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2)
第二天,父亲很早就出门了,说是找丁老商量商量,直到晚上夜色沉下来时,他才推着那辆破自行车回来。堂屋里的八仙桌上燃着一枝蜡烛,莲莲、珊珊围在桌旁跟着录音机唱歌。我忽然觉得口渴,便到厨房喝凉水,听见母亲正在灶门口边刷锅边唠叨,大意是说,她今天晚上看到了星星,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什么的。一见到我,她就显得浑身不舒服。
“你到前面玩去,免得又和我打嘴官司。”她说话时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没有理会她,快步来到堂屋大门口,却发现父亲已端了条凳子,一个人靠在门前的墙上抽闷烟。他时而抬起头,似在察看天气;时而垂下头,苦苦地思索着什么。屋内的歌声和笑声飘向门外,传进父亲耳里,却丝毫没能感染他。相反,他看上去更显得像受尽冷落似的,愈发苦闷和孤寂。他缓缓地抽着烟,双眉紧锁,浑浊的眸子随着夜色而越来越浓——
“爸,”我轻轻走到他面前,“外面冷,进去坐吧。”
他嘘了一口气,小声地道:“好,进去。是该要进去了。”说着慢慢站起身,缓缓迈进屋去。刚到桌旁坐稳,母亲就上前来了,她仔细瞧了父亲一眼,奇怪地问道:“喂!老头子,怎么像提不起精神来?一早晨出去都是高高兴兴的哩。”
“哎!你不要问了。”父亲双肘支在桌上,双手揉着额头。
“是么回事?”她愈发感到纳闷的样子,“你去没去过小丁屋里?他么样说?”
“哼!”父亲忽然冷笑一声道,“本来我找小丁,是准备和他谈一下我下次去河南的事。哪晓得——我不该,我真不该到他屋里去啊!”
“到底是么事?”母亲睁大了瞳孔,“是不是小丁找你要钱,嗯?”
“是他找我要钱,心里还好想些。”父亲摇摇头。或许,他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理解他吧。
“丁叔叔他不肯拿钱给你到河南去?”我问了一句。
“也不是。”父亲说,“他屋里开副食店,一两趟路费他还舍得。”
“是不是他骂了您,要跟您翻脸?”莲莲问。
“都不是。”父亲拔了一口烟,怏怏不快地道,“丁老的为人,那是没得话说,主要是他的那婆娘,一见到我进他们屋里,眼睛就气鼓鼓地像灯笼。”
“不是常听你说,小丁的老婆贤惠吗?”母亲嘲笑道。
“以前对我是不错,每次去他屋里都笑咪咪的,关键是这回生意没做好,”他有些无可奈何,“事情本来到这个地步了,只能想办法慢慢挽回,其实我心里也很难过。说穿了,我又图他个么事?还不是想着都是朋友,大家一好都好。他老婆把什么责任都推到我头上,真叫人不好想。”
“我也是弄不明白,”母亲埋怨道,“每回事情还没有开头,你总说你考虑周全,好像是十拿稳的事,谁都说不过你。到后来生意塌火,你又说是‘没想到’。哎——”
父亲似乎没听到母亲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我早晨骑车去了趟仙桃,小戴已经出差回来了,我到他那里坐了半天。下午到小丁屋里去,见他老婆对我横眉鼓眼,我也没往心里去,以为他两口子扯脾了的。我和小丁聊得蛮投机,不知不觉就聊了一下午。小丁看天色不早,就催他老婆去做饭。他不说还好,一说就把他老婆惹火了,劈头盖脸地把他臭骂了一顿。小丁见泼了面子,举起拳头就打她,他老婆也凶,好家伙!抓起一条扁担就往他身上拍。我于是上去把他们隔开,劝了这个又劝那个。哪知他老婆忽然不耐烦冲我嚷道:‘说你妈的鬼!不是因为你,我们也不会打架。’我一听,觉得很没意思,便跟小丁打声招呼后转身就走。谁知我刚出门不远,他老婆跑出来,跳着脚对我大骂道:‘狗日地老王,你是个害人精!没本钱还想做个狗屁生意?自己遭殃不说,还把我的男人也拖下了水。你这个害人精!快把该我的钱还我,以后不要再踏我的门槛!’——我简直被她气了个半死。”
听父亲讲完,我们都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不过,小丁已跟我说好了。”半晌,父亲才又接着说道,“明天早晨五点多钟,小丁会将我去河南的路费递过来,我从今以后都不到他屋里去了,免得受那婆娘的闲气!”
我听了不知该说什么好,总觉得父亲不应该三天两头出门,而应呆在家认真扎实地种田,如此这般跑来跑去,注定是没什么结果的。母亲和妹妹们少不了要劝他一番,但父亲固执己见,去意已决。临睡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我说:“我想我的霉运应该走完了,马上会交好运的。前两天,我特地找算命瞎子算了一命,他说我命里注定是大器晚成,今年有望招财进宝……”
忽然间,我觉得父亲越来越陌生了!若是在前些年,他是从来不会相信命运的,或许他真正的从内心开始衰老了。
果然,第二天一清早,父亲就揣着丁老送来的钱上路了。但没过几天,就又回来了。他当时回来得很晚,而且还带回来一个十**岁的女孩。他看上去风尘满面,人又似乎瘦了一大圈,倒是那女孩却让人一眼看去眼睛发亮:她长得白白静静,眼睛又园又大,头发很短,穿一套淡绿色花呢裙装,脸型稍胖,五官却很端正。
父亲说她叫余小英,家住黄陂县。去年她认识戴克松后,戴克松替她介绍了一份工作——在市内一家发廊学理发。如今她已在那里做了一年多,想自己开家发廊当老板。父亲在去仙桃客运站的路上正好碰上了她,因为小戴的关系,父亲也与她挺熟,听说她最近离开了那家发廊,正在计划自己当老板事,父亲便要她来我们家玩两天。
父亲要我和莲莲、珊珊叫她“英姐”,然后又指着母亲告诉她说:“这是婶婶——你快叫啊?”
小英于是含笑来到母亲面前,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怯生生叫了声“婶婶”。
母亲听了竟很高兴,忙拉着她的手道:“你这伢长得好灵醒,还没吃饭吧?”
小英只听懂了后半句,便说:“婶婶,我一点也不饿。”然后又望着父亲道:“王叔,婶婶说‘好灵醒’是什么意思?”
父亲告诉她道:“这是仙桃的土话,意思是说你长得漂亮。”
“哦,原来是这样。”小英不觉下头,甜甜地笑了。母亲这时又道:“到我们屋里来不要拘束,就像到自己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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