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痴情花妖（1/2）

汉子爱花，世人皆知。汉子的花堂取名“寒雨轩”。

汉子是因花而扬名，种花的人能扬名的已经很少，而汉子之所以能扬名只因为他平生只种一种花，那便是花中的皇后，花中的女神——牡丹花，最重要的是他的牡丹花，永远只结出白色的花朵。

那才是真正的高贵与典雅。汉子对他唯一的朋友玫瑰说。

玫瑰一般会在傍晚的时候找汉子喝酒，每次喝酒必酩酊大醉，大醉后的玫瑰脸上会一如既往的浮现出一种萎靡，带着将死未死的色彩，而后击节而歌：

论英雄，谁英雄

大漠路上夕阳红

尘土归来望佳人

却见落花尽随风

后来有一段时间，玫瑰不来了，只知道他去了远方，一个人所不知的地方，他说，要去寻找死去生来。

汉子知道死去生来的意思，只是从那以后，他彻底的清静了。

直到一个汉子忘记日子的清晨，寒雨轩的清静才被一个女人打破。

这是一个重要的清晨，雨露尚且挂在白牡丹的稚嫩的叶瓣上，汉子按照往日的习惯，用一支干净的毛刷，将叶瓣上的露珠轻轻的扫落到碗中，他只喝白牡丹的花露浸泡的茶水，露水在经过一夜的酝酿，早已经含入了牡丹分泌的香醇，泡一壶碧螺春，当真回味无穷。

就在他将第五百二十枚叶子上的花露扫落碗中时，他突然听到身后有了响声——很轻的落地上，他回头，便看到了这个白色衣衫，盘着长发的女子。

白衣女子的身上带着一种香，他一闻便知道，那是白牡丹的花香，如果不是因为现在还不是牡丹花开的季节，他可能认为这香是从花朵里溢出来的，他对这久违了数月的芳香有着一如既往的沉醉，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微笑着看着白衣女子。

你从哪里来，怎么会飞到我的院子里。汉子开始将眼睛专注到女子的面庞。这真是好看的女人。他心想，她的眼睛竟是这般的温和，就像白牡丹花开时居中的那一圈花瓣，永远带来亲切和雅致。

女子笑着说，你说呢，汉子，你说我从哪里来呢？如果我说，我从你的花里来，你会相信吗？

相信。汉子静静的说。

女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一时倒是无言以对，她咯咯的笑了起来，而后说，听好了，汉子，我真是花里来的，我是白牡丹仙子。

他淡淡一笑，把头仰起来看着天空，很久很久都不曾声响。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便喊道，喂，汉子，你不相信吗，我真是白牡丹仙子哦，你没看到我刚才是飞进来的吗？

可是，我怎么没看到你有翅膀呢？汉子微笑着说，传说中花仙子都会有翅膀的，白色羽翼，在天空张扬时，要多美有多美，远远望去，便知道是那花里的精灵，花里的女神。

女子的脸涨红，甚久才跺了一下脚说，臭养花的，你信不信拉倒，不过，我要你以后看到我就叫我花仙子，听到没有。

我看，你倒像个妖精。汉子窃窃的笑着，不如，我叫你花妖吧。

女子听了，又愣了一下，而后竟又咯咯的大笑着，好好，这个名字很好听，我喜欢花妖的名字，那就这么决定了，你以后叫我花妖，我从此便是那花都里最美丽最自由最善良的花妖。

这次轮到他目瞪口呆了，他对这个不速之客的确有些无可奈何，他突然想道，好长时间没这么气氛盎然过了，看来，春天才来到。

他不自然的浮出一丝来自心的笑容，他转身走向了屋里，没有告别，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女子在背后突然眼睛变得深刻起来，紧紧看着他翩然的身影，竟有些痴痴了。

傻瓜，你知道吗，我是花妖，是来自白牡丹花里的精灵，从你种植我那一天开始，我的灵就已经为你而生了。女子想着，也许到了花开的季节，你会认识我了。

花妖几乎天天来吵闹寒雨轩花菀的宁静，以前这是玫瑰的专利，只有玫瑰才可以这样自由的出入这个轻静之地，玫瑰是汉子唯一的朋友，汉子喜欢他来和自己一起打破宁静，譬如喝酒，歌唱，而后听着玫瑰永远的怨天尤人，看这个唯一的朋友最终狂欢的击节而歌，每次都被他那沧桑的一句“尘土归来望佳人/却见落花尽随风”，心中总会陡然升起一些豪气，去那江湖是非之地，啸傲一次。

他似乎并不讨厌花妖每次到来后，做出的一些怪事，譬如，他最心爱的一幅“万朵牡丹笑白云”，那是当代画家顾风来到花菀后的笔墨，只为感谢汉子破例让他一睹这清风扶花朵的绝色，自然是倾入了他的心血，在顾风本人画完后，亦大叹为此生最颠峰的杰作，汉子因此视为珍宝，挂在寒雨轩的正厅，每逢不是花开的季节，看到画中那昂然一色的牡丹，心中依然荡漾着那温暖。不料花妖来到后所做的第一件让他头疼的事情竟然是将这幅珍贵异常的画取了下来，而后摆到桌子上，看了半天，竟冷笑着说，为什么没有把第五百二十朵白牡丹花最饱满线条，顾风知道不知道，那一朵才万朵牡丹中最珍稀的，是万花的仙子，万花的皇后，难怪看起来不够传神。

汉子有些蒙了，于是大笑着说，你懂不懂欣赏呀，花妖小姐？

花妖似乎有些恼怒他这样的语气，便回过头，瞪着汉子，大声说，我告诉你，种花的汉子。

我就是第五百二十朵牡丹，你这里所有的白牡丹都是延续了我血脉才得以生命。

汉子不以为然笑了笑，你还真把自己当花仙了，别以为会点小小的轻功，就糊弄我。

你。花妖的眉毛揪了起来，然后，突然一变脸，很委屈的样子，眼泪便跟着下来了。

汉子心疼了起来，他心疼的不是花妖哭了，而是她的泪水一滴滴的滴下来，打湿了她正说得一无是处却被汉子视为珍宝的万花图，怪就怪在，她的泪水滴下来后，滴到哪，画面上的那一朵牡丹就突然消失了，很快的，整个画面只剩下唯一的一朵，那唯一的一朵却因为这泪水肆意的张大了，如果花开时一样，一层层翻来开来，很快的开满了整张纸……汉子眼睁睁看着一幅举世无双的画就这样消失了，当然，他仅仅是心疼，更严重的是他被这个奇怪的景象给惊呆了，他这才隐约的知道，这个花妖似乎不是一个普通的会一些轻功的女子那么简单。——难道，她真是花仙子。汉子突然为这个念头激动了起来。

不料花妖恨恨的说话了，看到没，死汉子，现在这里只剩下一朵花了，第五百二十朵，这就是我，我要你以后只记得这一朵花的样子，因为，只有这朵花为你结出了一个精灵。

精灵？汉子轻轻的说，为我结出的精灵，为什么？

花妖突然扑了过来，一把搂着他的脖子，一缕芳香就这么穿透了他的身体，他不由颤抖了一下，多么亲切，多么熟悉的味道。

因为，我爱你。花妖说出这句时，已经风一样的离开了。

正在他为她那句“我爱你”不知所措，目瞪口呆时，远处却传来她的声音。

哈哈，种花的汉子，我骗你的。她大笑一声后，便无声无息了。

这天，在花妖狠狠的踩了汉子家唯一的一只动物，一个长着黑色毛发的小猫后，那猫发出了一声惨烈无比的尖叫，那声音震得他好久都心有余悸。

花妖，你说你是花仙子，怎么这么不善良，小猫又没得罪你，干吗你和它过不去？汉子实在搞不懂这个看起来可爱至及，美丽青纯的姑娘为何总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因为，你总是在关心你屋子外那些白牡丹何时开花，从不曾注意过我，所以，我要你看我，和我说话，你干吗老对我这么冷漠，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汉子？花妖说这话时，咬牙切齿着，你想想，我一个大姑娘家，天天到这来玩，不就是喜欢和你一起吗，你为什么总不理我呢？

他又有些蒙了，眼睛有些迷离的看着花妖，叹了口气。

你叹气干吗，难道我就真那么讨厌吗？花妖一个跨步便到了他身边，死汉子，你听着，要不是因为你看起来弱不经风的样子，我早就想揍你了。

他这下真的有些哭笑不得了，心想，还不知道谁想揍谁呢？

你是不是也想揍我。花妖突然笑了，而且紧紧的靠着他的身子，他不得不后退着保持一些距离。

哈哈。她大笑了起来，你干吗这么腼腆，我又不会吃了你，放心吧，我是个好花妖，不是吃人的坏花妖。

他无可奈何的摇着头，走向了门口，就在跨过门褴时，他突然感到有些头晕，似乎有血气从身体里胡乱的窜出来，然后拧成一团冲进他的脑子里去了。他使劲摇了摇头，站稳了脚跟，才将这血气压了下去。

难道，玫瑰临走时说得不错，我等不到这个花开的时刻了。他默默的看着那院里满满的花枝，每一株都已经开始孕育花的苞蕾了，玫瑰会找到“死去生来”吗？

他一阵蓦然，便又将眼睛看向了天空，那一朵朵白云依旧从东边飞到西边，又从西边回到了东边，改变的是形体，而其中的魂魄是永生的。

我死了后，可有人会记得将我葬到这万花的丛中呢，让我生死都依着白牡丹的根系，看着她们花开花落呢？

他正自艾时，花妖从他身边一现而过了。他看到花妖这次没有调笑他，面色很温柔的对着他微笑了一下，说，汉子，我明天来看，你等我哦。

他这才发现，夕阳已然泊在山的尖头，摇摇欲坠。

又一天了。他自言自语道，还有几个一天可以陪着我呢。

雨是在半夜的时候滂沱起来的，汉子是从梦中惊醒后，才发觉外面哗啦啦的雨声，他连忙披了衣服，点了蜡烛，跑到门口，借着蜡烛微弱的光芒，他看到满院的白牡丹都在大雨的拍击下东倒西歪着花尖。

他一阵心疼，失神的呢喃着，我多么希望化成一块巨大的幕布，为你们遮挡这些风雨，但人的能力是多么有限，我无法保护你们被暴风雨如此摧残，正如生命无法多给我一天，等到你们花开的日子。

傻瓜，你干吗这么忧郁呢？一个声音突然从雨中传了过来。

他一惊，便看到花妖湿漉漉的从雨中又好象是从万朵花枝里生长出来一样，瞬间就到了他的身边，而后与他并肩坐在石阶上。

你怎么会现在出现的？这么晚了，你怎么进来的，难道你真是花仙子，可以随时的来，随时的去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竟是那么的冷静，其实，我知道你是个花里的精灵，从你的泪水掩去了顾风的万朵牡丹后，我便知道了，你会感觉到冷吗，这么大的雨？

傻瓜，我怎么会冷呢？花妖一改往日的嬉闹，轻轻的说，我是听到你刚才说的话，才从花的躯干里走出来的，我是想告诉你，你不要担心我们会被暴风雨摧残，其实，这雨是我们的需要汲取的营养，风，是我们能够舞蹈的节奏，你不要担心了，看你，都这么憔悴了。

汉子笑了笑，侧过头看着花妖，说，花妖，你真美，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因为，我是个精灵，花里的妖精哦。花妖调皮的眨了一下眼睛。

他呵呵的笑了一下。

花妖却突然歪过脖子，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而后哈哈笑着，一转身不见了。

真是调皮的小妖精。他笑着，喂，花妖，明天早晨，你会来陪我吗？

当然会呀。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几乎跳了起来，转身，却发现花妖背着手，歪着头，调皮无比的对着他笑。

种花的汉子，是不是被我吓坏了。花妖嬉笑着。

差不多了吧。他做出一个后倒的姿势。

哈哈。花妖大笑着，满身的雨珠因此跃出了衣角，有几滴竟飞到了汉子的眼底，一些轻轻的凉里，夹着这个季节并不存在牡丹花香，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这味大概千年以后也会这样迷醉他吧。

对了，汉子，我刚听你说，生命无法多给你一天，让你等不到花开的季节，为什么呢，难道你要离开我们吗？尤其，你要离开我吗？花妖靠了过来，细声的问着。

他一愣，有些不知所措，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你告诉我，好吗？花妖说着，突然就张开了手，抱着他，知道吗，汉子，自从你栽。

我以后，我就为你而生了，无论何时，你都不许离开我。

花妖的体温就这么透过那湿透的衣衫点点的传递了过来，他一阵颤抖，他痴痴的想，难道我今生的爱人会是她吗，会是我一手孕育的花仙子，可是，我的仙子，你可知道，花开的日子还是半月，而我的生命却只有十天了。

他推开了她，她吃惊的站在他的对面，眼泪就下来了，她哭了，原来，妖精和人一样，在动了感情后，会有泪水。其实，她流泪的样子和书上写的一样，如落水梨花，刹那是多么的楚楚动人，他多么想拥抱过她来，告诉她，在这几天里，他早已经被她那快乐的笑，调皮着的可爱吸引了。只是此刻，她哭了，他完全可以看出她的伤心与失望。

为什么，你不会喜欢我呢，你总是对我这么冷淡，难道，你只会喜欢我的躯干在开出花朵的刹那，那一朵无法对你微笑的花吗？如果是这样，我告诉你，汉子，我不会再开花了。

花妖说出最后一句时，人已经消失了，似乎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后退了几步，整个人中心压在身后的桌上，一阵木然后，他觉到了脸庞再次的凉意。

一天了，花妖没有出现，他从没觉得日子会这么空虚与寂寞。他应该早已经习惯一个人了，却在这时候知道了什么叫孤独与沉默。

他从第一排的花枝数起，数到第五百二十枚的时候，蹲下了身子。

他看到所有的花都在经历一次雨后越发的挺立着身躯，而惟独这枚竟耸拉着叶子，无精打采的靠到附近一朵白牡丹花枝的身上。

花妖，你不来看我，我来看你了。他轻轻的说着。

那花枝，竟在瞬间抖了一下，他知道她听到他说话了，心里一阵激动，便伸出了手，停到一枚叶子上，温柔的抚过那清新细腻的纹路。

花妖，你出来吧，我不再凶你了，我很想你。他说出这话时，心突然跳得那么快，他感觉出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傻子，你蹲在那干吗？身后传来了那熟悉的声音。

他猛回头，看到花妖在夕阳的最后的晕圈里浅笑若兮的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