非份之念的人岂止他一个,但她单愿意来点拨他,那末受他一礼,也是该当得很,要辞谢反而矫情。
她青眼待他,因为他的绮念里毕竟还是有干净天真的底子。若说他是昆虫,那其他人给如烟的感觉,实在连一般虫子都不如,必要归到蜘蛛和水蛇的一类,叫人神经发紧。
——————————————————————————————注1:达到一定的年龄、修行上具备一定条件的出家人才能正式受戒、并点戒疤,成为和尚。未成年便入沙门的孩子只剃头、受沙弥戒,称为沙弥,也可以俗称之为“小和尚”。
2:阿兰若(梵语aranya),华译为寂静处,是比丘所居住的寺院之总称。阿兰若处华译为远离处,或空闲处,即远离热闹的空闲处。
——————————————————————————本文乃是“调笑工作室”荣誉出品,工作室其它作品开列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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