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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一九四〇级(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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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点头,就同我拉拉手走了。

“一九四〇级”的大纲真是使我惊奇了。我抱着没有十分信任心的态度翻阅了一遍,但不得不使我读第二遍,第三遍。我发现他所用的功夫实在有点惊人,他把每一个的家世出身环境都写得仔仔细细,再写她们的个性,用这个个性与以后的际遇互相推移,使一切悲剧喜剧的形成都有根源,他布置好许多场合,对这些场合的反应,人物的行为都可以寻出根源,他在这里运用了佛洛依德的原理,行为主义以及完形学派的心理学根据,在许多场合上,他循着社会心理学的法则以及历史的观点……这真是一个了不得的计划。

大纲里有一切小说里的场面,战争,革命,罢工,罢课,流血,杀人,放火,自杀,*,流浪,打猎,投机,赌博,政治上的勾心斗角,商业上的各种伎俩,奢侈的生活,圣洁的恋爱,清风明月的归隐,小桥流水的农庄。私订终身后花园,月黑风高的夜劫;人物更是包罗万象,小贩,尼姑,大官,富豪,学生,农民,妓女,工人,志士,侠客……,地区纵横整个的中国,蒙古*新疆东北河南广东……没有一省不伸展到的。总之,一切一切都是应有尽有,与其说是一部小说的大纲,不如说是小说的百科全书。

我细读三遍以后,我还是觉得他对于未来的事情怎么可以这样肯定的在布局,他写到抗战胜利,写到官僚贪污,写到人民不满,写到农民暴动,学生紊乱,写到国际纠纷,冲突,甚至写到许多细节……如果这些都要随时改动,那么这大纲等于没有用。而他的人物,所谓主角三十六人,每人都有她的发展,成了三十六条主线,这些主线虽也有点纠葛,但并无总结的归宿,那么大可以写成三十六部小说,用不着合作一部来写。至于他所策划的庞大复杂的故事间,竟也缺乏一种联系,这样的写法,一个故事继续一个故事,不用说五百万字,只要有时间,一两千万字也是写得下去,这等于笑话里所讲的曹*兵马八百万过独木小桥,一个又一个可以一辈子也过不完,我想如果用他的大纲,大可以约五六十个人集体来写,那么不到一年就可以完成了。但无论如何,这大纲的精密的设计与宏大的规模是可敬佩的。

三天以后,他来看我,我把我的意见同他说了,但是他的答复是很奇怪的。他说对于未来国际与国内政治经济的变迁,他的臆设是决不会错的,他使那些人物通过那些年代就是所有人物的归宿,于是他说他将忠于写实主义,所谓故事的联系性与统一性是平庸的小说技巧,而实际人生就是这样散漫。

他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但是我总觉得他这种哲学的头脑似乎始终踏不进艺术的境界,不过,要这方面使他同我有相同的感觉实在很难,而也许小说也的确可以有这样一派,我不想多说,但关于他对于未来事情的预约,我觉得即使他所料大致不错,时间变化综错当然不会全对。而这点他竟也不愿接受。他说这些他当然预备随写随改,他要用一生的时间与精力专写这一部小说。

此后我就谈到他大纲可敬佩的地方,夸赞他所用的功夫与学理根据的精密,他说,“为这部小说,我还研究了地理,研究各地的风俗人情,我还研究了心理学社会学民俗学;我还研究了命相学。”

“命相学?”我奇怪了。

“是的”,他说:“我根据命相学研究我三十六个学生的个性与命运,出身与际遇。”

“这难道也有哲学上的根据么?”

“当然,”他自信地笑着说:“命相学原是前人从个别的实际情形归纳起来的原理,我们从这些原理去发现个别的际遇与命运。”

“发现个性或者可能。”我说:“但发现命运我总不能相信,比方说一个人现在被汽车撞了,这是多么偶然的事情,怎么可以在命相里看到。”

“但是我觉个性与环境结合就是命运。”他说:“比方一个人被汽车撞了,他的个性一定是注意力不集中,平常就恍恍惚惚的,再加上那天也许同情人吵架,也许喝醉酒,也许受了什么刺激;也很可能他下意识里一直想自杀。总之,我从命相学里的确得到许多启示。”

“这很有趣味。”我说:“人生有时很神秘,你的三十六个学生,都有不同的命运,将来如果将你所写命运同她们实在发展的比较比较,一定更有趣,如果她们都是我的朋友,一直同我通着信或者保住什么联系,使我知道她们每一个人的前途,再同你想出来的小说比较比较,我想这会是非常神秘的,但我相信这一定同你的小说里的设想是不同的。你虽说你的小说采取写实的态度,而实际完全是浪漫主义的故事。这倒是我自己常常说的,伟大的小说一定是具有浪漫主义的气魄与写实主义的手法,你的作品我想会实现我的理想。我觉得你的时代与环境必须根据历史的事实,但人物则不必拘于她们自然的发展,如果像你现在这样,连名字都会影响你的想象,那么你一定会被她们的生活所拘泥,而我相信她们大部分的演变,是嫁一个男人,无论是贫是富,过着家庭生活,养几个小孩,跳跳舞,打打牌,度一辈子吧了。”

“但是我并不是要把这三十六个人写成个个是英雄,我不过是觉得她们在时代中一定有挣扎,奋斗,熬受。一定有成败,得失,升降。”

“但这些大都是心理的,决不是在行为上穿过一切你小说的场合在表现。”

我们谈话并没有什么结果,他忽然问我愿不愿意会见他小说里三十六个的主角,他可以请我去演讲,为我介绍这三十六个人,使我有一个印象,那么他可以根据命相学告诉我每个人的命运。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我告诉他如果我见了这三十六个人,我能够经常知道她们日后的演变,这也许是有趣的,但这也是一件伟大的工作,而且是不可能的;要是只见一次,那也许反妨碍我对于他小说意见。

在这一次谈话中,我发觉了他对于时代的演变完全是作为故事的场合,而对于人的演变又拘于现实的对象,而这些对象竟是他的学生,我觉得他的小说如果写出来一定是一个很怪的作品。

那次以后,我跑到了成都,我好久不再知道江上云巨著进行的情形,一直到天气又冷下来,西风扫着落叶的时节,我接受一个书局的聘约,编一本文艺刊物,我又想到了江上云,我写信给他,请他写点短稿。我的信很短,但结尾处我询及了他的巨著的进行。

一星期后,我接到他的回信,没有寄我稿子,他在信里先感谢我想到他,接着告诉我他现在什么短稿都不写,专心致志在写那部巨大的小说,于是他用很大的篇幅同我谈他的小说。他第一先说,在他工作进行之中,他已经发现我对于年代的意见的可贵,他的故事现已提早十年,于是书名也改为“一九三〇级”了。第二他说到人物,主角三十六人现已改为二十八人,配角则由四百四十五人减到二百〇九人;于是他说到其中五个社会主义者本定写成终身是同志的,现在计划在一九四〇年的时候分为五派,代表五种社会主义不同的观点……他还说了许多其他计划中碎琐的改动,我也无法一一记起。

我对这封信没有什么感想,我觉得一个长篇小说的构思,计划上的变动是常有的事,所以也没有再同他通信。以后我为那个文艺杂志的与的事情忙,所以对江上云的消息也完全不知道了。

许久许久,大概是十几个月以后,有一个朋友请吃饭,他是成都某大学的教授,座中竟碰到了我在重庆教书时的同事张学韬,同一个听过我课的学生余既楠,余既楠是刚从重庆来的,异地遇旧友,我们三个人不免扯到学校与同学的情形,于是我们也谈到江上云,我说:

“江上云怎么样,你同他熟么?”

“我同他很熟。”张学韬说。

“你知道他在写一个巨大的长篇小说么?”

“我知道,”他笑着说:“他一见我就同我讨论,啊,他见谁就谈到他的小说。”

“他一定写得很多了?”

“他写了很多,但不知怎么,忽然又撕了重写。”

“啊,这个我知道,他本来是从一九四〇年写起的,现在提前十年,从一九三〇年写起;本来主角是三十六人,现在改为二十八人,配角也从四百多个人,减到二百个,所以我想他写好的都没有用了。”我说“他对工作真是认真。”

“你的话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张学韬笑着说:“他的主角早从二十八人改到二十人,又改十四人了,配角也减到九十七人。”但这时余既楠忽然说:

“我动身前几天还碰见他,他也同我谈到他的小说,听他说主角只有五个人,配角是四十个人。”

“那么又减少了。”张学韬说。

“我想这样也许容易成功。”我说。

“听他说这篇小说写成功要五百万字。”余既楠说。

“还是五百万字?”我说。

“他以前也说写五百万字。”张学韬说。

“我想他也许就因此不得不将人物减少,否则如果以人物为比例,那么他原先的计划怕要写成几千万字,一辈子也写不成功了。”我说。

“难道他原先写的又毁去了?”张学韬忽然问余既楠。

“这倒不知道他。”余既楠说。

饭桌上还有许多别人,我们就没有再谈下去。局散回家的路上,我心里很想写一封信给江上云,问问他的小说到底怎么样了。但回到家里,并没有立刻就做,一切不是立刻就做的事情,常常会永远不做的,第二天事情一忙,这个*就淡了下去,一直淡到再也不想到了。

此后我又离开成都,东奔西走,后来又到了国外,动石不积苔,一个人对事业固然如此,对朋友亦是一样,一切过去的朋友不但不再见面,连消息也都杳然。

这一隔竟是十来年,真想不到会在香港九龙的轮渡上碰见他。而他竟打扮得像一个绅士。

“你到这里多久了?”他忽然问我。

“还不到半年。”我说,“你呢?”

“三年了。”他说。

“日子过得真快。”我说。

“一转眼十来年了。”

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今年是一九五〇年,想到这正是他的一九三〇级的小说脱稿的日子,我就很直率的问他:

“你的那部小说呢?脱稿了么?”

“小说?”他虽然蓄着胡髭,而那骄傲而自信的笑容仍使我想到他过去的神情。

“你的一九三〇级。”

“啊,后来我又改为一九四〇级。”

“那么人物呢?听说主角减成五个。”

“啊,”他还是露着骄傲而自信的笑容说:“我后来减成了一个。”

“一个?”我说:“从你三十六个一班学生的主角中减成一个。”

“一个。”

“也是五百万字?”

“我写了几十万字,没有写下去。”

“怎么?我想那一定是非常精炼的作品了。”

“但是我毁掉了。”他说。

“为什么?”

“因为我的命相研究进步了。”他说:“我发觉我对那主角的命运有更正确的推断。”

“那么你的主角是……”我说:“我说那只剩一个的你小说里的主角。”

“不瞒你说,”他仍是在唇上挂着骄傲而自信的笑容说:“因为她已经是我的太太,啊,我替你介绍。”他说着拍在前座的一个穿着藏青丝绒披肩的肩膀。

于是,那个肩膀上的烫发的头颅回了过来,原来是一张丰满的,化妆得面白唇红的脸庞,露出一排稍稍长了一点的前齿。江上云说:

“这位是×先生,我的内人,啊,你也许记得的,我内人的名字叫李翠兰。”

“李翠兰……”我似乎听见过,但有点想不起来,忽然我想到了他小说的大纲:“啊,李翠兰;对不起,江太太,你是不是喜欢唱歌的?”

“是,是,你的记忆力真好。”江上云抢着代说:“她唱女高音,非常成功,下星期香港酒店二楼有她一个音乐会,你来好不好?”他忽然对他太太说:“票子。”

“啊,不客气,不客气。”我说:“我也许不见得有空。”

“你一定来,一定来,我们谈谈,谈谈。啊,你一定还没有听过她唱。”

他的太太低头打开了手皮包,拿出一礼套着牛皮筋的票子,回过她丰胖的面庞,这次可失去了笑容,似乎很严肃的问她丈夫:

“几张?”

“一张够了,我只有一个人。”我笑着说。

江太太于是抽出一张鲜红色的票子给江上云,我这时候看见江太太的手指甲比票子还红。江上云接过了票子看了看,他一面交给我一面说:

“她现在改了这个名字?”

我接过票子一看,上面写着;

“……VocalRecital……Mrs.ChatherineL.Kiang……”

我正要看其他的字时,江上云忽然递给我一张名片,他说:

“你大概不知道我也改了名字。”

我接过一看上面印着三号仿宋:

“江底秋云命相”,我不觉吃了一惊,我说:

“江底秋云原来是你?”

他露出骄傲而自信的微笑,点点头。忽然指着名片上的小字说:

“那是我的地址。”

船突然一震,我看到乘客们都预备走出去,江太太先站起来,反过身等我们,我把他们给我的票子同名片纳入袋里,我说:

“谢谢你的票子。”一面也站了起来。江上云没有理我,他眼睛望着他的太太,江太太忽然又露出她稍稍太长的前齿对我笑着说:

“对不起,×先生,要你破钞,这票子价钱是二十元港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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