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2)
“说的什么?”他左耳进右耳出,相比她婉转的语音,内容实在不怎么引他注意。
她耐着性子,以汉话回道:“礼部转呈朝鲜国书,求免供米二十万石。”
“这么一句话爷不就明白了,狗屁不通的一大堆,嫌爷不够烦么!”多铎抱怨完了,又自言自语,“说免就免,咱八旗吃什么。实在拿不出,那就折半吧,十万石,不能再少了。”钱昭原以为他只是信口胡说,却看他提笔就往那呈文后头写,才反应过来不是儿戏。更另她瞠目结舌的是,这家伙在“入送秋米十万石,不得拖延”后头,又加了句“另供梨一万个,柿子五千个,着与米一同运来燕京”。
“怎么?”瞧她满眼惊异,他便问
她抿了抿唇,反问:“十万石米换梨和柿?”
多铎抚着下巴沉吟道:“也是,太少了……不如再加桦皮两万张,猎犬五十头,人参十斤。”
她本意并非如此,听他随口讹来,不禁暗中感叹,这便是胜者的姿态,对朝鲜如此,对汉人恐怕更不客气,可以想见如何索供粮草布匹金银甚至女人。
多铎写完搁笔,得意地捧起吹了吹,搁到一边,道:“接着呢。”
钱昭打开下边的一折,却转头向冯千道:“渴了,上茶来。”
冯千向多铎笑道:“王爷,时候差不多了,不如先用晌午饭吧。”
多铎才明白渴着饿着她了,忙道:“那就摆吧,在这儿就行。”
两人随便用了些午饭,多铎原想就此溜出去,却见桌上叠得山也似的折子部文,长长叹了口气,重又坐下。
钱昭一下午念得口干舌燥,连喝了两盏茶。多铎却听不厌似的,甚至觉得枯燥的公文也不那么惹人烦了,听完一篇便点评一二,随意写上些批语,反正这些仍是要送去摄政王府的。不过有时,当冗长的呈文绕得他不知所云,莫名的烦躁就又会涌上来。
比如现下,他听不到一半就不耐地打断:“这说的什么鬼话?”
钱昭睨了他一眼,放低手中罕有的汉文折子,解释道:“因如今人逃地荒,赋税无以着落,户部主官建议将荒地分给流民及其他官民屯种,官给牛和粮种,三年后才起课税。”
多铎挠了挠头顶,道:“很好。准了就是。”
钱昭拧眉道:“好什么!荒地或有主或无主,官民开荒之后,若原主返回,地可归还原主?就算是无主荒地,官民耕种三年满,地可归耕者所有?这若不事先厘定,恐怕难有成效。”
多铎被她不留情面地驳了,心下不快,道:“黄毛丫头,懂的什么!”
钱昭本也没想给他出主意,见着不妥不过随口一说,可被他如此抢白哪有不气的,立马红了脸,将折子往桌上一掼。
多铎见她如此,轻“哼”了声将折子拖到面前,独自研究了半晌,借着她的提点,勉强弄清了说的怎么一回事。细想她刚才的话,虽不是全然明白,听着也像有些道理的,于是挨过去推了推她的胳膊道:“哎,那个什么有主没主的,再跟我讲讲。”
钱昭哪还肯说,恨恨地白他一眼,扭开脸去,若不是被他揽着腰,早抛下他推门出去了。
多铎讨了个没趣,想哄她又拉不下老脸,便捉着她的下巴扳正她的面孔,让她瞧着自己在折子后头批复道:多有不妥,发回再议。该部知道。
钱昭见了,怒气稍平。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毕竟采信了她的话,想自己年轻又是女子,依己见而发之论,除了爹和老师,能听进一二也就这草包而已。
多铎把批完的呈文扫到一边,伸了个懒腰,道:“不看了!爷教你写字。”在她怀疑的目光下,又补充了一句:“写满文。”
“教就免了。”钱昭对他桌上供的笔墨十分眼馋,正好一用,却将便宜师傅拒之千里。她抽了张蜡笺铺到面前,在笔架上选了管羊毫,舔了墨,便在笺纸上试写起来。她在王府,分例没有文具,采买又极贵,故而十分爱惜纸墨,少有费纸习字的。
多铎瞧她写了一句,嗤笑道:“这可跟刻书似的,一板一眼,也叫字吗?”
钱昭微恼,也不理他,随手抽了份满文折子做帖。忿忿地想,她初学书写,当然都照着书上的字体练习,工整些又有什么。
多铎揽上去包住她的手,道:“抄那些无趣的做什么,爷教你。”说着握住她的手,迫她写下自己的名字,又笑道:“如何,比刚才的漂亮吧。”
钱昭仔细端详了会儿,心想,这便如行书似的,自然比楷书要流畅潇洒些。多铎面有得色地道:“你先把爷的名字写好看了,再练别的。”
她偏着头,照样又写了一遍,轻声嘀咕了句:“也不是什么威风的意思……”[注2]
多铎就挨坐一旁,如何听不见,老脸一红,抓着她又写下“”,问:“知道这什么?”
她瞅了他一眼,回道:“你的封号。”
“意思呢?”
“勇。”
他满意地点头,抚着她的头发,道:“不错,记着就好。”
“额尔克亲王,很怪也是了。”她不再理他,低头接着练,另起一行,把禽兽、猪、狗等字眼一一列上。多铎看得青筋直跳,抽走那笺纸,另拿了一张给她,恼怒道:“我写什么你写什么,不准胡来。”钱昭不置可否,由着他握她的手,依着那“无趣”的满文折子抄写起来。
多铎哪有长性,贴在她脸侧,嗅着那颈窝里散出来的温热香气,不一会儿就心猿意马起来,搭在她腰际的手也不老实了。
钱昭在学业上从来心无旁骛,他自抱他的,她却仍专心致志写她的。他以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着,脸便贴着那光润的面颊轻蹭。她只有碰到写得不尽人意的地方才会停笔,抬头询问他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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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所谓小福晋在满文里,跟福晋、侧福晋是有很大区别的,差不多相当于侍妾,后来也翻作“庶妃”。
[注2]多铎的名字,罗马拼音为“dodo”,满文意为“胎儿”。大概是老努疼惜小儿子而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