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兮(废稿)(1/2)
读了江南的《九州-缥缈录》(单行本)后,我无比激动。.26dd.Cn因为我第一次发现有一部小说可以写得如此接近我心目中一个架空历史小说的感觉,而哪怕是当年读《银英》时也不曾这么想。
《轩辕剑史-战国篇》停了很久了。事实上我一直在写,一遍遍重写开头,一遍遍地寻找进步和突破,然后又一遍遍地失望并增加废稿的数量。这个《战国篇》,废稿堆叠至二十万字,从高一下学期磨到了如今的高三,我想甚至会磨完我的大学。我曾妄想一个暑假把它解决,就像当年解决那部《三国篇》一样。如今我一事无成却感到庆幸,《战国篇》的故事终究还没有被我糟蹋。我知道这是个出色的故事,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能被我写得那么难看。看完《缥缈录》第一部后,我对《战国篇》的创作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然而我身处高三,成绩一落千丈,不得不放下所有的创作**,我在这个时候坚定了创作的决心,却不敢叙说或写点什么。
我知道这里百把年也不会有几个人来看,这里很安静很沉默,所以我才愿意把这篇半年前写出的《轩辕剑史-战国篇-序章雾兮》的废稿放在这,作为一个默默的小小的宣泄。
我知道《雾兮》冗长拖沓、情节混乱,我知道里面有多少我写作的致命伤,可我仍然把它摆出来,是因为当我今天再读了一遍时,我发现里面仍然在渗漉一种感觉。
可能是一个叙述史诗的宏愿,可能,是一种不计年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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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剑史-战国篇-序章雾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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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周抬头去看天边时,旭日的光泽刚刚从云端漫过。他看见临淄王宫危耸的檐角在光芒里融成黑魆魆的影,大殿前的台矶气势威武横尘而下,层层迭迭染上黎明的肃穆。
他怯生生地退了几步,稍稍定神便与王宫卫兵冷冷的眼睛打了个照面。子周于是更加慌乱,埋下脸,大气不敢出,只是瑟瑟站在清晨的微风中,任凭身后的桐木琴轻轻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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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周在天空还是微漠的昏色时便去了相国府。那时相国府的大门紧闭,几个内仆正架梯把“相国府”的大匾卸下。子周茫然,他跑去老相国在府旁开设的琴馆,意外看见学生们一个个卷铺而去的身影。
“出、出什么事了?相国大人呢?”
子周赶忙扯住一个要大步离去的学生。昏色中他略略看清,那是老相国最得意的门生。
“哦你还不知道?相国他五更进宫,向大王辞任。”
然后子周便怔怔站住了,在琴馆往日弦音弥漫的空气中瞠目结舌。学生没有耐性等他,转身就要走远。这时候他听见身后那个年轻却满是焦虑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走呢?你不想跟相国大人他学琴了吗?”
老相国最得意的门生颇感意外地停下。他转过头打量那个年岁不过十五的少年,打量那个小小矮矮的身影站在呈灰色的琴馆门前,无比凸兀。
他狐疑地这么看了一会,然后就笑,一边摇头一边笑,像老狐狸同情地打量懵懂的幼崽似的,笑着笑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子周不明白。
清晨初起的雾缕默默将他裹住。他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子,手摸着琴馆的墙,摸他往日在上面偷偷刻下的痕迹。他又摸上那扇雕木窗,忐忑地往前走。
走着他就想起两年来的日子,想起自己每天早早坐在这墙下的姿势,想想自己匍匐在窗前的眼睛。他还想起那些琴声,想起满堂银亮的琴弦,想起自己的无弦琴。他不记得自己被琴馆的学生赶跑多少次了,他明明已经很安静,可他们还是要赶他。
直到最后一次,几个学生把这事告诉了老相国。那时老相国乘华盖大车从琴馆旁路过,远远看见了他,然后点点头。
再没有人来驱赶他了。
他很快停下来。琴馆的梁木大门好像一夜间就衰老垂暮,阴郁地站在他咫尺之遥的面前。
他试探着把脚轻轻往里挪一步,又慌忙缩回来。他知道没有人会呵斥他,但他还是踯躅。他仔细去看那些整齐暗淡的矮几,看清晨光影沿窗子缓缓流下的痕迹,看所有尘埃翩飞的影子。人去楼空。
他怅然叹口气,他再也看不见那些琴了。
于是子周转身离去,那一刻他一心的失落,一心地念叨一个“琴”字。他惘然走了几步,走上相国府前的大道又停下。子周舍不得,他回头,想再看一眼。
琴馆在旭日斜映的光芒中一下子亮堂了。他讶然,透过窗子凝神望向琴馆上座精致的檀木案几。他好似看见一层闪亮,可实在看不清。他只好往回跑几步,然后,蓦然止步了……
是老相国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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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相国的影子从大齐王宫的台矶上一点点地落下来。
子周远远看见时浑身都激动了,他想向前跑去,把身后沉沉的琴递上去。可他不敢,卫兵们就站在那,戈与戟的锋芒就在那儿闪烁……何况,老相国可认识他吗?
于是他轻轻哆嗦起来,继续用他羞怯的眼睛朝王宫大门里张望。第一眼望见那个影子时子周还很小,他记得临淄街头攒涌的人群,记得那些兴奋的眼睛朝同一个方向瞻仰,他记得自己就坐在爹爹的双肩上,记得那个叫“大王”的人物坐着最华丽的车辇,记得相国姿态轩昂,坐在大王身旁。
那时候,相国的琴技大齐无双,相国的故事人人皆知。
现在,田忌将军自马陵得胜而归,庞涓之首尚悬示临淄城门。
他看见那个影子已经走下台矶,走在齐宫漫长的甬道上。老相国每一步都走得缓,身子佝偻,脸色沉在晨曦光芒的背后无法辨清。子周心一凉,仓促向前几步,那些卫兵瞪他,他没理睬,他跪下把琴抱在胸前,再朝王宫大门的方向捧起。
他喊,大人!
老相国一愣,衰老的脸微微抬起,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孩子。他快步向前走去,鞋履擦着甬道的白岩发出急促的响。然后他又愕然停下,那是他一辈子都熟悉的桐木琴。
他也记起这个孩子了。
“你……你怎么来了?”
“我、我去了大人府上,他们都要走……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我只是……”孩子磕磕巴巴,头埋得愈低。
“我只想听大人弹琴……”
老相国的确记得了。
“你每天都坐在琴馆的墙边?”
“是、是的……”
“你那张无弦琴呢?我记得你每天捧着它,看我琴馆里的学生鼓琴,十指空拨。”
“啊……大人您记得我?”
“起来,孩子。”老相国微屈身子,把受宠若惊的孩子扶起来。“我已向大王辞相,从今后我驺忌便是齐国庶民,不要叫我大人。”
说这话时他很大声,大声中还有一种气势,让两旁齐宫卫兵的脸上写满突如其来的诧异。
“不大人……您还是大人……”
“你说他们都走了?”
“琴馆的人……您的学生都走了。”
老相国一耸眉,笑了。他牵起子周的手,朝外慢慢走去。
“当年他们都这么说,他们说只想听我弹琴。”
“大人我……”
“孩子,”老相国轻轻昂起头,去看旭日的光辉。“我不是说你。”
子周一下说不出话来。他抬头望见老相国的脸廓,看见天边鲜亮的流光默默倾泻在上面,心中竟难过起来。
“孩子,家里可有车舆?”
“家、家里……”孩子低头嚅嗫。“家里只有一乘破牛车……”
子周说完这话时惶恐不安,他鼓足勇气才窥瞅了老相国一眼。老相国的脸上突然有了莫名的喜悦,眼中挥之不去的阴霾竟在那会儿烟消云散了。
“我们去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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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周还是不明白。他骑在牛背上,老相国就坐在身后的破车里。他脚下是木轮“嘎吱”的声音,再听前方的老牛低哞,抑扬顿挫。
那时天色尚早,临淄街头不多的行人却却纷纷驻足。他们只是目瞪口呆地看,什么也说不出来。子周脸红到了耳根,他用力挥了下牛鞭,牛走快了。
“孩子,抬起头来。”
老相国猝不及防的声音吓了子周一跳。孩子仓惶把头抬得高高的,临淄城门的巨拱扑面而下。这是东门。孩子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策着老牛快步向前走,走出城门口又回头向上望。
魏国庞涓的头颅狰狞地高悬城头。
“孙膑,是个蛮厉害的人对吧?”
老相国的声音很轻,像絮语,只像在对子周说。孩子略显紧张地低下头,他看见老相国坐在满是疙瘩的破车中,淡淡在笑。
“庞涓与孙膑同出鬼谷门下,到底是谁得兵家真谛早已自见分晓。而我呢,心里不自在啊,呵呵瞧我都做了些什么……”老相国笑着,摇摇头。“田忌,现在相位我让给你了,谨表我的歉意吧……”
子周哑口无言地看着老相国自言自语起来,只是那声音很小,愈小愈入一种虚无缥缈。可老相国脸上的笑容坦然,笑得苦涩又释怀,让子周莫名地心痛起来。
“孩子,”老相国突然把手抬起,仿佛掂量什么。“起风了,快去淄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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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周驭停牛车时,淄水苍白的浪涛正迎面起伏。
他扶着老相国在呼呼的风声中下了车。老相国紧紧抱着琴,脚落地时突然颤抖起来。孩子感到自己的手被轻轻推开,然后看着眼前年过六十的老人颠巍巍地走向淄水河畔,每一步都是激动,每一步都有口沉沉喘息。
老人俯首去看水。
“娘,这水,仍是白的呢……”
老相国说罢,肃然而立,继而向着苍茫水色平静地坐下来。
“孩子,过来。”
覆着桐木古琴的薄薄粗布被默默褪去。老相国把琴摆上双膝,轻声道:
“听我拨首曲子。”
子周不敢相信,他可以坐在老相国的身旁,一个人听琴了?听大齐最美的琴音?
他兴奋莫名难以言喻。他略显笨拙地慌忙跑过去,压着满心欢喜端端正正地坐下。他本想屏气凝神,却听见心跳怦怦,听见激动的鼻息。
他看老相国正襟危坐,看琴弦纹丝不动。天上的流云在和风中轻挪慢移,晨光熹微却于刹那穿刺穹窿,流光四溢。那时他是看清了,每一根弦,映照云和曦的光泽,恍如千百年一尘不染。
老相国轻抬手,抚弦。
“从小,我住在淄水对岸的村子里。娘生我前爹就死了。娘一个人养大我,起早贪黑,那种艰难临淄的人想象不了……”老相国沉目轻吟,指间一声一声。“五岁那年季冬,娘带我来看淄水。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苍白色的水,我在呼啸的北风里惊讶地叫,水是白的,水是白的呢……”
“娘说,阿忌,你看那。”
“娘就这么指着对岸的大城,指着临淄。她说爹死前说了,要我过去,要我无论如何去那儿。”
“那时我不懂。如果一个人天生贫贱,如果一个人天生卑微,去那儿他又指望什么?人是要往最不可企及的地方走,还是留在最适于他安闲的低谷,我不懂。”
“直到我遇见师父。”
这不是复杂的调子。老相国的手一按一扬,弹最轻淡的曲声,却把每一声弹到弦音的尽头。很朦胧,很浅,再听,又很深邃了。
子周觉得,那像雾。
“第一次见到师父时,我被几个孩子推倒在地,满身尘土。他们唾我,骂我没爹。我那时长得矮小,连话都不太会说,结结巴巴更被他们嘲弄。师父就这么来了,身着奇怪的蓝色大袍,驱开那些孩子,叫我抬起头来。”
“我抬起头,看见师父的脸。那张脸很老了,可上面分明有最亲切最可爱的笑。他扶起我,拍掉我身上的土,说,孩子,算了。”
“师父想住在我家,那个破落不堪的小院子。那天晚上他给我看了一样东西,他说他背了这件东西走遍天下,他说,这叫琴。”
曲调戛然而止。子周一怔,他知道这调子没完,但老相国明明地停下了。他惑然看见老相国低下头,看见那近乎垂泪的表情,看见那双年老的眼睛默默望着膝上的桐木琴。
子周明白了。
“我这辈子,有两段忘不了的光阴,却都不在临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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