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惊蛰（2/2）
然而这回暗之箭并没能发挥之前的效果。天使的本体拥有历经数千年的战斗经验，当然储藏有与暗龙神系对抗的记忆。本来看似有些多余的下垂翼，此时像两片翼盾般伸展开来，遮蔽了身体胸口以下的部位。箭射中的位置，光羽瞬间暗了一下，但随即便恢复了原状。成百枚魔法箭，就这么毫无声息地消失在天使的羽翼之间。其实很简单——既然箭的功能是破坏空间结构，那就索性将它们传送到神界空间去。与那里的荒芜相比，这点魔法掀不起一点波浪，转瞬间就会被吞噬。
诺阿-路德维希停止攻击，抽回残存的黑雾。黑雾衰弱不堪，且又呜咽地向它的主人求助，活像是一只在外边被欺负而逃了回来的小狗。
“虽然是假冒的，守护之盾的效果真不赖啊。”
术士的自言自语，天使却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倆之间的牵扯，还真不是一般地深呢。
“说我是假冒的?以前的你号称神敌，现在的你却是离了外物就无法施展自己力量。要是真深究起来，还真不知道到底谁是假冒的呢。”
诺阿-路德维希一旦与‘老朋友’对上，似乎性格都变了另一个人。“如果我说我是假冒的，你能乖乖地回去吗?”
天使也被术士的无赖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恨恨地冷哼了一声。好不容易能进入到这个世界，不大干一番她才不会那么随便地就离开呢。要是能击杀或者击溃神敌，她在整个天军中的地位也会迅速上升。就算不能正式获得六翼，进入最高阶都完全不成问题。
诺阿-路德维希精神中较为冲动的部分正在与天使拌嘴，较为冷静的部分则操控身体吟唱一段冗长的咒语。虽然知道并不礼貌，甚至容易引发对方的反感，但黎莉娜还是忍不住聚精会神地记忆黑袍术士念出的每一个词语。这就是术士对于未知，特别是未知的魔法技艺的本能。
术士与天使直接的战斗当然不是你一招我一招的绅士游戏。黑袍术士准备下一轮攻击的同时，天使也在酝酿她的反击。
“神说，阴暗鬼魅的东西，只能存在于光明照射不到的角落。”
天使的手上出现了第二把光明之剑。这把剑仿佛由钻石打造，晶莹透亮的剑体闪动着烁烁寒光。
这次，黑袍术士的脸色也变得严峻起来。他没有停止施法，而是伸出左手，张开的五指间，黑色的雾气萦绕成一团漩涡，渐渐扩展成一面不透光的盾牌。
“神说，善既是善，恶既是恶，就像光明和阴影般不能共存。”
光明之剑的剑身燃烧起跃动的火焰。父神教的信徒都知道，这是惩罚之剑，代表着征伐异教、惩戒不忠的意义。失落、疲惫的他们，为这一神圣的景象大声欢呼。
“敬畏神的，必痛恨邪恶。那骄傲的、狂妄的、乖谬的，都为我所痛恨。”
天使的剑指向聚精会神准备魔法中的术士，一道光照亮了他的黑袍，令他整个人都沐浴在火炬般耀眼的光芒之中。那被标识的敌人，集中了考伊科士兵们的所有仇恨。他们挥舞着武器，与阻挡他们复仇道路的异教徒们厮杀到一起。
蓄势待发的天使，骤然从她所在的空中消失了踪影。下一刻，她便出现在术士的面前，以她威武的身姿笼罩了整片区域。在她的面前，山丘的高度都不能与之比肩。即使是龙神的信徒，包括科林准将、安东少校，甚至是奴隶贩子，都不禁为眼前的影像所震撼。神圣的气息，无形地散播到秋末凋零的土地上。光秃秃的灌木枝头冒出了青嫩的树芽，干涩的野草重新泛起了绿意。石块间，一颗枯枝悄无声息地绽放出细小的白色花朵，似乎也想以它不起眼的艳丽献媚于生命的赋予者。一切，都拜服在神的侍者脚下。只有术士所站立的区域，以及其身后影子覆盖的地方，依旧荒漠般冷寂。
呼！足有一人多高的火焰剑燃烧得更烈，整支剑身都被红得透白的火焰所覆盖。天使举起惩罪的火焰，毅然决然地投向聚拢着黑暗的术士。
术士有了反应。他手中黑雾凝聚的盾，迎上了下落的巨剑，同时，右手的手指间，一串噼啪作响的黑色闪电啸叫着刺向凌空的天使。
剑的下劈有一个过程，而天使身材高，剑也大，这个过程所需时间就更长。闪电，则可以选择到目标的最短路线，术士的魔法后发先至地击中了天使。刹那间，那光芒四射的形体变得动荡摇曳，就仿佛水面的平静被丢下的石子打破后，扭曲变形的镜像。黎莉娜虽然识别不出诺阿-路德维希所使用的法术，却能感觉到其中切割空间所带来的异样波动。像是之前的暗之箭，只是效果被放大了几千上万倍。如此强悍的魔法，即便是水龙神系的顶级魔法海啸都无以堪比罢。
然而天使影像的摇曳，仅仅维持了几秒，就迅速恢复了实体。她的身形，依旧那么神圣不可侵犯。而她的剑，似乎毫不受阻碍地砍了下来。
术士的盾在剑下落的路线上坚持了一会儿，但就像黑夜无法阻止黎明的降临，盾面嗞嗞轻叫着被蒸发成黑雾，而蒸腾起的黑雾，转瞬就被火焰和光明驱散无影无踪。硕大的剑，重重地轰击在山丘上。泥土和沙石飞溅起来，尘烟遮蔽了半个丘面。
“咳咳！”
黎莉娜临时招来的风，吹开了遮蔽视线的尘云，却还是阻挡不住细小的沙砾吹入她的嘴和喉咙。诺阿-路德维希刚才使用高阶魔法的时候，离开她足有二十多厄尔的距离。即便如此，她还是被惩罚之剑掀起的烈风冲的跌倒在了地上。炽热火焰腾着了她鬓角的发丝，鼻翼间一股焦臭难闻的味道。但她来不及查看自己的伤势，双目在尚未消散的烟尘中急切地寻找那个虽然被她看不起，却是她当下唯一可以依赖的术士。
哦！她不禁捂住自己的胸口，长长的吁了口气——黑色的人影依旧矗立在那里，只是样子有些古怪。
“放逐吗?你竟然敢放逐我?”天使曼妙却带着森森寒意的声音在黎莉娜的耳边响起，竟吓得她汗毛林立。不过，天使谈话的对象并不是她，而是诺阿-路德维希。
黑袍术士没有回答。他的体内，几道预置的防护机制正向他发出激烈的警告。
“暗素粒子对消百分之九十二，残余量无法支持正常运作。”
“身体受损严重，机能下降百分之四十，紧急激活修复的连锁术式。”
“敌对目标攻击附带精神伤害，寄生体束缚度降低，挣脱几率提升百分之五。”
轻敌了！
千夫长级的惩罚之剑，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威力的。显然，这个普恩斯巴利提斯权天使使用了某种短时间内提升等级的方法，将战斗天使主武器的攻击力提高到二阶甚至以上的程度。这或许是它们在破败的神界上千年的漫无目的的游荡期间，自发研究出来的一种技巧，好巧不巧地用在了他的身上。
“哈哈哈哈！”天使在她的精神世界里放肆地大笑，丝毫不顾及旁边的女术士也能听到。“放逐，想把我放逐到黑暗的艾柯玛之星去?告诉你，我已经去过了。不但去过，还活着逃了回来，在那里留下了我的时空标识。”
“所以……所以你才这么快就跃迁回来了。”黎莉娜第一次在精神感知里听到诺阿-路德维的声音，与现实的相比，有点沙哑，还有点怪怪的……邪气。
天使厉声道：“想不到罢!神不会遗忘任何罪行，只是偿报的时刻未至。今天，就是为你的骄傲付出代价的时候到了。”
战场的另一边，同样听到这段对话的瓦希德-阿祖维，感受到天使所传递来的怨怒和亢奋，心中同样充满了喜悦。这是天使假他之手施下的神迹，是对顽固不化，不自量力地妄图抵抗神的教化的术士们的惩罚。这一刻，神与他同在——“神惩！”他不禁激昂地大喊。
天使的六翼完全伸展开来，充沛能量源源不绝地涌入她的身体。久违了上千年的充实感，凡界……真是好啊！为了继续留在这里，她将自己的实体化率提升到了百分之七十以上。身体轮廓显而易见地充实起来，半透明的外壳渐渐被金黄色的物质所替代。她的脸，显露出纤细优雅的线条；她的手臂，隆起了健壮结实的肌肉；她的双腿，修长而有力地绷紧着。像是她所侍奉的主人，完美绝伦的镜像。以这完全之体，对付残缺不全的深黑之翼，这次必定能将其彻底消灭。
“去死罢！”怨恨的诅咒充斥在精神域内。威力增强了十倍的音波炮，径直射向了山丘。这次，天使可没有控制攻击的范围，几乎把整个丘面当作了泄愤的对象。同时，剃刀般锋利的羽片，从六片羽翼上激射而出。雨点般的剑刃，封堵死了所有可能的逃逸路线。
诺阿-路德维希抬起残缺不全的左臂，所剩无几的黑雾只是虚弱地抵挡了一下，便被刺眼的光刃淹没。随即，术士的身影消失在扭曲的空气和扰动的光线中，就像午后阳光下的一点尘埃。天使的攻击很快延伸到黎莉娜他们所在的位置。此时此刻，无论内心是惊慌还是恐惧，这些人都已彻底失去抵抗或逃跑之心。他们只是看着流星雨般落下的光羽，颓然地等待着生命终结之刻的来临。
轰！
丘体在经历了多次猛烈的冲击后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崩塌了。就像火山迸发，大小石块飞溅起起十几厄尔的高度。当这些石块接触到光羽，便立刻炸裂成成百上千片更小的碎块，以更快的速度向四处溅射。即使是天使，也不得不扇动羽翼闪避开狂乱四射的石块。隆隆的闷响中，崩裂的山体夹杂带着泥沙，沿着残余的坡道滚落下来。努瓦雍的军队连忙向两侧散开，躲避这突发的滑坡。但还是有几十人被滚落的石头砸中，其中不少受了重伤。
天使如帝王般君临在战场上，如此美丽，又如此令人恐惧。
“赢了。”圣教骑士孟台绥尔如释重负。他的目光投向自己守护的使徒，虔诚中隐藏着一丝对未来的野心和期盼。
而作为被崇拜的对象，瓦希德的眼神却带着些迷茫。随着天使完全进入凡界，她对已经不再那么重要的瓦希德的精神控制放松了许多。一些疑惑浮现在瓦希德的脑海中，他有些弄不明白，这名具有自我意识的天使为何会接受他的召唤，又为何会屈尊成为他的守护天使。直到今天，才显露出她真实强悍的一面。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不是现在要想明白的。现在，他只要知道，他的教区、他的军队终于赢了。而且这胜利的功绩，甚至不用与其他人分享，如果牺牲者的哀荣不算的话。不该为此欢呼吗?和那些追亡逐北的士兵么们一起。是的，努瓦雍的军队在他们的术士在天使的攻击下消失后，就彻底崩溃了。就连雇佣军，也放弃了有序的阵型，分散成十几支小队分散逃亡了。这功绩，就算是上报父神教的教廷，也会获得重视和嘉奖罢。
天使只分了一点神，就控制住她的召唤者脑子里冒出来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他只是个工具，就像她在神界释放出的定位信标。工具，就不该有自己的想法。但有了这工具，她就能和依旧被封锁在神界的其他天使达成交易，用进入凡界的机会换取更高的阶位。操作得好，连升两级也不成问题。甚至可能建立起自己的军团。
正浮想联翩的天使，骤然收到一个最高等级的警告——攻击?来自……崩裂的山体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