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2)
我们也很替他感到难受,只得尽量安慰他,劝他想开些,说小英只是回娘家探望而已,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的,并顺便问起他在汉口打工的情况。提到在外当搬运工的日子,陈杰真是满肚苦水,一言难尽。原来,陈杰是通过一位熟人的荐引,插进了某物质供应站的搬运队,专门替该单位卸石灰、水泥等货物。不管白天黑夜,只要火车一进站,工头就会招集他们赶紧去搬,因此总得不到正常的睡眠。那里都是集体宿舍,七八个工人共一间房,卫生环境差到难以形容。那儿的蚊子又大又毒,捉几个差不多可以炒一盘菜,叮在人身上就是个大包。伙食更谈不上胃口,管炊事的是个非常邋遢的女人,拿着扫帚当刷子,铁锹当锅铲,舍不得放油和佐料,只是水煮盐闷凑合着将一顿饭做熟罢了。好在工人也不挑什么好坏,对他们来说,能填饱肚皮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工人都来自黄陂、孝感、云梦一带,化素质低,且谈吐蛮横粗鲁。陈杰一来和他们有语言障碍,二来自己从未见过世面,为人处事不够圆滑,所以常常受到他们的歧视与排挤。石灰、水泥对人体有很强的腐蚀性,搬多了,他的肚皮都烂了一大块,非常疼痛,打工的艰辛自是不言而喻。陈杰终于明白,出外打工这碗饭并不好吃,钱没赚上几个,人却累得半死,而小英也因此离去了,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对小英的不辞而别,陈杰感到心灰意冷,意志消沉。他打算再将推掉的田从队里要回来,靠种地慢慢过日子,汉口自然是死也不去的了。
正逢七月下旬,母亲在五月下旬栽种的大白菜如今已板株株卷得结实,可以运到市场上卖了。这是山东莱州生产的品种,淡绿叶色、白帮,叶球叠抱近似圆球,白而细嫩。由于父亲正忙于打听小英的下落,所以来不及动员母亲和我们去收割。可跑了两天,仍是杳无音信,父亲只好作罢。因为家缺少人手,母亲一时照应不过来,田里的大白菜竟在这两天,被村里人几乎偷去了一半。其,左隔壁荣子的母亲黄婶偷得最多。黄婶与我家田挨田,近水楼台,所以她总是借在田里干活时,顺便在蛇皮袋里藏一把菜刀,一旦我们家田里没人就快速地砍几株,若无其事般地装进袋里背回家去。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黄婶的所作所为,被对她有意见的人瞧见,悄悄说给母亲听了。母亲的脾气十分暴躁,免不了站在家门前乱骂几句借以泄恨。父亲心里当然也很不舒服,但想到都是邻居,乡里乡亲的,再加上珊珊又和荣子要好,我们也时常去他们家看电视或借东西什么的,而偷菜的又不止他们一家,因此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父亲只是觉得不能再拖了,于是赶紧联系货车,将剩下的菜砍掉,运往市里卖了。所幸市场上大白菜价格不菲,卖了将近大几百块钱,一部分还去赊肥料的钱,另一部分付运费,其余全交了承包款。
大白菜虽然卖了,但母亲心里的一口气还没有咽下去,每天睁眼闭眼想起被偷的白菜,心疼难受。她本来是个多事的人,情绪又反复无常,终于忍耐不住地开始拿着菜刀、砧板村前村后的一边剁着一边骂,弄得一排村里人人提起她就头疼。母亲虽然大字不识一个,骂人的技术却堪称一流,结果惹得荣子的父亲——绰号叫“瞎子”的,现在一看见我们就怒目相视,甚至在村里扬言:总有一天他要我们家家破人亡!
那天早晨刚下过一场细雨,门前的泥土显得有点湿润,看着天空缓缓滑过的阴云,我的心情十分沮丧。我很想远离家门,去做一点年轻人应该做的事情,但我身无分,就像一只翅膀被折断的麻雀陷入了污泥里。
为了不使我们和瞎子一家矛盾越闹越大,父亲喝过酒后便去找瞎子谈心,但瞎子不但不领情,反而和父亲争吵起来。我本来心情烦躁,一气之下陡然拿起门角里的一把铁锹冲进了瞎子家里。瞎子吓得脸色有些灰白,但嘴里却很强硬地说:“你个王八日的,有种就来撮死老子!”
愤怒使我瞬间失去了理智,抡起铁锹就直朝他脑袋拍去,不料却被身后的父亲死死地抱住了,他带着几分央求道:“儿啊,你不要糊涂了,拍死了他,你也要抵命的呀!”
母亲和莲莲也上前来,硬是夺过我手里的铁锹,交给珊珊放回屋里去了。没料到瞎子忽然趁隙照我鼻梁上打了两拳,我感到眼前金星乱冒,满脑都是蜜蜂在“嗡嗡”响,鼻腔酸辣无比,有一股热流缓缓地从里面流了出来,滑到嘴里,带一股咸腥味,用手一摸,指头鲜红鲜红的。我惊怒之下正待还手,却被母亲、莲莲和珊珊死死地拦住了。父亲一面向瞎子陪不是,一面将我连拖带拽地押回家来。母亲自知打是打不过人家的,只好站在家门前大骂不止,瞎子一家也因为心虚,并不来找她理论,只权当没听见似的。父亲将我扶到床上半倚着,一面叫我仰着头,用棉絮擦我鼻孔里流出的血迹,一面命莲莲、珊珊去烧盆热水。热水端来后,他又用热毛巾在我脸上敷了半天。而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已经鼻青脸肿,心为父亲的胆小怕事而感到窝火,同时又很心痛。父亲只是叫我忍着,说忍一时就会风平浪静。我点点头,知道从小到大他就是这样教导我的,所谓“和为贵,忍为高”。我想,我真的再也不能呆在家里了。
然而,无力改变现状的我依旧在家里过着这种饱食终日的生活,而月就这样悄悄地来临了。那天下午,一直没露面的丁老,忽然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我家,当时,我们全家人刚从田里捡完棉花回来。丁老穿一套深蓝色西装,卷发上喷了湿湿的香水,人还没进门,已是香气四溢。父亲请他坐下后,问他今天为何穿得如此体面?丁老笑着说,他上午去仙桃见过小戴,和小戴谈了半天心。
“花瓶有没有请专家来鉴定?”父亲问。
“你还说呢,”丁老递给父亲一根烟,小声地道,“那个马坡不知怎么回事,半月前被当地派出所抓了,现在还没有出来,花瓶小戴已经请专家鉴定过了,是个假的,狗屁不值。为这事,小戴蛮替我们担心,怕马坡牵扯到我们,因此叫我们还是蚀财免灾,不要再追究假钞的事了。哎!反正我是不想再在这事上费神了,自认倒霉吧!”
父亲沉吟良久道:“我看也只能这样了,只是便宜了马坡那个家伙!”
“好在被派出所抓住了,也算是恶有恶报吧。”丁老说。
父亲“嗯”了一声道:“欠你的钱,我以后还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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