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偷天换日的是与非(1/2)
前言:「金庸神话」之形成
在当代芸芸武侠小说家中,「金庸」这个名字响彻云霄,无人能及。特别是晚近十年,金庸作品集「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共卅六大本(暗合天罡之数),经过全面改写而正式来台发行之后,更风靡一时,颠倒众生!这在武侠创作已趋式微,而名家纷纷「封剑」隐退或作古的台湾,不能不说是一桩异事。
不仅于此,近年来在有心人士的推动下,港、台两地甚至大陆,又掀起了所谓「金学研究热」;学者、专家、文人、名士于酒酣耳热之余,均给予金庸小说最高的评价(例外者极罕)。彷佛不如此便不够水平!于是金庸这位「武侠长青树」乃成了天之骄子,各方吹捧文字甚嚣尘上,几臻「神话」地步!而真正的金庸小说原貌则模糊不清,无人闻问矣。正因金庸是当代最值得重视的武侠大家,而其从容改写旧作,际遇之佳,享誉之隆,举世罕见。故笔者特选其成名作《射鵰英雄传》加以品评,并略述原委及其生平于次:金庸本名查良镛,一九二四年生,浙江海宁人。自幼博览群书,笔走龙蛇,才气纵横。早年曾先后于中央政校、东吴大学研读法律;历任《东南日报》记者、《大公报》编译、《新晚报》编辑以及长城电影公司编剧、导演。一九五九年在香港创办《明报》;左手写社评,右手写武侠小说,均为世人所重,咸认是一代「武林正宗」。
从其一九五五年下海初撰《书剑恩仇录》(新版改题《书剑江山》)至一九七二年完成《鹿鼎记》而封笔为止,金庸一共写下十五部长、中、短篇武侠小说。其中最著名且影响最为深远的经典作品,当首推《射鵰英雄传》一书。
犹忆廿年前,金庸小说因故被禁止在台湾发行;然而《射鵰》之名却早已不胫而走,广获海内外学者肯定;甚至有人还为此「冤案」而向国府提出质疑。此一客观形势,促使当时的行政院长蒋经国亦不得不在一九七三年举行的「国建会」上公开表态:他本人「也很喜欢看《射鵰英雄传》……」云云。固然这是蒋氏父子为拉拢海外高级知识分子,被迫至此,不必当真(因其并未下令解禁);但却从侧面说明了一个事实:即此书表彰民族大义,的确有其独特的艺术魅力,深得人心;即令是当政者亦不敢轻撄其锋,以免招致众怒。由是《射鵰》名扬四海,威震天下,乃成为金庸的《金字招牌》!
由《射鵰》到《大漠》之改写
一言以蔽之,《射鵰》故事之曲折离奇、人物之多种多样、武功之出神入化乃至写情之真挚自然、用语之诙谐隽妙,均为同辈作家所不及;即或偶有败笔,亦瑕不掩瑜。尽管金庸自己并不十分满意,认为后期作品较好;但仍无碍于《射鵰》稳居当代中国武侠小说史上泰山北斗的地位,与此前还珠楼主所着《蜀山剑侠传》一样,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
即令如此,惟以一部号称是「武侠经典名著」所须具备的特殊条件与标准来看,《射鵰》除文采斐然、特重历史意识,且穿插真实人物(如铁木真、丘处机)曲中筋节外,其演武叙事及若干布局桥段皆未能自圆其说,诚为憾事。惜乎时下所谓「金学」(?)研究者及一般读者,大都是人云亦云,不求甚解;多据新版「金庸作品集」(修订本)来高估金庸的小说艺术成就──甚至连「古今中外,空前绝后」的谀辞也琅琅上口,藉以贬低其它武侠名家之作。这便持论偏颇,大有商榷余地。
其实,金庸于一九五七年所着《射鵰英雄传》,历经一九七三年的增删改写(即台版《大漠英雄传》),已非原著面目。据金庸在新版「后记」中的说法:「修订时曾作了不少改动;删去了一些与故事或人物并无必要的情节,如小红鸟、蛙蛤大战、铁掌帮行凶等等。除去了秦南琴这个人物,将她与穆念慈合而为一。也加上一些新的情节,如开场时张十五说书、曲灵风盗画、黄蓉迫人抬轿与长岭遇雨、黄裳撰作《九阴真经》的经过等等。我国传统小说发源于说书,以说书作为引子,以示不忘本源之意。」
金庸说得很含蓄,实则语藏玄机全在「等等」中。例如:
(一)金庸是用一九七三年的见识眼光来修改十六年前的「旧作」,而且是逐字逐句的推敲,大段大段的增删;迥异于一般修饰、整理,殆可视为脱胎换骨,重新改造──仅仅保留原著故事主要人物、情节而已。因此,凡原著中所沿用的传统章回小说套语如「且说」、「暂且不表」等,一律删去;以适应今人阅读习惯,趋近现代小说外在形式要求。
(二)所谓「我国传统小说发源于说书」,却单单以说书作为《射鵰》引子,正有借此书「开宗立派」──建立既传统又改良的流派风格之意。盖当年金庸全仗《射鵰》第三部作品始成不世之名,进而有「武林盟主」之誉,故曰「不忘本源」。其不欲以「新派」自居,良有以也。
(三)所谓「等等」,还包括改写各种武功招式名称、各种物事属性、量词以及运用补笔描写人物心理活动等在内。但其弄巧成拙之处,亦不一而足。(详后)是故,论者若仅以金庸修订本作品(实为重新改写)来与并世各武侠名家小说原著比较高下,在立足点上即不公平。因而本文评析《射鵰》得失,乃兼采新、旧两种版本内容;撮要钩沉,抉隐探微。凡经时人述及者,除非有重大谬误,一般不再重复申论。庶几可得客观公正评价,而成一家之言。
金庸武学「艺术」之道
过去曾有人给武侠小说下了一个最简明的定义:「武+侠+小说」。三者缺一不可!足见「武」、「侠」二字份量极重,与其它类型作品迥然不同。
先就「武」来说,它包括一切中国传统武术中的技击功法;举凡拳、掌、指、脚皆可发力吐劲,以及各种兵刃、暗器的用法等。作为一名武侠小说家,他不必精通武功,却一定要具备基本武术常识;方能自圆其说,以假乱真。上焉者更可依据「九虚一实」之理,翻空出奇,将武技文学化、艺术化乃至神化。究其本源,则大归于老庄哲学。
老子《道德经》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所谓「道之为物,唯恍唯忽」;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以及「柔弱胜刚强」、「无为而无不为」等奥旨;与庄子《逍遥游》、《齐物论》、《大宗师》、《天下》诸篇所述「至人」、「神人」或「博大真人」境界,固多涉及神秘主义(玄学)的「纯粹体验」,实为参悟「武学」至理之无上心法。高明的作者加以巧妙运用,当能超凡脱俗,而臻武侠小说美学极致。有之,则自还珠楼主始,金庸殆为「第二乘」。
就拙见所及,金庸表现在《射鵰》中的武学修为与意境,大抵可分为以下三个方面:一、技击功法──最上乘者计有王重阳之「先天功」、段皇爷之「一阳指」、洪七公之「降龙十八掌」、黄药师之「弹指神通」、欧阳锋之「蛤蟆功」及周伯通之「空明拳」;次为「九阴白骨爪」、「兰花拂穴手」、「落英神剑掌」、「旋风扫叶腿」、「铁掌神功」、「逍遥游」拳法、「大手庸掌法及丐帮秘传「打狗棒法」等等,或刚或柔,各具威力。(按:以上均为新版所定名目。)其中,除王重阳与段皇爷所擅奇功业经作者予以「偷天换日」姑置毋论外,新、旧版所列各门武技则有得有失,瑕瑜互见:?「降龙十八掌」多取义于《易经》干、坤二卦之爻辞,惟不周全。此为书中最威猛之掌力,可谓「大巧若拙」,无出其右者。
「空明拳」取义于《道德经》中空、柔二字之要旨,作者已自行说明。而由此衍生出「双手互搏」之术,似胎源于《蜀山》之两心神功,故可一心二用,各自成招。
「弹指神通」则非首创,其名目寓意早见之于白羽《十二金钱镖》矣。
「蛤蟆功」平平无奇,或由养生功「蛤蟆气」得到灵感。惟其发功姿势古怪可笑,遂成「武林一绝」。但谓此可与「降龙十八掌」平分秋色,其谁能信!(按:白羽《偷拳》曾提及「蛤蟆功」,列为江湖骗术。)
「大手庸原系密宗降魔经咒名,金庸借来用为武功,堪称匠心独运;而「兰花拂穴手」亦颇具文学巧思。此二者皆对一九六零年代台、港武侠作家产生直接影响,固不待言。
「逍遥游」拳法在旧版中原称「*」;新版据庄子《逍遥游》而易以今名,甚善。然作者将原著之「落英掌」(取落英缤纷之意)加料改为「落英神剑掌」,则画蛇添足,反成累赘。盖书中写「东邪」黄药师平生所学固极驳杂,却从未以任何剑法鸣世;况寓剑于掌,不伦不类,殊有损「落英缤纷」掌法意象之美。此举「犯」得十分不智,徒贻「无事自扰」之讥。
「打狗棒法」一反前此武功名称之争奇斗妍,而唯独不避俗词鄙语,以狗喻恶人,乃饶有讽世意味。此正契合老子「居其实,不居其华」之道。看似「不肖」,然绝学内蕴,返璞归真,即能化腐朽为神奇。至其运用之妙,全在作者嬉笑怒骂、随心所欲之中。故打狗棒法变化精微,「实是古往今来武学中的第一等功夫」(金庸自赞),非虚美也。
声波妙音与练功玄谈
二、声波克敌──这是《射鵰》中的一大特色;不学之浅人多以为神奇诡测,妙绝天下,前所未有!且举东邪、西毒、北丐三大高手在桃花岛上互以玉箫声、铁筝声及长啸声之斗(新18回)为范例。实则古今小说形容音律曼妙者,无过于刘鹗《老残游记》之写王小玉「美人绝调」。用于声波克敌者,始于还珠楼主;金庸不过师其故智,推陈出新而已。
按还珠楼主曾于《柳湖侠隐》、《兵书峡》二书描写神箫绝技,俱有降龙伏虎之威,变幻风云之妙。其中《柳湖侠隐》所述峨嵋派高手阮征与苗疆「九龙百兽阵」之战,便以箫音克敌制胜,先声夺人:始而只觉裂石穿云,箫音激越;四山回应,震撼遥空……蛇兽叫嚣声中,箫声忽变,响振林樾;那么猛恶的兽吼竟似不敌……待不一刻,箫声越吹越奇。时如巨霆天崩,怒涛海啸;时如神龙血战,长吟曳空……初发时,清吹细细,宛如好鸟娇鸣,水流花放,听去十分娱耳。一会儿宫商忽变,转为雄放,却不似前番黄钟大吕、天鼓齐鸣;只是稍微清越,如闻钧天广乐起自天半。威仪棣棣中,别具雍容华贵气象,令人自起敬畏之心。(下略)崖上人好似视若无睹,箫声反倒逐渐转细,添出好些抑扬幽咽之声。恍如思归离人,所思不见,穷途怅望,肠断天涯。使人听了,引起无限伤心,情消意沮。一会儿忽又似春和景明,日丽花开;幽情脉脉,芳意芊绵……那箫声三人听来无奇,对方人兽竟会难于禁受。(摘自《柳湖侠隐》第三回)持平而论,这段箫声引文在还珠诸作中并非上品;纯以箫声意境比较,远不如《兵书峡》写龙九公吹xiao之出神入化。然两者皆非原创,实不脱《蜀山》写天狐宝相夫人与天魔妙音相持抵敌范畴。而《射鵰》箫艺表现,则基本仿此。
试看金庸写黄药师按箫吹奏《天魔舞曲》──今本改为《碧海潮生曲》──可乱人心志,即知其受还珠、刘鹗影响颇深。惟又不甘亦步亦趋,亟思突破,故尔分笔为三:教西毒弹铁筝先攻,东邪吹玉箫相抗,北丐则引吭长啸;互以上乘气功化为声波争战,斗得难解难分。其间更杂写郭靖在「交响乐」中渐悟武学攻守之道的心理变化,极靖正、反、合」辩证法之能事。于焉乃为武侠小说别开新境,成就「后出转精」的武艺典型。
三、练功玄谈──一般读者咸以武侠练功云云,只作点缀之用,不关痛痒;实则大谬不然。盖武侠小说固以虚构幻设为主,无须强求练功实录;但其事可省可略,却决不可「指鹿为马」,乱扯一通。因此事之不近情理者,必伪;伪则令人反感,转而有伤艺术之真。故高人谈玄说理,必有所据;即使「无中生有」,也要掌握分寸,不能违背武术常识。如前举「降龙十八掌」与「空明拳」即为妙造;而「九阴白骨爪」与「铁掌神功」练法则夺情悖理,荒乎其唐!殆可视为「反面教材」。
据《射鵰》原著所述,「铁掌水上飘」裘千仞练就「五毒神掌」;系以毒物浸熬双手,故掌力含有剧毒,中人必死(旧81回)。此说并非无稽,容或可信;因武技中确有「毒砂掌」功夫。惜乎新版改为「铁掌神功」之后,一则强调裘某「掌上无毒」,一则仍旧保留借毒练掌恶习;且声称这只是练功法门──「将毒气逼出来,掌力自然增强」(新5回)。显然这是异想天开的梦呓!作者或以为可照搬生态学上「刺激与反应」理论,不妨自我作古;岂知先迎后拒「两律背反」,又何益于铁掌乎!其强作解人,买空卖空,诚不足为训。
尤有甚者,厥为稀世邪功「九阴白骨爪」;此与一部武学怪书《九阴真经》有本末关系,值得细批;以免流毒天下,贻误后学。
《九阴真经》弄巧成拙
凡武侠迷,无不知《九阴真经》之名,即作者本人亦沾沾自喜,视为得意杰作。我们不否认其才智卓绝,当世少有;由经中掺杂一段梵语音译「怪文」,藉以愚弄「西毒」欧阳锋等情,即可见其慧思妙悟于一斑。但除此「一斑」外,问题实多,不胜枚举。今据新、旧版《射鵰》之有关情事,择要纠谬于次:(一)原著中说,《九阴真经》本是黄药师「赖以成艺」的武学奇书(旧19回)。其来历「相传是达摩祖师东来,与中土武士较技,互有胜负;面壁九年,这才参透了武学精奥,写下这部书来」(旧4回)。此一说法完全站不住脚,与后文无从呼应,矛盾百出!因有今本大事修改之举。
(二)今本由《道藏源流考》中找到一个「半路出家」的黄裳;以其养生有术,乃将《九阴真经》换了书生,取代天竺神僧(新16回)。这自是作者的杜撰;但只要「造反有理」,亦未尝不可。孰料问题因而丛生:试想以黄裳刊佣万寿道藏》五千四百八十一卷的学养功力,写下所谓「上乘的道家正宗武学」,焉有不知「九阴」乃子虚乌有之理!道家既无「九阴」怪谈(佛家亦无),又何来正言若反的《九阴真经》?遑论骗得武林苍生团团转了。
兹据《易经》六十四卦爻变之理,阳数为奇(单),阴数为偶(双);阳爻以「九」为老(至阳),阴爻以「六」为老(至阴),皆不可任意乱用。故坤卦之「上六」曰:「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谓天地阴阳二气相争,两败俱伤,主大凶。何有乎「九阴」哉?「六阴」是也。
故有道之士如黄裳者,若偏爱「九」数以成真经之名,除「九阳」(已由《神鵰侠侣》、《倚天屠龙记》借去)外,大可选泽「九天」(高不可测)、「九渊」(至深之水)或「九幽」(玄冥之地),而唯独不可用「九阴」。盖此为道家形而上学所定,关乎阴阳消长之机,即令是太上老君也动它不得!
(三)作者改写《九阴真经》来历,洋洋数千言,却始终未就「九阴」之说提出任何创见或特识;而书中所谓功参造化、学究天人的大高手如「中神通」王重阳(全真教鼻祖)与「东邪」黄药师(桃花岛主)皆精玄学易理,竟然也未对「九阴」怪名加以究诘。乃知作者胡诌,原无宿构;其后将错就错,遂只好避而不谈。然即使原著有误,今本何不改正?莫非欺弄读者不学无知乎?
揆度作者本意,也许认为「天地之至数始于一,终于九」(见《素问?三部九侯论》);料想「九」数最大,而「阴」主幽玄晦暗,遂合成「九阴」一词。进之则炮制出《九阴真经》,并外创「一阳指」与之相对,于焉形成「九阴一阳」之局。孰知在中国传统玄学中,「阴」数永远成偶成双。其见不及此,令人奇诧!
(四)《九阴真经》既成事实,百牛莫挽;遂生经变怪胎「九阴白骨爪」!其阴毒残酷,固令武林侧目;而练功法门之荒谬可笑,亦千古所未有!这便又涉及作者武学常识问题。
按武术一向有内、外功之分,皆由练气入手。所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绝无例外者。有了气功基础,产生内力,方能依不同禀赋修习各种软、硬、轻功以及特殊技击功法。是以气功之为用,大矣哉!惟如「黑风双煞」夫妇盗来《九阴真经》下半部,「学不到上半部中修习内功的心法」(新4回),却能胡练练成「九阴白骨爪」者,前之未闻。
据作者写「九阴白骨爪」练法,是以手指插入活人头盖,在月下摆骷髅阵练功;殆有雀太阴(月亮)练形」之意。今本则又加上「连续不断地服食少量砒霜,然后运功逼出;以此不得已的笨法子来增强内力外功」(新4回)。盖与裘千仞练「铁掌神功」大同小异,却更为离奇──因为杨康小儿未食砒霜,居然也能练成!嗣后,作者对「九阴白骨爪」的名称、练法又分别在两种版本中加以改动:──原著将此功正名为「九阴神爪」;谓梅超风见到下卷经文中说:「遇敌时,以手爪抓入敌人头盖……」只道练功也是如此(旧57回)。因而误走旁门,越陷越深。
──今本则再将此功重新更名为「九阴神抓」;谓梅超风因见下卷经文中说:「五指发劲,无坚不破;摧敌首脑,如穿腐土。」却不知经中所云「摧敌首脑」乃是「攻敌要害」之意,还道是以五指去插入敌人头盖(新17回)。其实「首脑」自「首脑」,「要害」自「要害」,两不相干!这一改,可谓欲盖弥彰,越描越黑矣。
尤可异者,乃是「铁尸」梅超风居然不懂最基本的练气术语,屡屡要全真派马钰与郭靖指点「迷津」;似乎昔日在桃花岛上学艺时,黄药师连初级功法亦未传授,实在于理不通。有鉴于此,作者乃于今本中借梅超风回忆旧情之际,找补了一句:「经上武功属于道家,跟师父所教的完全不同。」(新10回)此话乍看似乎有理,但梅超风既为武林高手,何致于连修练内功的一般姿势「五心向天」也要问人?至若「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等词义,凡初学气功者亦无不知晓。乃师黄老邪教了些什么?「放牛吃草」乎?
总之,《九阴真经》问题多多。修订本如改成《九幽真经》、《六阴真经》或《太阴真经》,将省却若干「似道而非道」的无谓争议;也较合乎「言之成理,持之有故」的玄谈法则。易系辞曰:「坤,至柔而动也刚。」寓有阴极阳生,无坚不摧之意。观经上武功心法大抵若是;则「神抓」云云更有易理玄学根据,不致全然流于穿凿附会了。而与此有关者,厥为众所周知的「华山论剑」,亦不得不谈。
「华山论剑」偷天换日
「论剑」之说,不知始于何人。最早见于正史者,殆为《史记?刺客列传》写荆轲与盖聂「论剑」,以研讨剑术刺击之道。惟自《射鵰》一出,以「华山论剑」为书眼,遂声名大噪,流传于世。然而「华山论剑」究其本质,却名不副实,且多疑虑,值得加以探讨。
考「华山论剑」之由来,原系金庸写「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位武学宗师于华山绝顶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头,以解决《九阴真经》归属问题。原著透过「老顽童」周伯通之口说:「他们五人口中谈论,手上比剑……」(旧54回)这便是所谓「华山论剑」艳称武林之滥觞。
然这五大高人除「中神通」王重阳外,无一是以剑法见长;实则各独门武功争胜。
因此今本乃将「比剑」改为「比武」(新16回)。一字之易,即将「华山论剑」打翻!不料还有「二次华山论剑」壮举。
按前后两次「华山论剑」,前者为虚写,后者为实写。而由后者观之,洵未见有任何一人是在「论剑」,动手不动口倒是真的。须知作者前此所谓彼等「口中谈论」云云,应非一般闲话;理当谈论有关武学上的心得,亦即切磋之意。故书中写黄蓉在一旁插科打诨虽妙,却无关「论剑」或「论武」宏旨。其顾此失彼,实难脱「买椟还珠」之讥。
或问:既然无武可论,无剑可比,金庸何苦要用「华山论剑」一词?据笔者参详所得,此一关目实系金庸采自《蜀山剑侠传》之「峨嵋斗剑」,转形易胎而生。盖还珠楼主创作《蜀山》瑰丽万状,前后曾两次实写「峨嵋斗剑」正邪大战;而书中的第一高手长眉真人(峨嵋派鼻祖)却未正式登场,早已羽化成仙,故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此正老子所云「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反观《射鵰》写「武功天下第一」的王重阳(全真教鼻祖),亦未正式登常两者差相彷佛,如出一辙。由此可见还珠对金庸影响之大,决非巧合!但「峨嵋斗剑」确凿,「华山论剑」欠通!当今芸芸「金学」专家知之乎?不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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