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枉死轮回无报应 无生过客空断肠(2/2)
朱含玉恍然大悟:“你是要我吃这个?”那猩猩不住点头,显然很是高兴。他心想:“我大仇未报,可不能死。”一夜未曾进食,确也有些饿了,便伸手抓起地上果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这果子入口即化,甘香甜美,他一口气吃了四个,方才有些饱了。坐下一运气,幸喜受伤并不是很重,他的功力也不弱,因此坐着调息了一个上午,已好了一半。睁目看去。这时红日西斜,照在洞壁的一袭藤萝上,空隙处竟似乎有人刻的字迹。
他大喜,暗道既然有人在这里活过,说不定有法子出去.一跃而起,拨开藤萝,果见石壁之上,有人用剑刻着一大篇文字.沾满了灰尘.
他拂袖擦去灰尘,凝目看去,却越看越是失望.壁上尽是一些疯子式的自传,评论点苍武功如何破绽百出,他自己如何伟大,如何聪明绝顶,是点苍千百年来武功最高的人物。
朱含玉熟读群书,对于点苍派历史上一些名人,自是了如指掌。只看了数句便知是四十多年前点苍派的一个怪胎所刻。
他疯疯癫癫,偏偏天分却很高,是点苍派第十六任掌门的弟子,朱方的师弟。在武林人面前总是大谈点苍派武功如何破绽百出、如何不够高明,师父一气之下,以毁誉之罪,罚他二十年不能下山一步。从此他便长住后山,再也没出现过江湖。师父师兄相继死去之后,人们也几乎忘了他的存在。谁都不知道他在后山干什么。如今看来竟是找到一头大猩猩作朋友在这石洞隐居起来啦。以他的性格,这头大猩猩只怕被迫听了不少话,难怪他能听得懂人话。
朱含玉看罢之后,长叹一声,一下子坐倒在地。睁大双眼失神地望着洞外。
天光渐暗,他又吃了两个果子,静极无聊,又看向石壁文字。先前因只想出洞,所以没加细读。这时心想反正出不去,便从头细看起来,却越看越喜,忽然一下子跳了起来,哈哈大笑,手舞足蹈。
原来那师叔祖虽疯疯癫癫,但武学见解却妥实高明,隐居数十年,点苍武功,在他手上精进数倍。平常一式简单的剑法,在这里也是神奇无比。招式中的许多不足之外,经他一改进,威力加强了一倍不止。
朱含玉本就聪慧,一点就通,欣喜若狂。加之对于本门武功,熟极如流,不到几个时辰,便豁然贯通。一时只觉意气飞扬、唯我无敌,忍不住仰天长啸。
忽然想到自己纵然武功大进,但出不去也是枉然,想到将要老死在这里,而母亲大仇未报,不由得黯然神伤、痛苦无比。他爬到洞口,仰头上望,这时月华如水,漫天繁星闪闪烁烁,他呆呆地瞧着,目中一时不由得涌满了泪水。
微风轻拂,石壁上阴影动了几动,他瞧着盯了半晌,忽然垂直向上望去,一眼之下,不由大喜若狂。
原来向下虽是悬高百丈,但向上却仅十几丈,而且中间还间隔生着几株雪松。月光照在松冠上,在石壁上投下斑驳的暗影。风吹树动,影子也跟着摇动了起来。
他爬回洞内,对着墙壁拜了几拜,忖道师叔祖虽已去世,但他养的猩猩却救了我的性命,日后自己若能手刃奸贼,必会在此洞为师叔祖设下长生牌位,常年祭拜。
转身见那猩猩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他哈哈一笑,也对它拜了几拜,笑道:“猩猩大爷,多谢你救了我性命。感激之情,无以言表。现在我还有事待办,日后必来陪你!”转身爬出洞口。他轻功本已高超,又得留字指点,更多改进,因此轻易便爬上一株雪松,如此反复数次,手足并用,不一会儿便攀上崖顶。深深的吸一口气,望着崖下,真有再世为人之感。那大猩猩探出头来,一对金黄色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动,仰头望着他。他对它摇了摇手,那大猩猩也摇臂回礼。他深深望了石洞一眼,展开身形,飘然而去,径直向山下奔去……
月明中天,清冷的光芒宛如一层轻纱,静静的铺在点苍山上。
一条黑色的人影轻如狸猫,翻进点苍派后院,径直向一座建筑雄伟的朱楼游去,动作甚至比轻烟还轻。
朱楼之内,一灯如豆,一个峨然高冠的人影傲然站在窗旁。
峨冠人对面坐着一个面色惨白的朱衣人,蜷缩在太师椅中,双目无神,喃喃低问道:“我走……走这……这两天……你……”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无神的看着对面巍然而立的中年人,艰涩的道,“你……真把……紫儿杀……杀了么?”
中年人不屑的盯着他,嘴角逸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是的,大哥,你想怎么处置,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
朱衣人一时无语,无力的耸拉下脑袋,呆滞的盯着地面。“杀了他,那又如何?紫儿也不可能活回来;而他毕竟还是自己的弟弟呀!那个公认的武学天才,被认为是点苍的希望!如今点苍的掌门!武林中笼罩着神一般光环的第八高手……自己真能杀了他么?”能杀么?纵使他不还手,但点苍弟子可答应,点苍派以后怎么办?武林人会怎么看?点苍可能经得起这一场动荡么?家丑不外扬,点苍的名誉、紫儿的名誉、弟弟的名誉、自己的名誉、儿女的名誉,杀了他,传出去,点苍会怎么样,自己、儿女怎么做人?这一切都是不是会断送在自己手上?自己可能下得了手?可是,不杀!紫儿怎么死的、南海派那里怎么交代?海伯伯侍我如子,我怎么忍心……?……杀?不杀?……”他瘫倒在椅子上,指甲已因痛苦而刺入了肉里,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痛……痛到深处,痛便是麻木了吧!
他一生懦弱,没有主见,只想平平凡凡的过完这一生,可是为什么?天道不公!连他这么小小的一点愿望都不能满足他!他犯过什么错?一生遇穷济穷,总是充当和事佬的角色,掌门当了不过片刻……他一生从不曾轰轰烈烈过……可老天还不放过他!他是多么的憎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懦弱?为什么只知道逃避?为什么这么没有天份?……难道自己从一出生,便早已注定命该如此么?
他的脸蒙在阴影中,宽大的袖子轻轻抖动。良久方才无力的抬起头来,双眼中一片茫然,有些吃力的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你去你大嫂坟前……叩头认错……便……便算了吧!……”
中年人听了一愣,蓦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真没想到,我竟然有这样‘伟大’的一位大哥,你真以为我会任你处置么?我既然会告诉你,便是要你——”灯火跳跃,他的面容蓦地变得狰狞无比,一字一字的道:“永生——寂——寞——生不如——死——炼狱——轮——回——长——恨——苍——穹——”
忽然窗外一个人声音冷冷的道:“朱剑夫,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可敢再与我一战么?”
朱衣人的面色蓦地变得苍白,跌倒在地上,双目空洞洞的望着窗子,喃喃道:“是玉儿么?玉儿、玉儿,你,你……怎么会?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他的口中满是苦涩,原已决定要隐瞒这一切,自己独力承担。没想到……只怕从此之后,玉儿已不再是以前那个玉儿了,我……”
灯光一跳,屋内已多了一人。黑带轻衫,面含悲愤,不屑的看了朱衣人一眼:“呸,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我娘更没有你这样的丈夫……自今而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刀两断!”
朱衣人惨笑道:“好,好,好玉儿,你比我出息多了,自今而后,一…刀…两…断,一刀……两断……好……”面如死灰,喃喃惨笑道,“我本就是一个多出来的人,一个废物!若没有了我,一切……一切只怕都是很好……很好……的;我本就……不该存在这世上!”朱含玉蓦然觉得不妙,却已迟了……僵在当地,双目中充满愧疚、悲愤、痛苦……手僵在半空,再也伸不下去!
一把短匕插在朱衣人胸口,鲜血潺潺流出,他目光中反而有一种解脱之色。伸手缓缓抚mo着胸前这把短匕,嘴角逸出一丝笑容:“这把‘朱凤’是你娘与我的订亲信物,跟了我也有几十年了!”蓦地呛出一口鲜血,有些断断续续的道,“我,咳……我配不上它,对不起你……你娘,咳……如今……如今用……用这把‘凤匕’自裁……便算是……算是对你……你娘赎罪……赎罪……还给……还给她吧!……”
朱含玉“扑”的跪倒,爬到他面前,抓住他手,泪如泉涌,嘶声道:“不……您……您永远……永远都是我……最好……最好的父……父亲!我从没怪……怪过…您…对不起,爹!您坚持住,我送您去找大夫,您坚持一下就好了,我一定会救您的,您一定会没事的,您一定不会有事的……”翻身便欲抱起父亲。朱若松摇头道:“算了吧!咳……”朱含玉嘶声道:“爹……”朱若松勉强的笑了笑,吃力的抬起手,朱含玉知其意,轻轻的托起父亲的手掌,放到自己的头上……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只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自己总爱坐在父亲的大腿上,仰头让父亲讲很多……很多故事……那时候父亲总会慈祥的笑一笑,轻轻抚mo着自己的头,让自己靠在他怀中,默默地听他讲故事……那个时候自己就会觉得他的胸膛像座大山一样,好温暖、好舒服、好踏实……总是听着听着,便安心的睡着了。而久睡醒来,总是发现父亲还抱着自己,眼睛望着窗外,思考着什么……那时自己觉得,这样的父亲,好像神一样伟大,充满了智慧。
可是,也不知是哪一年始,自己便开始习文、开始学武,并逐渐沉迷其中……就从来没有这样过了吧!……越长越大,总觉得父亲越来越木讷,在自己心中,也一天比天……轻些了吧!自己文才武功,超过父亲,更觉他太笨,没有铁骨、没有霸气……什么也没有……自己崇拜英雄,自己向往天下,自己期望无敌……家,太小了吧!……而唯一值得牵挂的,也只有灵动活泼的妹妹灵衣以及儿时经常玩耍的那个石洞吧!母亲的印象都渐渐变得模糊了,总也觉得她也日渐唠叨了……
此时方才知道,自己一直都……错了啊!……
朱若松欣慰的笑了笑,轻轻的抚mo着朱含玉的头发:“一切,便……让它都这么……结束了吧!”他抬头望着窗外,目光闪动,轻声道,“玉儿,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心智!我知道,劝不了你……只,祝你能……你能幸福……”
朱含玉忽觉父亲的手一软,再也不动了。他茫然抱起父亲,呆呆的不发一语。跪了良久,灯火跳跃,东方渐露出一抹浅白。父亲的身体已经冰冷。他缓缓站起,抱着父亲的尸体,走向门口。将近门旁,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望着朱剑夫,冷冷的一字一字道:“父亲说得对,家丑不外扬。三月之后,武夷、剑谷,我等你!”猛然飞起,一脚踹碎朱门,大步而去……
朱剑夫竟不追赶,呆呆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