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唇典机锋(1)(2/2)
“平原地起四座山,朋友靠得哪座山?”
“朋友来了有金山银山,朋友义气重如泰山,到了啃吃窑内我们搬山,朋友相会如到梁山。”
那人扯着毛毯裹了裹身子,还是那么静静地坐着,二人一言一语就跟景德镇的瓷器似的,一套一套的。
立安没在戴问雄身边,偷偷问玉政:哥,那人为甚披毯子?之前没见过这样的。玉政悄悄道:八成藏着弩箭,再不就洋枪。说完,还特意看了看袁镜仪,生怕他不知道做了冲动事情。
袁镜仪却在关注着王乃谦的脸色变化。
“风从哪里起?”
“刘秀借大旗。”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地域特色,镖线上的唇典也不尽相同,这段就是摸清来路讨价还价,若是进家与护院沟通,通常是问“海拉?不海?”这里边满含智慧,一问一答听似不着边际,实际更多是一种心理的较量。权衡利弊,相互给个面子,往后常来常往的也方便。如果连唇典都对不上,便说明对方是没有根基的,或抢或杀没有顾虑。
“报个蔓吧。”那头领道。
“头顶三炷香,框口小回门。”
其实这一通言语对尚燕虎非常重要,跟袁镜仪一样,他这也算是头一遭带队,能不能立住万儿,都在这些槛上。
那大哥动了一下,翻了下眼皮看了看尚燕虎,但眼珠不转地看了好一阵,脸上也没表现出什么异色。看罢尚燕虎,又瞅了瞅戴问雄。好似没有搞懂怎么是生瓜镖头。
戴问雄带着镖师都下了马。那带头大哥对着戴问雄道:“那一位,可是‘顶花翎子’的?”
戴问雄双手抱拳:“老大!碰了。正是‘扎腰的’。”
“老英雄这是往哪里去?”那人依然是一副傲慢的姿态,但话语却软和了许多。
“祖师爷留下饭,借道的走一线。”
“支的哪根杆?吃的谁家饭?”
“支得是祖师爷那根杆,托朋友照应,吃的朋友的饭。”
那人将手从毯子里探出来,却也是空着手的,对身后的人道:“戴老英雄来了,熟蔓子(论得上交情),各走埝(各走各路)。”
戴问雄很认真地道:“谢了。”上前几步,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现银包裹,道:“并肩子提钱串子(兄弟全家)搬山(喝酒)。”然后蹲身摆在了地上。
强龙不压地头蛇,戴问雄如此做并没失了面子,反而赢得了各方的尊重。地头蛇拦住大镖队,目的也并非为了劫镖,就是劫去了,早晚也会追回来,不过是多了些麻烦。但镖局需要小事化了,如此保证按着镖期把镖物送到,以不影响雇主的商业战略。而地头蛇,则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方影响。若是不稳不稳,让大镖队轧着自己的地头明目张胆地过去了,传出去可就抹盘子了(丢脸、不好看)。
土匪头领斜了一眼包裹,然后将手一划:“倒埝(东面)饿虎(悍匪)跺齿窑(埋伏地),白鳖(白莲教徒)二十丈线(二十里处),半百钱(五十人)多,片子化条子叫驴(刀、枪、火器)。”最后嘱咐,“封缸(保密),上线(走人)。”
戴问雄回头看了看尚燕虎,尚燕虎也取了一包散银奉上。这是戴问雄的修养,也是戴问雄的精明。
那头领喊了一声:“合吾。”就听着草堆里此起彼伏,“合吾”连声,队伍里出来一人,将地上的杆棒拾了起来。戴问雄也一招手,镖师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驼夫“啾啾”地喊着,大队缓缓而动,蜿蜒向前。那狗也松了一口气,但却满脸不悦地甩着鼻子,呜呜地盯着那一弯弯镰刀,眼中毫无恐惧之色。
尚燕虎也很不情愿地退回来,迟疑了一下,又迎着那匪首走回去,对匪首悄悄地说了几句。戴问雄没怎么听清,只见那匪首冷着脸,轻微点了下头。随后尚燕虎一抱拳,中规中矩地归了队。翻身上了马,大喝一声:“起轮子嘞!”声调里透着一些得意。
这一劫就算过去了,冤家宜解不宜结,镖师长年走镖,得罪了地头蛇,不定哪一遭就会吃跟头。
人马走出二里地,天色已经黑踏实了,多少有点凉风,但也觉不出这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了。立安也经历过许多类似的场面,看戴问雄的脸色并不轻松,便解闷道:“嘿!还是咱二老爷有身份!”
戴问雄道:“有甚可喜。”本来戴问雄想说“祸所依也”,但镖途上忌讳这些字眼。
立安不解道:“老当家蔓子响,那人不但让过,还给咱提供消息,这不应该庆幸么?”
戴问雄道:“沾沾自喜,嫉恨你的人就多了。”
“老当家拳艺高深、德高望重,这是有目共睹的,只见崇敬者众多,并不见甚人嫉恨。”
“恨在明处反倒不怕。惹眼注目者,定有拔萃之处,拔萃者定有精专,有精专定有立场,有立场必有树敌。”
立安道:“我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戴问雄道:“本性难移,但愿无愧天地。”
立安若有所悟,又追问一句:“尚燕虎此人……”
戴问雄看了立安一眼:“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