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2)
“我又怎么啦?”母亲盯着他反问,“你冲我吼什么?有狠就冲那个鼓眼睛吼!你姆妈,见了别个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哦?看他一走,满肚子气就冲我发?我又不是你的出气筒!”
“算了、算了!”父亲挥手道,“你噜嗦够了没有?快吃饭去!”
“吃饭、吃饭!”我也叹了口气,喃喃地说。
吃早饭时,一家人都是无话可说。父亲“哧溜哧溜”地喝着白酒,母亲一直都在旁边白着眼看他。我忽然发现父亲近段时间又老了不少,不仅脸上皱纹越来越深,而且一双眼睛也更加的浑浊无光,没有神采。他嘴唇周围的胡茌也密密地把嘴巴围成一圈。在喝酒时,他一直沉默着脸,眼睛只注视着酒杯和手上的香烟,喝酒、抽烟,抽烟、喝酒。——如此而已。及至等到后来,当我们都放下了手的碗筷时,父亲才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看起来,不出去做生意是不行了!”
他这种低落的情绪一直保留当天吃晚饭时,也仍然没能得到解除。莲莲、珊珊和我,在饭桌上津津有味地谈起我们小时候的故事。母亲则是低声地噜嗦个不停。只有父亲,仍是继续喝他的闷酒。半晌,才难得听到从他嘴里吐出来一句话:“我想找个伴出门去做意。”
一个礼拜后的那天午,我正在家里摆弄象棋棋谱,没料丁老忽然来了。他穿着件铅灰色的皮夹克,脚下蹬的则是一双深棕色的牛皮鞋,皮鞋擦得闪闪泛光,使他的人看上去又多了几份精神。母亲和两个妹妹一早就去了田里,本来父亲也打算去的,可是因为他的牙炎发作了,母亲只好要他呆在家里休息,所以丁老正好碰到了他。
父亲将丁老热情地请到房里,压低声音商谈了许久。我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谈些什么,只知道他们走出房来到大门口时,丁老看过手上的石英表后问父亲:“老王,你决定几时出去?”
“缓两天。这几天刚好家里忙,我怕抽不开身。”父亲用一只手捂着腮梆,有些含糊地答道,“唔,我去是肯定想去,这不用多说。就是……”
丁老何等聪明人物,一听这话便赶忙一拍胸脯道:“你不就是愁没钱么?这不成问题,包在我身上。哎,我说老王,我的王哥哥哟,你这些年做的生意都不少啊,就是运气不太好。我相信只要你能坚持做下去,总有一天还是要发大财的!”
“那是最好了。嗯,这次我相信百分之百是个好机会,做得好绝对可以大捞一笔。哎,穷的滋味真不好受啊!”说到这里,父亲长长地嘘一口气,把目光投向了屋外。
天色一片阴霾,看样子好象有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老王,你跟我交个实底:这趟生意,你到底有好大把握?”丁老还是比较担心。
“这哪好说呢?总之,要想赚大钱,就不能不冒大风险。把握我当然有。不过话又说转来,有时候,一件事的成与不成,关键还是要看你对自己有没有信心。”父亲说。
“当然有!”丁老显得踌躇满志。这时,他又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哎哟,都三点多钟了!”他忽然一下子慌张起来,“老王,时间不早了,我还有点事,今天先跟你说到这些。啊?”
“好。”父亲点着头道,“你回去吧。过几天我们再说。”
见父亲那副高兴的样子,我忍不住提醒他道:“爸爸,你不是答应我们不再出去做生意的?”
“嗬!小家伙,还管得蛮宽哩!”丁老揪了一把我的耳朵,然后脚步轻快地走出门去。
这晚,一家人围在桌旁时,父亲有说有笑,心情似乎格外开朗。他喝了好几两白酒,脸上泛着红红的光。他一直都在当我们讲他没有醉,估计还可喝上半斤没问题。但很明显的,他已经醉了,但不算特别厉害。吃完饭后,他连澡也没洗就倒在床上,还是母亲为他脱去了外衣和鞋袜。他少量地呕吐了一些脏物,在床旁散发出浓烈的酒精味,但不久就进入梦乡,传来“呼噜呼噜”的打鼾声。
第二日上午,我到陈忠平家去下了半天棋。他当我讲,种田实在太累了,每天上床后,就懒得再动一下,难得碰上像今天这样清闲的时候。他问我,为什么人越长大,就越觉得日子过得没意思了呢?我不能回答他,因为我根本不知该如何来答。他说等过一段时间后,说不定到外面去打打工。
其实,我又如何不想出去闯闯?家里的这种生活,时刻都让我觉得厌倦。如果有机会,我会出门去透透外面的新鲜空气的。
从忠平家回来,已是到了午。我刚到门口,便“嗖”地飞过来一只脏鞋,若不是我闪得快,险些被打。我看见母亲正面对着门外,和脸朝着屋内的父亲对峙着,她那头黄软的短发杂乱地蓬在头上,眼里透露着绝望、憎恨的光芒。她的牙床咬得紧紧的,看样子想要将父亲撕成碎片吃掉,其一只脚上没有穿鞋。——很显然,刚才那只鞋是母亲扔出去的,她大约想砸在父亲头上,结果却未能如愿。
“老东西,你这个老东西!说好今年再也不出去的,现在又反口。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算话。我反正不管了,你要是再出去,老子就和你拼了!”或许是因为我的到来为母亲壮了胆,她说着又操起一根木棒,就势朝父亲头上挥去。父亲眼尖手快,人侧身一闪,然后一把将她手的木棒抢过来,扔在一旁。趁母亲还在愣神的当儿,他忽然猛地扑上去,两手死死地拽住那头黄软的短发道:“你要和老子拼命,老子就先要了你的命!”
莲莲此时不知去了哪里,只剩珊珊一个蹲在角落里,望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吓得“呜呜”直哭。我心里忽然又涌起那种滴血的感觉,怎么会这样?我问自己,这就是家吗?这就是所谓的生活吗?与其这样,真不如结束生命还来得痛快!以前,我不知道两只可怜的动物为什么会突然纠缠在一起互相撕咬,但现在我似乎是若有所悟了。格斗还在继续着,我忽然想死去,我发疯地冲上来,对他们大声吼道:“你们都别打啦!放手、放手,快放手!还不肯放是不是?!”我一边说,一边去掰父亲的手指头。可是,此时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拽着,我根本就无法掰开。母亲并未妥协,仍在作着最顽强的抵抗,她的两只手胡乱地抓着父亲的衣服和脸,脚下也在不停地朝父亲踢着。
“快放手!听到没有?!”我狠命地推了父亲一把。
父亲整个人怔了一下,母亲便乘机在他手腕上重重地咬了一口。“啊!”父亲痛得咧开嘴大叫一声,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我又赶紧用力一把将他推开道:“是不是还想打?来,跟我打!”
父亲一个趔趄向后倒退好几步,靠墙站稳后正准备冲上来,听我这么一说,顿时呆住了。“这还了得?你们娘母子都来欺负我一个,看来这屋里我确实呆不下去了,不如趁早走!”隔了一会,他边喘着粗气,边推上家里的那辆老款自行车,出门去了。
父亲一走,母亲就赌气睡到了床上。晚饭是莲莲、珊珊两人一起做的。母亲还倔着不肯吃,后来实在是饿极了,才不得不起床盛了小半碗饭说:“呕气归呕气,肚子还是要填饱。那个没心没肝的杂种儿子,他再回来,老子不许他归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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