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篮球（2/2）
“绫香，那个……是不是満尾的菱山啊？我听哥哥说起过，他是县里首屈一指的控球后卫呢。”晴子偷偷打量着他，“他真的是你男朋友吗？听说，他在学校很受女生欢迎，有很多女生都好喜欢他呢。”
“那不是和米林一样吗？”歩美总是不忘记你，“绫香，你好幸运哦。”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多做解释；不远处，安寿姐一直盯着我，目光犀利。
……
不知过了多久，菱山结束了和安西教练的谈话，走了过来。
“秋叶小姐，可以麻烦你带我出去吗？”他总是这么彬彬有礼的。
“好啊。”我转向歩美和晴子，“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慢走哦。”她们使着颜色，坏坏地笑着，还故意拖长“慢走”二字。唉，我的死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三八了？
很快地，我和満尾校草菱山恋爱的消息便已传遍川原的三个年级，很多人跑来向我求证，我却始终保持缄默，既不承认，也没否认。我承认，在内心深处，我有一点点自私的想法——反正你已经有了歩美，就让我用一个谣言来保卫自己脆弱的情感和失落的自尊吧。
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以后，这个谣言居然不再是谣言，而变成了事实。
那是一个下雨天，我在7—11店里又一次遇到了菱山，他穿着格子衬衫，依然是微笑的模样。
“怎么，又来监督我的工作吗？”我笑笑。
“不，这一次，我是来送你回家的。”他收敛了笑容，很认真地说。
“什么？”我总是被他的话弄得意外而无措，“你……送我回家？”
“是啊，今天下雨，你一个女孩又走得这么晚，我难道不应该送你回家吗？”
他说的倒也合情合理，可是……
在回家的路上，我终于忍不住了，问他道：“你怎么知道这边下雨了呢？”
“我昨天有听天气预报啊。”他很大方、很自然地回答。
我没有话说了。看上去，他所做的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令我无法拒绝；可使，坐几个小时高速列车跨越神奈川，难道……只是为了送我回家？
“你又是来这边办事情的吧？”我试图解释他的行为。
“是的。”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凝视着我，他的眼神温柔诚恳又透明清澈，“一件很重要的事。”
“哦？”我有些好奇地问，“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我来，向我喜欢的女孩子告白，希望她可以答应同我交往。”他依然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你喜欢的女孩子？”我更加好奇了，“在这边吗？是哪所高校的？说不定，我还认识她呢。”
“她是川原的。”菱山直率地回答。
“那真是太巧了！我们学校的。是谁呢？你愿意让我知道吗？”我看着他，心里很想知道那个答案。
“她叫秋叶绫香，就是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孩。”他丝毫没有犹豫闪躲，依然平静自然，只是眼神变得炽热而更加有生气了。
我一时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呢？这只是我们第三次见面啊。
“对不起，我不喜欢拿这种事开玩笑。”我避开他的眼睛，转过头去。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菱山的声音诚挚恳切。
我愕然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可是……为什么呢？你……根本不了解我啊！”我看出了他的认真，却更加迷惑了。
“你觉得，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不知为什么，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的，是你。你的脸庞，你的身影，你的声音……我问自己，喜欢你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我心里的回答脱口而出，“喜欢一个人，没有理由。”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在川原篮球部，对吗？”菱山看着我的眼睛，仿佛已经洞穿了我的心思。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吃惊极了，第一次觉得他是如此深不可测。
“第一次见到你，你哭得像个泪人儿，我就问自己，是什么让这个可怜的女孩如此伤心呢？直觉回答我，她正在为一段感情而痛苦，为失去一个重要的人而悲伤。第二次见到你，我请你带我去川原篮球部，我注意到，当我说‘篮球部’的时候，你的眼睛立刻黯淡了，我知道，那一定是你伤痛的根源；在篮球馆，我看到你的每个笑容都那么勉强，每个表情都那么无精打采，你和每一位队员打招呼，却始终避开一个人，甚至，你的视线也刻意地绕开他。我想，那个人，一定就是你心里真正喜欢的人。他就是——川原篮球部的米林脇川，对不对？”
——爱情这出戏，
主角，只能有两人。
当第三方介入的时候，
或许，情节会变得丰富曲折，
或许，内容更多了一些浪漫离奇，
但是，终究会造成无可避免的伤害和遗憾。
受伤的对象，
或许，是一个人，
或许，是三个人。
远看清澈似水，近看幽深如潭。
——用这两句话来形容菱山豊住，再恰当不过了。
我凝视着那张黑白相片，心里这么想着。
他的眼神永远如此纯净澄澈，好像透明的溪水，又蓄满了宽容与温柔；他做任何事情都那么顺畅、坦白、从容自如，自然到近乎不需要任何理由；他有着你所没有的、极强的亲和力，在他的脸上，永远挂着大方与和善的微笑，即使是陌生人都觉得他平易近人，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的魅力吸引。然而，他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与冷静，队员与教练的双重身份，既赋予了他敏锐的洞察力、强大的分辨力、非凡的灵活性和挑战困难的勇气，也培养了他准确的判断力、严密的思维力、高人一等的智慧和果断沉稳的性格；再加之他身兼队长，又是队里的皇牌，自有一种作为全队精神支柱的核心凝聚力。这样的菱山，作为一个仅仅高中三年级的学生，实在是令人佩服而欣赏的。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他的前途，一定是不可限量的。
菱山，对不起。我看着照片里，十八岁的他，心里默默说着。虽然“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我对他说过最多的话，但是，我知道，再多的道歉也无法弥补我因为一时糊涂犯下的错误。
那一个……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的错误。
在那个下雨的夜晚，菱山淡天蓝色的伞下，他一语道破我心里的秘密，说出你的名字。我唯一的反应，就是宛若木头一般，傻傻地站着，望着他发呆。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不能和他在一起。或许，是他没有发现你身上的宝贵之处，或许是他不懂得珍惜你潜藏的美好……不管怎样，我只请求你，秋叶小姐，”他深深地凝视着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治好你心里的伤痛。我保证，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流一滴悲伤的眼泪。”
多么温暖而诚恳的誓言！我抬起头，他的眼睛里闪着真切与炽热的光芒——那种眼神、那种光芒是不会骗人的！那一刻，我真的相信，只要和他在一起，以后的岁月里，我就不会再为你伤心；我真的相信，我会爱上他，彻彻底底地远离你——这样，也就可以完完全全地成全你和歩美的幸福了。
而且，从小到大，菱山豊住，是第一个向我表白感情的男生，或许……对于平凡卑微的我来说，也会是唯一的一个……
于是，我犯下了那个一生也不值得原谅的错误——我轻轻地点了头，任他牵住了我的手……
就这样，菱山，成了我第一个男朋友；尽管，他并不是我的初恋。
被菱山爱着，是幸福的。像东根追歩美一样，像所有的两地恋人一样，他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打来电话，关心问候我的一切；虽然因为他的忙碌，我们很少见面，我却经常能收到他订的花和礼物。他送的花很有新意，每次都不一样，百合、玫瑰、郁金香……每次都不只一种，不只一个颜色，但每次搭配起来都十分和谐雅致，怎么看都不厌……每当我手捧大束鲜花走在校园里，都会引来无数女生的侧目和议论。歩美和晴子也惊喜已极，纷纷为我感到高兴。
“真没想到，一心放在学习上的绫香却是我们中间最早交男朋友的一个呢！”
歩美拍着我的肩膀，“那位菱山同学魅力可真不小，竟让我们的绫香都动了凡心。”
“绫香，你和他很相配呀！你们成绩都那么好，而且，他是球队教练，你原来又是队医。”晴子也笑*地说。
我被她们羡慕着，我被无数女生羡慕着，对于我，一个如丑小鸭般的女孩，这应该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惟有安寿姐，从没说过一句祝福的话，却总是用怀疑和犀利的眼神，冷冷地看着我。
在一起的时候，菱山喜欢牵着我的手，像大人领着小孩子一样，尤其是过马路的时候，他总笑着对我说：“现在想起那一天的事，我还会后怕呢；不过，如果不是那次，我也不会认识你了。”
那一天，我也是被牵着，和他走过川原的林荫道，却看到路的另一端，你迎面而来。
似乎是本能的反应，我想抽出被他握住的右手，但是菱山的手掌，却像铁钳一般，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
我有些惊诧地抬头看他，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一如以往地带着春风般亲切的笑容。
我和你的距离越来越近；我和他的手依然紧紧牵在一起……
从擦肩而过到背道而驰，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就好像两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看着你，你的表情冰冷而平静；你的眼睛，始终不曾看我。
就这样错过，就这样疏远……
我的眼睛开始模糊了……
“你还好吗？”菱山的声音无比温柔，眼睛却没有看我，而是直视着远远的前方。
“嗯，我很好啊。”我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使劲地睁大眼睛，好让眼眶里的液体快一点消失。
“你怕了吗？”他轻声地问，握紧我的手开始微微放松了。
“怕……怕什么？”我抵抗着，明知菱山洞穿人心事的能力是极强的。
“怕他知道，我们在一起。”他的声音没有了以往的沉稳自信，却多了一份无奈与隐隐的忧伤。
“他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没有正面回答他，也不敢看他；在我的心里，又开始了对现实的逃避。
菱山沉默了。他没有再问，我也没有再说。
我们就这样，继续并肩而行；尽管手依然牵着，我却感觉到，我们之间，始终多了一个人的存在。
那个人，是你。
——爱你，却不能关心你，
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啊。
就好像是一场没有胜负的战争，
一个自我的分裂，
两个自我的对决。
一直没有再去篮球馆，所以，我第一次见到庵原前辈时，他已经回来几天了。
“良田，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我们的原队医，秋叶绫香。”介绍我认识庵原学长的是安寿姐。
“秋叶小姐吗？你好。听说在我住院期间，是你帮安寿做了很多事，让她腾出时间来看我的。谢谢你哦。”他说起“安寿”的时候，表情和细山说起晴子实一模一样。
“哦，原来安寿姐一直去看的住院病人就是你呀，庵原前辈！”我恍悟到。
庵原学长身材并不高大，可能连170公分都没有，看上去也有些傲慢和“不良”：菠萝头、单边耳钉、总是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模样；不过，人却十分仗义，只因为当初我帮过安寿姐这么一点小忙，他就把我当成自己人似的有什么说什么，特别是知道我和安寿姐小学、国中都同校以后，更是千方百计地想从我嘴里套出些珍贵“情报”，这一点，和细山倒是很像呢。也许，也因为我不是漂亮的女孩，他们二人在我面前不会脸红心跳，甚至可以说，他们压根儿没把我当女生；在细山和庵原终于找到共同点达成友好联盟以后，由于我对晴子、安寿的熟悉和了解，他们二人便跟我称兄道弟起来。对这样的情况，我倒也不陌生——七岁以前，我不就整天和男孩子玩在一起、疯在一起、打闹在一起吗？
庵原学长出院没多久，篮球馆出事了。
那个周五放学以后，我如往常一样，留在医务室值班；因为是周末的关系，菱山也会准时在校门口等我。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什么灾难将要降临似的。
五点多的时候，歩美忽然跑了进来：“绫香，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篮球馆好像出事了！”
“什么事？”我站起身来，不安地问。
“不知道，篮球馆的门窗紧紧地关闭着，许多老师同学在门口敲门，里面的人就是不开！”
“会是什么事呢？以前没有这样的啊。”我开始向门外走去。
“有人说是暴力事件。天！那可不得了。篮球部传出这种事，是会被勒令解散的呀！”歩美急得眼泪都滚了出来，“而且……米林君也在馆里啊！”
听到你的名字，我的心一下子揪得好紧；可是，也正是你的名字，像一根棒子，狠狠地敲醒了我。脑海里浮现出的，是角仓管家不苟言笑的脸，还有，自己做过的承诺……
望着歩美，我停下了向外走的脚步。
“歩美，你去吧。我……帮不上什么忙。”我黯然地说。
“不会呀，你不是也一直很关心米林的吗？”歩美不明白我为何如此决绝，“而且，细山和庵原前辈也在里面……”
“米林需要的是你！你快点去看看吧！别管我好不好？”一向温和的我，居然对歩美吼叫起来。
“你……莫名其妙！”歩美一跺脚，飞快地跑出门去，她的眼里，还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莫名其妙？是啊，她骂得对。我怏怏地坐回到椅子上。自始至终，我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混蛋！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对我，感觉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我站起又坐下，再屋子里兜圈，心里祈祷着你千万别出什么事；每次门口人影闪过，我都飞快地冲过去，总感觉你会出现，又害怕你会出现——这里毕竟是医务室啊！
心跳超出了常速，额头和手心开始冒汗，下*不自觉地抖，右眼皮不停歇地跳……难道你真出事了吗？我极力撇掉这个不吉利的念头，为了安心定神，我索性关上了门。
四十分钟过去了，我心急如焚，再也坐不住了。什么也顾不得了！我站起身来，想去篮球馆看个究竟。正在这时，突然“嘭”地一声，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了。
你，出现在门口，摇摇晃晃地站着。
大块大块鲜红的血迹，散布在你的头上、脸上、手臂上、衣服上……脸色苍白如雪，*也毫无血色，你扶着墙支撑自己站在那里，好像一片树叶在瑟瑟的风中微微颤抖。
“你……”你伸出右手直直地指着我，“包一下。”
屋子里一片寂静。我看到你的身后，站着满脸是泪的歩美、面如土色的晴子、还有一脸严峻的安寿姐。
“米林，这样不行。这里条件太差，又没法好好消毒。你已经流了那么多血，如果再不止住的话，是会……会死掉的呀！”歩美拉着你的胳臂，已是泣不成声。
“米林同学，歩美说的对。”晴子也怯怯地说，“你还是到医院去比较好。庵原学长和细山同学也都去医院了啊。”
你闭了闭眼，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她们的话似的，依然深深地看着我。那样的眼睛，深邃，黑亮……
“你……”依然是同样的话，“来包一下。”
仍是命令的口吻，却没有了往日的冷傲；略带疲倦和近乎恳求的语气，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神经。那么高大的你，那么骄傲的你，那么勇敢而无所畏惧、坚强而所向披靡的你，在那一刻，却如同一个受伤的孩子一样，失落、孤独、脆弱、无助……
我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疯狂地滚落了下来……
——为了你，我不惜与全世界为敌，
负担所有的误解与委屈，冷落和孤立，
甚至是，嘲弄和侮辱。
即使连你都不明白也没有关系，
只要我自己知道，便已足够。
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爱你。
包扎完毕，在我去洗手间的时候，一个人悄悄地跟了出来。
是一直保持沉默的安寿姐。
水龙头涌出的水哗哗流着。我看见镜子里，她站在我身后的影像。
“秋叶。”她的声音冷冰冰的，“我对你，好失望。”
我没有作声，开始洗手；刚刚目睹过你的重伤，此时此刻，我所有的感情都封闭起来，近乎茫然而麻木。
“今天，在篮球部员里，第一个动手的，是米林。”
我用力搓拭着手指，那是你的血，你的血……
“虽然是那帮家伙该死，但是，篮球部员参与打架，是可以被禁赛的，甚至，令整个球队被勒令解散！”
手指已经通红，却依然冰冷。
“但是米林仍然动手了，你了解他，他平时不是一个那么容易*的人。”
我干涸的眼眶，忽然有些异样；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地松动了。
“那个叫阿龙的家伙，站在他后面，用拖把一头的铁尖，狠狠地砸在他头上。”
无名的液体，开始从我眼底泛了起来。
“还有被称为‘打架专家’的铁男，用胳臂勒住他，拖着他走了好远，然后，狠狠地把他摔在地上。”
泪水，不知不觉间溢满眼眶，我已经看不清一切东西了。
“他流了好多好多血，昏过去了两次……”
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冰冷的水中，我的手指已经失去了知觉。
“你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吗？你知道，他打起架来为什么那么拼命吗？”
安寿姐的语气一下子加重了，我突然有了晕眩的感觉。
“你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什么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吗？你知道最近他的神色，为什么总是显得特别沉重吗？”
我用手抓住洗手池的边缘，才能使自己站住而不摔倒。
“刚才，良田、细山、篮球部受伤的其他人都去医院了，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他受伤最严重，却只有他偏偏坚持来医务室吗？”
我再也忍不住，当着安寿姐的面痛哭失声。
“绫香，”她双手抓着我的肩，“我早看出来了，米林喜欢的人，是你。”
不，安寿姐，你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安寿姐……我……我不能……”我终于说话了，却根本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为什么绫香？你也是喜欢他的，不是吗？在开学那天，我就说过，你是真的喜欢他，喜欢他的心而不是其他；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格外看好你们，极力促成你们，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我回想起以往的种种，不能不承认，安寿姐的确是费了不少苦心。
“我觉得，你是一个有智慧的女生。”她接着说，“你比歩美和晴子都更了解米林，了解他的心意，了解他的需要，了解他美丽的梦想……可是，最近的你，让我看不懂。”
正在这时，洗手间的门开了，走进来的，正是歩美和晴子。
“绫香，好好想想我刚才说过的话。”安寿姐放开手，转向她们，“晴子、歩美，我们去医院看看良田和细山吧。”
“可是，米林他……”歩美不放心地。
“你怕什么，有绫香在呢，她可是我们一流的队医啊。绫香，你会照顾他的，是不是？”
我看着安寿姐，什么话都不用说了。
“那么，绫香，米林君就拜托你了！”歩美和晴子异口同声，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颇有些意外和尴尬。
……
她们三人离开了；我抹了一把脸，返回了医务室；看见那个牵系自己全部感情的人，正爬在桌子上酣睡，口中吐着泡泡，孩子般可爱无邪。
“喂，怪物，起来了，已经很晚了，我要送你回家。”我使劲推着你，隐忍再次流泪的*。
好不容易醒了，你站起来，还有些不稳，我赶忙上前扶住。
“走吧。”你轻轻地说。脸上的神情，一如继往地平静。
我们并肩走着，谁都没有说话；然而在校门口，我却一眼看到了——等候我的菱山。
看着我们一起走出来，他似乎有一秒钟的吃惊，但是，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镇静。
“绫香，可以走了吗？”他微笑着抬腕看看手表，“已经快七点了，你今天的兼职要迟到了哦。”
“对不起，菱山，今天……我不能去了……”我的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麻烦你……”我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帮我向店长请个假好吗？我的同学……他受伤了。”
“你……要跟他走吗？”菱山的声音，有压抑不住的沉痛。
“对不起，米林他……受了很重的伤……我必须送他回家……”
“‘必须’？”菱山重复着，眼神黯淡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失落的表情。
“是的，他现在……需要我。”
——我真的很过分，对吧？
为了你，伤害了太多无辜的人。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上苍才惩罚我，让我，在经历了太多的曲折以后，仍然不能得到，属于我的幸福。
走进她家典型的日式客厅，跪坐在榻榻米上，诧间妈妈为我奉上茶水。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中村没有和你一起来吗？”她淡淡地问。以往，周末都是我们二人一起来拜访她的。
“他……最近工作忙……”我垂下眼睛，实在不想让她为我的事再*心了。
“你们吵架了吗？”她抿了一口茶，依然波澜不惊地。
“……”我想不出怎么回答她，只好保持沉默。
“还是为了他，是吗？”她的声音，有一丝隐隐的冷漠。
我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你。也难怪她提到你的时候会冷淡而幽怨，其实，这全都是我的错，因为在很久以前，我就曾因为你，伤害过她的儿子……
“我也很需要你，现在。”菱山定定地看着我，平静地说。
是选择题吗？我看了看脸色如雪的你，又看了看失落黯然的他，没有理性的分析、没有估量、没有比较、甚至，没有思考，完全凭一时的感觉，答案已脱口而出：
“我必须送他，菱山……他……受伤了……现在，他比任何人都更需要帮助。”
“我不需要。”一直沉默的你终于开口了；然后，径自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对不起，我要走了。”我看着你的离去，心里忽然担忧起来。
“你难道没有看到，我也受伤了吗？”菱山望着我，一脸“受伤”的表情。
但是那时的我，心里完全被对你伤势的牵挂和对你走远的焦急占据，再没有余地，去关心他的伤痛。
“你哪里不舒服……川原的医务室应该还有人，是在二层的大厅中间……”我急急地说着，“对不起，我真的必须走了，你到家以后打电话给我吧，我等你电话……”
说完，我狠下心，再不看他的眼睛，向着你走远的方向，飞快地追去了。
……
又来到你家那扇铁门前面，为我们开门的是角仓管家，看到你一身是血，而旁边站着的竟然是我，他一脸惊恐之色。
“德叔，送她回家吧。”你轻声说。
“我要看到你睡下再走。”我固执地坚持着。
你让步了。于是，我又来到了你的房间，看着你踢掉鞋子躺在床上，我为你轻轻盖好了被子。
你很快便睡着了，像个没心事的小孩；我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你，数着你均匀的呼吸，好久好久……
等到明天，我又要继续远离你了，所以此刻，请让我多看看你吧，贪婪地，看着你……
起身离开时，我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房门开着，门外的阴影里，角仓一脸心事，默默地伫立着。
我慌忙擦拭掉泪水，关门，刚要拜托他送我回去的时候，他却突然对我说：
“秋叶小姐，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谈。”
你家的客厅里亮着一盏立在角落里的灯，光线昏暗。看着角仓脸上严肃的表情，我略感不安地先开了口：
“我今天……是因为米林他受伤了……所以我送他回来了……你放心，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秋叶小姐，你真的喜欢米林少爷吗？”他打断了我的话，直截了当地问。
“咦？不是啊。”我强颜欢笑，“我不是说过吗？我根本不……”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拜托你，好好照顾他吧。”
“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那个上次要我远离你的人吗？
“我今年六十五岁，在这里做了四十年管家，辅佐米林世家整整三代，可以说，我把自己的一生都贡献给了米林家族。现在的米林老爷和米林脇川少爷，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语气平静，好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我静静地听着。
“米林脇川少爷，并不算一个幸福的孩子。他小的时候，老爷和太太的感情一直不好，经常吵架，家里总是一片愁云惨雾……”
“可是，”我忍不住打断他，“电视新闻上说，米林先生和太太感情一向很好啊。”
“那就是有钱人家的悲哀了。为了树立良好形象，维持米林家的利益，他们对外的时候，不得不做出恩爱甜蜜的样子；也正是同样的原因，老爷才一直不肯同意太太提出的离婚要求。”
“离……离婚？！”我有些愕然。
“是的。老爷虽然心肠不坏，但因为是唯一的儿子，从小被过分溺爱，所以脾气暴躁、性格冷酷而自我，他动不动就和太太发火，稍有不如意就拿太太撒气，而且……”他顿了顿，“学钢琴出身的太太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举办一场个人音乐会。这是老爷坚决反对的，他绝不允许米林家的‘第一夫人’抛头露面，做这种他认为不务正业的事。”
“太太受不了他的*和情绪化，几度提出离婚，但是，她没有能力和势力广大的老爷抗争。”
“米林少爷，从小，就是生长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他的性格一直很沉默、压抑，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人，似乎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唯一的爱好，就是——”
“篮球。”我接下去了他要说的话。
——所有疑问，
在答案被揭晓的刹那，
仿佛珠子用线串起，
解开了我沉淀在心里多年、悬而未决的困惑。
那些，有你追逐梦想的足迹；
还有，关于我的，
最美丽温暖的回忆……
“是的。”角仓管家平静地说。
我沉默了。一直都觉得篮球是你追逐一生的梦想；现在，更加明白它对你有多重要。
“少爷从小就喜欢玩篮球，每次看到电视里的篮球比赛，他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半天。”角仓陷在对往事的回忆里，“五岁的时候，他就说长大要作一名篮球队员；六岁上了小学，他便天天留在学校里打篮球，总是玩到很晚。”
“那个时候，老爷整天忙着生意上的事，很少回家；唯一支持少爷梦想的便是太太，她还花了钱，在家里的后花园中装了篮球架，不断鼓励他好好打球，也正是因此，少爷和太太的感情一直很好。”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相片里恬淡如云的女人。
“少爷七岁那年，有一天晚上，老爷和太太又因为举办独奏会的事大吵了一架，老爷在盛怒之下，竟然将太太推下了楼梯，还烧毁了所有她创作的乐谱。”
我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会惊叫出声。
“最不幸的是，太太的手腕被摔断了。医生说，即便康复，也再不能像以往一样灵活自如——这意味着，太太的梦想，再也实现不了了。”
我想到自己的考试失利，忽然间觉得自己是那么幸运。
“无法离婚，没有了乐谱，再不能弹琴……太太完全绝望了。于是，在三天后的凌晨，她选择了自杀。”
九年前你没来那一天发生的事，依然清晰如昨。
“太太的死，对老爷和少爷俩个人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老爷的性格变得更加暴戾和情绪化，在家的时间也更少了，而且，他丢掉了一切有关太太的东西——梳妆台、钢琴、相片……一样不留，唯一保存下来的照片——就是上次你看到的那张——也是少爷偷偷藏起来的，而且，那个相框，也是太太生前珍爱的东西。”
那个玻璃的、四角浮雕翅膀图案的相框，很美丽的相框……
“老爷也拆除了篮球架，并明白地告诉少爷，他以后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去米林财团做董事长，其余的想都不要想。”
我记起歩美说过的“伯父的期望”，轻轻地摇了摇头。
“但是少爷也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天花在篮球上的时间更多了。家里不让打，就早出晚归，利用在学校的每分每秒。”
怪不得……怪不得在七岁以后，你所有在学校的时间——课间、中午、早上、放学……都贡献给了篮球。
“后来，我才知道，太太临走前给少爷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的是：‘枫，坚持自己的梦想，做你想做的事！’”
这是一个梦想未竟、遗恨终身的母亲给儿子的最后嘱托吧。我终于明白那时候你一夜之间成长的动力是什么了。
“这些年来，少爷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梦想。一方面，是出于内心对篮球的热爱；另一方面，也是在表达对逝去的太太最深切的怀念。”
“可是我……”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沉痛了，“却一直在遵照老爷的指示，不断地破坏他的梦想，也忽略了他内心真实的情感。我所做的，只是为了达到两个最基本的的目的：第一，把少爷培养成米林企业的*人；第二，促成他和亜矢子小姐未来的婚事。”
我一言不发，指尖冰冷。
“秋叶小姐，其实……有些事你可能一直不了解。”他忽然问我，“你知道为什么少爷对亜矢子小姐很礼貌、很客气吗？”
“难道不是因为……米林喜欢她吗？”我觉得喉咙有些梗塞。
“不是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亜矢子小姐曾经是太太的学生——她和太太学过两年的钢琴。所以，每当她弹琴的时候，那种优美的姿态、那种闭着眼睛陶醉的神情……完全是太太的影子。”
我惊诧得合不拢嘴。
“只为了这一个原因，少爷便对她有些不同。再加上亜矢子小姐本身人也善良，对少爷又很好，所以，少爷自然对她很和善、客气。”
原来，这才是你对她“不同”的原因，此时此刻，我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
“少爷一向感情淡漠，从不关心身外的人与事。上国中以后，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他看着我，继续说到，“开学一个月以后，他要我每天为他准备三个便当。”
“什么？！”我眼睛都直了，“那些便当……是他从家里带的吗？”
“多半是吧。偶尔也有些确实是女孩子送他的……不管是怎么来的，他都是给你留下了，不是吗？”
我彻底被震住了，呆呆地望着他。
“其实多准备些便当，对米林家来说根本没有问题。我只是好奇，为什么那小子在带了三份饭菜以后，早、晚饭的饭量还是大得惊人，所以，我去做了一次调查。”
调查？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于是，我第一次知道了你的存在——秋叶绫香小姐。”
——我坚信，
如果我们是真心相爱，
经历过的那些坎坷险阻，
并不会磨损我们之间的情感，
相反，
因为共同经历过痛苦与患难，
我们的手，会握得更紧。
我们的心，会贴得更近。
我听见角仓管家提到自己的名字，才仿佛从一个梦里惊醒似的，缓缓回过神来。
“当时，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我猜，也许是少爷同情你的处境吧，你知道，虽然少爷性格冷傲，心地却还是很善良单纯的。”
“后来，有一天，你打来电话叫他去参加篮球比赛，在电话里你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那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你，还有篮球，是阻碍我实现老爷理想的两块绊脚石。”
“所以，当时我很无礼地挂断了电话，对不起，秋叶小姐。”他的脸上，有一种沉痛的平静。
“两个目标”、“两块绊脚石”……我听着，心里掠过阵阵寒意。
“没有想到，你居然来家里找他。初次见面，你给我的印象，和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哦？”我有些好奇，“您想象中，我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以为，你……一定非常漂亮，或者，非常温柔，唯唯诺诺、百依百顺……”
“你把我当成那些‘米林命’了吧？”我觉得有点讽刺。
“反正，我绝对没有想到，你会站在我家楼下大喊大叫，还居然把少爷叫做‘混蛋’……呵呵……”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那个臭小子，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这么叫过他呢。”
此时此刻，角仓先生，已不单纯是你的管家，他眼里闪烁着慈爱的光，好像是你的亲人一般。
“最后，你胜利了，秋叶小姐，尽管老爷不允许少爷参加任何篮球比赛，他还是跟着你走了……”
“不是我胜利了，而是篮球胜利了。”我平静地说，“这是米林内心深处的渴望，是旁人无论如何也阻拦不了的。”
他深深地点了点头。
“后来，我又继续对你进行调查。”他有些歉意地，“我知道你的成绩一直非常优秀，也知道了你帮少爷补习的事情，所以，对你们的来往，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还有……关于那幅画……”他继续说道，“那是国中三年级寒假，少爷拜托我，要我照着相片去找人临摹的。我想，大概是他太想念太太了吧。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让老爷知道的。所以，我只能去油画市场上寻找一位不知名的画家……”
“结果您找到了我妈妈。”我接下去。
“是的，真是绝没想到的巧合。当我去你家取画看到你时，我简直吓了一跳。”
“怕我四处张扬、把这件事传出去吗？”
“是的，如果真是那样，受伤害最深的就是少爷了——这是我决不能允许发生的；所以，我就想出了那个笨办法。”
“给我钱吗？”我想起了那个厚厚的信封。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而且，之前我从没遇到过一个像你这样的人，秋叶小姐，”他脸上忽然多了一种敬佩的神色，“你说，‘这世界上还是有些傻瓜，对金钱不是那么看重的。’”
我想起当时的情景，不免笑了笑：“那也是被你们气昏头了嘛。”
后来，少爷追了你出去。我隐隐地觉得，他对你已经不只是普通同学那样了。从那时候起，我就有了要你们不再见面的想法。
我愕然。
“上高中以后，尽管老爷千方百计阻挠，少爷仍然加入了校篮球部，我也听说，你入部当了一名队医；亜矢子小姐，去当了拉拉队员。”
“那个时候，我虽然知道少爷已经心有所属，却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和亜矢子小姐在一起。”
“但是，在那天晚上，我跟着他一直到了你家门口以后，我知道，如果我再不采取些行动，最后的希望也要破灭了。”
“那天晚上，是因为第二天有重要比赛，他心里，或许有一些压力……”我仍然想为你的行为做一些合理的解释。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去找的不是别人，偏偏是你呢？”
“……”我哑口无言。是啊，为什么呢？连我自己都没有想过。
“为了能斩断你们之间尚未明朗化的情感，我找到了你。”他继续说下去，“我说了许多伤害你和侮辱你的话，还隐瞒了少爷对亜矢子小姐和气的真相，甚至通过你和亜矢子小姐的友情来逼迫你。就是希望你远离他，让他的心回到亜矢子小姐身边。”
“我努力地去做了。”我含着泪水说，“努力地，远离他。”
“我知道。”他叹了一口气，“我看得出来，你虽然嘴上说不稀罕他，实际上，要做到远离他却是何等艰难！”
“为了彻底断绝他的念头，我对他也撒了谎。”他的声音微微地颤抖了。
“什么？”我猛地抬起头，“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秋叶小姐来找过我，说她很讨厌你，让你离他远一点……”
原来……原来……你拼了命打架、拼了命伤害自己的原因，是发泄被我和角仓两个人编织的谎言深深伤害的痛苦和愤懑！我自作聪明地以为这样能成全你和歩美，却彻底地把你推到了一个残忍无情的世界。
米林，对不起，是我错了。
可是，现在的你，还会给我机会解释吗？还能原谅我吗？还能相信……我是喜欢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