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2/2)
钱昭走到桌前,低头粗粗一看,只见其上画着些墨线点圈,并有不少蒙文注释,不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乌仁哈沁大声道:“是地图啊!你读过那么多书,怎么连地图也看不出来!”
“杭……爱……山。”钱昭俯身,点着一串蒙文艰难地辨认,随后惊呼道,“杭爱山,这是漠北的山川地形图。”
乌仁哈沁点头,往桌旁的圆凳上一坐,笑着说:“对。大概是我阿爸的东西,竟没给丢了。”说完用手指在羊皮的下端画了大圈,道:“你看,这里全是戈壁。”
钱昭依过去看,疑惑地问:“戈壁是什么?”
“嗯……”乌仁哈沁抿唇想了想,解释道,“戈壁就是不长牧草的荒滩。”
“啊,原来是大漠!”钱昭见她圈的图上近一半,讶道,“该有多大啊?”
“骑着上好的骏马,从东头到西头,一刻不停地全力奔跑,大约也要十天。”乌仁哈沁回道,“喀尔喀外七部都在大戈壁以北的草原。”
“大戈壁以北……所以才叫漠北啊。”
乌仁哈沁笑道:“是啊。我小时候,我们部都在杭爱山以北放牧,后来才依附察哈尔中央万户而南迁。”
“漠北什么样?”钱昭好奇地问。
“那时候还小,记不太清楚了。我们的部落游牧于肯特山【注:即汉代的狼居胥山,成吉思汗也葬在那里】一带,大约有草滩、海子和终年积雪的山峰。”
“离燕京多远呢?”
乌仁哈沁笑着睨了她一眼,却道:“苏尼特部原先居于漠南,属察哈尔八部之一,牧场靠近戈壁。豫亲王讨伐他部,听说联合科尔沁万户和四子部,在漠南集结。这就大概要走十天半个月。”
钱昭瞧见她若有所指的眼神,两颊不由微微发烫,于是低下头去,问:“接下去要穿过大漠追击么?”
“当然。”乌仁哈沁依然用那暧昧不明的目光瞅她,然后指着图上道,“你看,从这里穿越大戈壁,往北渡过土拉河可直抵活佛的斡尔朵【注:今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戈壁上马驼走得慢,恐怕没有二十天到不了。你放心,苏尼特部只会欺负弱小,遇到大军就不行了,豫亲王肯定能胜。”
钱昭抚着地图,只是想,原来他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在温泉泡了会儿,洗掉满头满脸的尘土,多铎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向亲兵问道:“有什么吃的?”
亲兵笑答道:“刚才奴才们学蒙古人猎了几只草鼠,王爷要不要尝尝鲜?”
多铎皱眉:“爷不爱啃老鼠,你们吃去吧。还有别的没?”
亲兵道:“科尔沁的巴图鲁郡王遣人送来烹熟的马肉,您看?”
“配点马奶酒,凑合吧。”多铎望着嫩草萌发一直绵延起伏到视线尽头的原野,不由长叹一声,“终于出戈壁了啊!”
忽然,不远处传来阵阵呼喝声,夹杂着马匹的嘶鸣,十分嘈杂。多铎微怒道:“吵什么,不知道营规么?”
一名亲兵立刻小跑着去查探,不一会儿,却是额尔德克从营帐后头转出来,手里还捧着个毛茸茸的物事,半跪着回禀:“王爷,奴才刚才去巡营,在山上寻着了这小东西。”
“唔,弄过来我看看。”多铎把那毛色灰白山猫似的动物拎到怀里,捏了捏它半竖的茸耳,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回王爷,大约是雪豹的幼崽。”一名亲兵探头探脑地看了眼,禀道。
“看起来还是只吃奶的小家伙。”多铎抚着它灰毛中杂着黑斑的圆脑袋,微笑着道。那小雪豹睁着一双碧蓝的眼睛,肉呼呼的爪子扑住多铎的手指,就低头啃起来。多铎往它额头上轻弹一记,大笑道:“牙还没长全呢。”
小家伙吃痛缩了回去,警惕地盯着他的手指,像是还想伺机而动。
额尔德克见状,暗地里叫糟,把心一横道:“王爷,奴才的阿玛就快五十大寿,可巧让奴才找着了这么个祥瑞。”
多铎听了气得七窍生烟,他还没开口要呢,这厮就给他下套。不过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强来,只好暂且把雪豹崽子还给他,闷声嘱咐了句:“好生养着吧。”说完便憋屈着回帐去了。
钱昭僻静的小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做些洒扫通传之类粗活的太监。这两人行止有度,谈吐文雅,手脚也勤快,牧槿满意之外,却老觉着让他们每日擦拭栏杆瓶实在是委屈了。
摄政王只在晚间戌时之后来,因钱昭不便,进屋也就是说说话儿。不过钱昭不习惯他这种熟稔,往往他问上三句,才简单地应付一两句。他只当她天生性子如此,也不觉得冷淡无趣,反而兴致盎然,几乎每晚都会来瞧瞧她,有时瞧着心痒了,虽不便留宿,也要将人搂到怀里讨些便宜。
如此六七日,这晚酉戌之交,多尔衮吃过酒食后便又逛去钱昭的院子。进得里屋,她颔首立在槅门前,他伸手去揽,她往后缩了缩也没避开。他抚着她的脸颊,笑问:“在做什么,嗯?”抬头见桌上搁着两本书,又讶道:“你识字?”之前也见过她桌上放着笔砚,还以为不过是摆设。
钱昭奇怪地瞧他一眼,心道,为什么我不识字,面上却平淡,低头回道:“是。”
想来也是他料错了,她举止优雅,谈吐不俗,看得出教养良好,怎会出身乡野农家。都怪初时见她天足,才有此误会。多尔衮自嘲地摇了摇头,拿起一册书,见封面上题名为《北征录》,撰者也陌生得很,于是随手翻看着内页问:“这书说的什么?”
钱昭答:“记录永乐八年成祖北征阿鲁台之事。”
多尔衮惊异地望着她,半晌才笑道:“没想到椿儿竟喜欢这样的书。”
钱昭“嗯”了声,仍旧垂眸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
他撂下手里的书,将她拉到跟前,缓缓低头,呼吸拂在她脸侧,嘴唇几乎要碰到耳廓时,她向后一避,用手挡着他道:“不行,我身上还没好……”
他扣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只见浓密的睫毛下那一双墨黑的眼瞥向一边,始终不肯看他,水润的唇紧紧抿着,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体轻微的颤抖。他叹了口气,用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唇,轻问:“这两天还疼么?”见她只是摇头,又道,“太医说你身子寒,若再使性子不吃药,以后还会吃苦的。”
钱昭不语,点了点头。
他凑近去,吻在她唇上,浅浅地含吮。她在他的钳制下,一动也动不了。等他稍稍放开时,她以为结束了,哪知他只停了数息,又覆上来。好一会儿,他松开她,向身后问:“什么事?”
帘外传来严凤余的声音:“禀王爷,陕西总督奏报到。”
听严凤余用的满语,多尔衮心想,他也太过谨慎了,于是道:“孟乔芳有什么事?”
严凤余见他不避钱昭,便回道:“报关于定西大将军战果事。”
多尔衮捏了捏钱昭的脸,嘱咐了句“歇着吧”,便掀帘子出去,对严凤余道:“边走边说。”
看他那一行人离开,钱昭终于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