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独涉深潭折血剑,怎堪世故孤零人(1/2)
游龙水崖向睐原本跟随朱友贞左右,也是黑云十八骑的勇士之一,既为朱友贞以传国玉玺招募而来,何以如今正当大难之时,却要舍朱友贞而去?
朱友贞领兵进犯唐境至今,他也算尽心尽力,不同于凌云剑客之流,但他对朱友贞的忠心程度有多少,却也值得深思。
只可惜,朱友贞不会为此深思,对他而言,效忠于谁,只要不曾坚持到底,就与背叛无异。
许多年前,他也不是个非常冷酷薄面的人,也有人情味,即使是一分,也有的。不过那些都在这三十年的飘荡中消失了,城破国亡,将士佞臣为了保全己身,各自寻人,投奔保命,或为一家老小,或为一己之私。
这本乃天道轮回,世间生存法则的规律,怨几句,想开些也就是了,可当有人朝他偷放暗箭时,他便深深地痛恨‘背叛’两个字。
那一年,他是个亡国君,为求苟安于世,向自己的杀父仇人朱友珪弃械投降,这位手足哥哥便在他学艺后,一掌打在他的背后,将他所有的功力提取,以致他过早的衰老。每日目睹白发苍苍,面容上的褶皱也似在宣告着,生命已将走到尽头。
他恐惧,却不得不承受着,哥哥也有家人,被自己以弑父篡位之名杀害,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哥哥仍然侥幸活着,要与之言好,同复梁国,他早料出哥哥绝不轻易放过自己。
可自那后,朱友贞便感觉整个世界都与他作对,谁也不信了,午夜梦里,总认为有人要害自己,即便是这一刻心向自己,也难保下一刻仍是忠诚的。
父亲夺他妻妾,哥哥违背伦常,更欺他无用,这世间上,何有信义亲情可言?唯一爱护他的,是他那早已过世的**。
因此向睐的忠诚,他无动于衷。那日攻城战,向睐与简文同在涡口处相助,事后朱友贞将余下为数不多的部众分成两路,自己引一路沿淮河以西逃命,端木静则与部分士卒逃去淮河以东,后与燕千崇会合。
后来,柳枫引兵追赶朱友贞大军,简文与朱友贞不睦,借机而去。向睐见势不对,也向朱友贞请命,扬言欲观燕千崇水舰几时来救,朱友贞早知道此人心不在此,今夜端木静之事,更印证他所料不差。
朱友贞既不开心,也不发怒,只是眉头深锁,紧紧地盯着祀儿,良久无话,祀儿也保持沉默。
端木静走后,李朝立在船舷上,冷冷地遥睹,片息后四下人影稀薄,她遂转身直入简凌儿的寝室。
在此重要的时刻,风寒夜冷,简凌儿一定尚未休憩,冒险赶来,重伤之下,还要强留船上,一定有要事想告诉她。
李朝心神难定,非要想方设法见其一面不可,恰好朱友贞唤走了祀儿,目今又无端木静窥视,只需摆脱几个眼线人物即可。
李朝并不担心张衍对自己有敌意,就算是河岸上那两个偏将统领,也不足为患。刚才斜目望向河岸营火,想及他们对柴荣的殷勤与恭维,把握已极。
是故她也不怕,唤开简凌儿房门,不避旁侧两名看护士兵,悠悠而入,直视简凌儿道:“这地方还好吧?有他们照顾你,也不用偷偷摸摸了!”话声聒耳,两士兵见无异样,便在她摆手示意下,退出房外。
李朝也未让他们掩门,就以他们亲睹为证,与简凌儿攀谈。
简凌儿的口被药物封住,成了哑声,不能回答,屋里只能听到李朝抑扬顿挫的调侃声响,多半是李朝如何讥诮对方为人鬼祟,夜半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门外士兵闻之,也去了心中疑惑,守护松懈起来。
正在这时,简凌儿低头从革靴内取出一物,李朝以目视之,慌张地将之藏入袖中,只见简凌儿从另一只革靴内再取出一块儿物什,遂又将双足抽出,翻过两只革靴,尽数倾倒于床榻软衾之上。
李朝这才看清,竟全都是大小不等的蜡封状物什,怪不得他死活不上塌就寝,不脱革靴,始终坐在屋中。
简凌儿见她惊讶,扣出些许蜡封,白色硝石顿时呈现在李朝眼前,光泽如绢丝。
硝石极易溶水,他的革靴紧绑在裤腿上,在来此的路上,恐怕也不容易。
简凌儿用手在口中沾些唾液,回到长几前坐定,在李朝观瞻下,写出丹经内伏硫磺法,以硫黄、雄黄合硝石,并蜜烧之。
李朝见之,惊觉竟是黑**的配方,不禁大吃一惊,掩口失声道:“《真元妙道要略》?”
简凌儿说不出话,朝她连连点头,又写下:“埋在主力舰,速逃!”
李朝唯恐外人瞧见端倪,慌忙将硝石藏入衣里,还好她穿的衣裙宽松,本也有些脏乱,不易引人注意,见简凌儿这般说话,低声道:“擒贼先擒王,我明白的,可是你……”
简凌儿猛地将她一推,没能忍住,一口鲜血远远喷溅在地,竟隐约绘个‘门’字,李朝凝神思索,连瞅门后,未见异状,正要问他何意,两士兵从外走了进来,她连忙一脚踩在血上连蹍,骂简凌儿道:“真不识好歹,已沦为阶下囚,竟然还敢撒横?”
两士兵微一侧首,见她膝关上的裙角溅有血滴,连说带劝,将李朝哄出。
李朝回到房内,仍不见祀儿前来骚扰,想必是父子久别重逢,目下时势不平,又在商酌什么对策吧?
李朝也不管他,此刻她更需要一个人清静,不觉下意识推开自己房门,在刺伤简凌儿那道门的背后看了个仔细,猛然,眉头上扬,才觉门扉上方尚有一支竹管,内嵌入壁。她取下细观,里面正藏有硫磺及雌黄,还有一纸便笺,写有详细的配方。
想来那竹管必是简凌儿带上了船,听见祀儿为自己安排房间,特意跟踪仆人,将之塞在自己房内。
硫磺与雌黄不溶于水,只是有股臭气极难掩饰,所幸简凌儿早有防备,裹覆极为严实,当时事发突然,未被祀儿发觉。
李朝将硝石全都敲碎,研成粉末,以布裹为数个小包藏住。
那《真元妙道要略》乃唐末的炼丹书,其中着重谈到**的炼制。
再说这黑色**,是在唐代正式出现,由炼丹家率先创造,因为从古至今,帝王贵胄们总是沉醉于长生不老的幻想,诸如秦始皇更驱使一些方士与道士炼‘仙丹’,在炼制过程中,炼丹家逐渐发现硝石、木炭及硫磺可引起爆炸,进而发生不小的火灾。(参考百科)
唐代,炼丹术极为横行,便有很多相关记载,陈抟与谭峭皆乃修道人士,谭峭更是极有名的炼丹方士。
思及此,李朝忽然想到时钟钰,她出自真曜夫子谭紫霄门下,亦是道门弟子,一念涌上,直奔舱底。
时钟钰正在饮酒,而那酒里也正掺有雄黄,因为雄黄可以辟邪,时钟钰认为这浍河船舰邪气森森,定有不好的东西环伺,非要用雄黄配酒。
李朝去的时候,她已喝的酩酊大醉,躺倒在内,迷糊中,还对自己骂个不绝:“该死的李朝,背信弃友,老子是傻瓜,误上贼船……”
李朝顺手抄起个酒坛,唤人多取雄黄,时钟钰听见,微睁眼睛,也不起身,就遥指李朝鼻子,醉醺醺地嘀咕道:“你又来了,还……多出了……两个头,讨厌!”
李朝盘膝坐在她跟前,任那护卫拿来雄黄,立于旁侧,瞅视时钟钰,笑道:“小妹可知那首枫桥夜泊?”不待时钟钰回答,已自顾自念道:“月落乌啼霜满天……”
她还未道完,时钟钰已伤感地抢话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好像自感境遇,露出无限哀思。
李朝笑嘻嘻地拍着酒坛,叹息着接下后面的话:“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说至后面,竟目不转睛地盯着时钟钰。
时钟钰眼珠一转,脑海中顿时飘起一缕希望,醒觉了三分,却装糊涂地将她一推,道:“走开,走开,夜半将尽,我要睡觉了!”
李朝添了些雄黄到酒里,将剩余的揣捏在怀,对那护卫称自己送回便可,遂看了时钟钰一眼,意味深长地带笑而去,走到舱口,又转向旁边,高声呼嚷:“呼延刚烈,柳枫已经到了穷途,是不会现身来救你的,死了这条心吧!”
其余人没有意识,时钟钰将之记在了心中。
《真元妙道要略》有讲:“硝石宜佐诸药,多则败药,生者不可合三黄等烧,立见祸事。凡硝石伏火了,赤炭火上试,成油入火,不动者即伏矣。……不伏者才入炭上,即便成焰。”
三黄指硫黄、雄黄和雌黄,且硝石至阴,硫磺至阳,阴阳两物不可相遇,这也是需要把硫磺与硝石分藏的原因。
船舰自有厨房,约莫三更时分,李朝出外转了一圈,不知与岸上的偏将说了什么,回来后满脸喜气,先是拿了船上的引火之物,偷偷放在几处隐蔽角落,又言称晚饭未食,已有饥饿之态,便有意独吵两样小菜,厨人欲帮之,被她遣散。
申时才摆宴为众客洗尘,后又诸事相扰,故祀儿还没有及时与众人吃晚饭,只有别的船舰士兵才吃过不久,这艘船楼上的人多半还饿着肚子。
李朝那般言说,也合情合理,厨人们为她将菜切好,逐一离去,她自去看着炭火。
期间,祀儿听到风声,前来探望,李朝早知厨人会去报告,也不觉怪,更希望祀儿马上毙命于此,是以从容引火,并将袖内所藏之物偷偷丢入火中。
祀儿原本立在门口,微笑顾瞻里面,突然闻出异味,须知他跟随谭峭多年,对药物有一定的辨识力,何况李朝在厨人走后,就把硫磺与雌黄从竹管内取出碾碎,气味来不及掩饰,引起祀儿警觉。
若是旁人闻之,可能也见怪不怪,想象不到即将发生的危险。譬如厨人们见她手持竹管,来到厨房,根本就不曾多想,还当她要用竹管添加柴火。
祀儿当下面色一变,扑向李朝,冷面喝道:“你拿了什么?”
突见李朝两袖朝炭火伸出,袖里无数包硝石与硫磺粉末一并飞入炭火,她整个人更在祀儿到来前,抓起那个装有雄黄的瓷瓶,甩手投掷,大火立即蹿出。似她这样不顾分量搭配,已不是炼制那般简单,显见已不顾后果。
此时,祀儿已知不对,大喝道:“你……疯了?”
李朝端端站在炭火前,望着祀儿似已完全失去了意识,冷冷道:“对,我疯……也是被你们逼的,我要烧死你们,以后这里就太平了!”
这时炭火已经发生异变,嗤嗤响个不停,时而蹦蹦数声,不断喷溅火星,大是危险。
祀儿怒极,盛气攻心,猛听灶台下响起砰的一声,炭火激射,整个灶台被掀去小半截,祀儿见李朝不动,面上现出恐惧的神色,上前一把拉住李朝道:“走啊,你这个疯女人!”
谁知李朝猛然反手紧紧箍住他的脖颈,将他拖向火旁,等着大爆裂的那一刻,面向远方眺望,大声道:“子君,我可以为你报仇了!”竟然疯狂地笑了起来,气力之大,教祀儿无可挣脱。
祀儿挣扎无用,将李朝的话听入耳内,急切已极,一时没了对策,哀声道:“你被仇恨蒙蔽,一定会做个冤死鬼!”
求生的欲望异常强烈,让他不知所措,连忙又道:“他没有死,你却要死,你是个傻瓜!”
李朝詈声道:“住口!不准你说!”
祀儿说中她的痛处,料她会有几分动容,就添油加醋道:“你也尝过失去一个人的滋味,应该明白,除非是两个人一齐死,还可以叫做同命鸳鸯,倒时黄泉路上也有个伴。最痛苦的一种就是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却还活着,那种思念是世上最大的痛苦,几乎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折磨到疯!而且这样你能得到什么?想想吧,不过就是死亡而已,无外乎是柳枫功成名就罢了!”
李朝被他说得失神,不觉手上松动,被祀儿逮准机会握住,转身面视李朝,缓缓道:“他只是受了伤,我带你去找他!”一脸凝重,将李朝拉上,就往外走。
这时,灶台不断崩裂,待他们走到门口,已经完全塌了,炭火的灼热度已足,火焰喷穿船楼,飘向夜空,四周也发生了一阵地动山摇地震颤,几声爆响接连传出,整船的人都被震慑,各自奔出去逃命。
早在事发前,李朝就欺骗张雨儿,携子往船舷一见,并扬言有话相告,是以船内突发意外,张雨儿还在奇怪,老半天也不见李朝人影,后被燕千崇着人救走。
无人照看,简凌儿也得以逃生,不放心李朝,又往火源猛烈处急赶。
夜已将半,时钟钰听到响声的同时,被封的穴道已解,手臂活动间,功力也已恢复,打倒守卫,救出呼延刚烈,楼船已无挪身之地,盖都被大火蔓延,二人拼命从火势中奔到船舷,浑身火热难耐,见水如见救星,当即跳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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