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2)
她的父亲头发已花白,岁月在额头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精神却依旧饱满,握着话筒的手丝毫不见紧张的抖动,声音洪亮得不用话筒就能覆盖全场。
他鼻梁上架着精致的老花镜,手里稳稳拿着演讲稿,发言却基本脱稿,不用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讲话完毕,他半是威胁,半是恳求地对着身旁的女婿调侃道:“明明可是我的掌上明珠,现在我把她交给了你。你们小夫妻的生活,我不会干预。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不爱她了,不要伤害她,也不要告诉她;告诉我就好,我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要把她接回来。我和她母亲,或许给不了她更多的东西,但一顿热饭,一口热汤,一个温暖的怀抱,和有限时间内,无限的爱和陪伴,我们还是给得起的。”
王明明拿着筷子的手抖得要命。她努力闭上眼,放空脑子,竭尽全力不让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却发现自己彻底失败了。
她从默默地流泪,到最后崩溃地趴在桌上放声大哭,仅仅用了不到半分钟。
蹲在地上收拾水果的两位家长,顿时慌了神。明明爸爸反应最快,丢下拆到一半的葡萄,连手都没来的洗就冲了过来。
但他毕竟是个男人,也不好意思把半大的闺女像小时候一样一把抱在怀里。只能一边着急,一边催促慢一步的妻子,快过去抱抱她。他心里着急,嘴上更是不闲着:
“怎么回事?是不是学校里有人难为你?不用怕,跟爸说。甭管是老师还是同学,敢欺负你,我揍得他亲妈都认不出来!”说完他似乎还不解气,恶狠狠地跟抱着女儿肩膀,不停轻拍安慰的妻子说道:
“明天早上我就去校门口堵明明班主任。好好的姑娘送去上学,怎么回家就哭成了泪人;老师要是给不了我一个满意答案,我直接去找校长!”
王明明记忆中的父亲,一直是个热情友好声音洪亮的糙汉子。他的身高不到一米七,与略显高大的母亲相比,竟然还矮了一块。母亲常拿身高调侃父亲,说相亲的时候,是在北海公园的长凳上见面的。当时她来晚了,只见到了坐着的父亲,却没想到,原来个子这么矮。
这当然只是个夫妻互相调侃的笑话。但她的父亲,虽略有些聒噪,却很少跟别人发生争执,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眼眶通红,激动得高耸的鼻尖都红了。厚实的掌心,像小扇子似的在空中挥来挥去,好像下一个瞬间,他就要跑去学校,手舞足蹈地跟班主任老师急眼。
王明明脑海中浮现出她小学时候,班里一个调皮的男同学,天天追着她揪辫子,把她吓哭几次后,他老爸直接给那个不听劝的猴儿皮同学,一个过肩摔的深刻场景。
从此之后,基本上调皮的同学,都躲着她走。
纵使记忆尘封多年,王明明也永远忘不了他家身材矮短的老爹,那一个潇洒过肩摔后,抹了了一把脖子上淋漓的汗珠,回头朝她嘚瑟地咧嘴一笑的瞬间。
她想,她一定是从那时候开始,就觉得父亲是全世界最帅最棒的男人。他的肩膀不算宽,却既厚实又温暖。犹记得小时候夜里发高烧,通往医院的夜路漫漫,父亲和母亲,就是用温暖似火的肩膀,交替着把她背到医院的。
那日天太黑,夜风太冷,吹得她的眼睛都睁不开。整个世界,好似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在漫无边际的时间缝隙中长途跋涉。
整个天空中唯有母亲紧握的手电,与光芒反射下,父亲的眼珠是亮的。
有他们在,就好似波涛汹涌暗礁林立的海岸,突然有了一个坡度延缓,覆满细沙,温暖细腻的小巧港湾。
这是一个名为家的避风港。
王明明忍不住抱紧母亲柔软的胳膊,破涕而笑。
然而泪水却好似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线条柔和的下巴,一滴滴滚落至微微敞口的校服衣领中,带来微凉的湿润感。
“我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特别特别重要的事。学校里没人难为我,谢谢爸爸妈妈……”
王明明满脸泪珠和鼻涕的混合物。她自己倒是不觉得,只凭感觉用袖口擦了个干净。却给上一秒还担忧她在学校受了委屈的父母膈应得够呛。
“又要辛苦你好好洗衣服了……”明明爸一脸的纠结,手里捏着一掌心的手纸,却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帮这糟心的闺女擦眼泪了。
过了那充满不可思议与鼻涕眼泪的那一夜后,王明明的校园生活很快回归了正轨。
高中一年级学生的学业没有太大的压力,很多学生仍沉浸在扒层皮的中考后,顺利升学的狂欢放纵与得过且过的假期式生活中,并不知道,随着夏季最热时候的到来,伴随着的,将是决定暑期生活质量的期末考试。
王明明似乎在有规律的校园生活中,逐渐摆脱了穿越前的情绪阴影,更加投入到学生的身份中。
但她自己清楚,除了醉心学习和享受与家人在一起的生活外,她无事可做。
这就造就了她对于外貌和学习成绩的偏执,达到了一个无药可救的地步。
按照当今科学的研究,人在一天之内的专注力,是十分有限的。普通人能集中专注的做一件事,不超过两小时。而人类中的精英和长期醉心于研究的科研天才,可达到的极限,才仅仅是四小时。
这些当然只是一般人的生理和精神的极限,并不包含那些丧心病狂的偏执狂。
王明明专注于学习的初衷很简单粗暴。她只是没事可做而已。比起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她白天认真听讲记笔记,纯粹是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就会胡思乱想。而晚上9点半前的刻苦复习和做卷子,也仅仅是因为,她不太能接受二十年前的娱乐节目,并且为了能好好入睡,她不得不把自己弄得更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