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藏夏的宿命(2/2)
“景末今日生辰,望林自然是记得当年与几位长老的约定。”景末听见父亲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过还请各位等宴后下午与景末再说。先,先让孩子吃个饭吧。”
“望林说的也有道理,毕竟这是个大事,景末年纪也不小了,也许会有诸多问题。父亲,我们先一同入席,饭后再说吧。”这是大伯伯望宗的声音。
紧接着小爷爷的声音也起来似乎在和大爷爷小声说些什么。“你啊!真的是苦了我二弟对你的用心!”大爷爷念叨了望林一句,负手走开了。
门外似乎也有些脚步声响起随着大爷爷一起离开了,景末的手还搭在门上,这时候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应该开门了。他们在说的是什么?
望林走过来,打开门,见着景末就站在屋里门口处愣愣地看着他,心想孩子大概是听到了些什么,便开口道,“拜好了便出来吧,村子里人都等着你来一起要开席了呢。”
景末并未动作,依然疑惑地看着父亲。望林回头见他这样,也知道瞒不住,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大爷爷下午会找你过去说些事情,也就是我们藏夏村子里的一些事情。”说着他自己皱起了眉头。
“快来吧,不要磨蹭了。”望林转过身去不看他,强迫自己狠下心来,已经尽己所能护了景末十六年,今朝知晓这村内秘辛,希望这十几年的培养能够让景末作出他自己的选择。
今后他自己的路,景末还是要一个人走出来的。
于是这整个生辰宴上,景末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总偷偷往大爷爷和大伯那桌看去。景秋在他身边把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吃菜,”便往景末碗里夹了很多菜,让他顾不上东张西望。
酒过三巡,村里的人已经开始互相扶着划拳说笑起来了,景末也怎么都吃不下了。大爷爷望了他一眼,便离席往里面的祠堂走去了,望宗看了一眼景秋,景秋知道景末是时候要知道一些事情了。便喊了一声景末,让他随大爷爷一起过去。
景末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母亲,望林一直深深地看着他,这时候见他望过来便微微点了点头,让他不用紧张。而母亲玉卿则紧紧抓着父亲的手,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出来,这让景末更不自在了。到底是要说些什么?
进了祠堂,景秋的父亲,景末的大伯见着他来,轻轻拍了拍景末的肩膀,让他如那往常一样先给祖宗磕个头。
景秋在院子里看见祠堂的门关了起来,才背过身离去,在别处静静地等堂弟出来。他知道,再从这里面出来的李景末,该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尾巴了。
景末在祠堂里,听见大爷爷开始娓娓道来藏夏村子的历史和来源。这整整一个时辰,景末跪在那里,心里惊涛骇浪。
从不解,到愤怒,到震惊,到质疑,到无奈。
不解于为何大爷爷要细述历史,不解于藏夏为何要从东面迁居,不解于藏夏为何名为藏夏?不解于李家原来并不是藏夏宗室,是西夏之后,为何要藏匿身份?
愤怒于祖宗因为眼疾被称为不祥逐出皇室王宫!愤怒于西夏王朝覆灭时,竟满城血光!
震惊,是那铁木真及其子女的奸计诱得西夏末帝深入,从而国破家亡!震惊那元朝将领竟然下令屠城!震惊那史书竟会掩盖真相,捏造事实,捧吹将领仁义!震惊那铁木真最名震天下的女儿,竟瞒过众人,有一支血脉传世于这雪域山谷之中!
竟就是阿隐的山隐一族!
当景末听到这里时,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原来藏夏成村的目的就是为了监视和狙杀那山隐一族?原来族里人一直用蒙古人做那吓唬孩子的比喻竟是真有其事?原来山隐一族对外界的敌意,也是源于藏夏的威胁?原来,原来我与阿隐两族,竟是世仇?!
不会的,也许山谷之中还有其他一群蒙古人?景末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可是他的理智在拼了命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铁木真的女儿就是阿隐时而会提到的那位也有着双目之灵的老祖宗。那位祖宗也天资聪慧,是位女中豪杰。更有灵瞳加持,故能够在铁木真病逝后,监国二十余载,以一己之力,托起了整个蒙古帝国对苍茫大地的征服之绸缪。
百年前的那一个漫天血光的夜晚,在老人们的口口相传下,震慑了一代又一代藏夏村人。如今元朝已经覆灭,退回草原做了北元,可是那能够令人闻风丧胆的鞑靼铁骑至今都似乎还在村民的耳边心里不时嘶鸣,屠城的恐惧和仇恨印在了藏夏村人的血液里。
景末跪在那里,胸口起伏着,脑子里一片混乱。忽然门口有个碗碟摔碎的声音,惊醒了宗祠内的所有人,望宗打开屋门,见着景合的小手还在颤抖着,地上碎了一个碟子,还有摔碎的糕点。
“我,我来找景末哥哥,这糕点,”景合惊吓地说不出话来,她本来捧着糕点要找景末哥哥吃,听有些村里人说见着他进了宗祠,这才跑过来。在门口听见大爷爷在训话,一时没敢进来,却没想到听到这样一个血腥可怕的故事。
“景合,景合!”望月从前院跑了过来,见景合小小的身影站在祠堂门口,她一眼便望见里面景末跪在那里,背影也微微有些颤抖着,而大哥和大伯小叔都站在里面,便明白了过来。
玉卿和她说过自己和望林再也拦不住了,藏夏的秘密景末今天是一定会知晓了,玉卿一直在担心这件事情。
望月心里一沉,不知道景合听到了什么,这不才发现景合不见了,就赶紧找过来了。她跑上前,拉住景合的手,“景合是不是想要拿糕点给哥哥吃。”她看见女儿似乎受了惊吓,强忍住心里的不安,尽量把语气放得平缓。
景合呆呆地点点头,还有些害怕地看向大爷爷,“景末哥哥要拜祖,现在有事,咱们先回去等景末哥哥出来了再给他吃。好不好?”望月一把抱起景合,瞪了大哥望宗一眼,又有些怜惜地看了一眼景末的背影,掉头便走了。
“景合不要怕,不论你听到了什么,那都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了,都是我们老祖宗和别人的老祖宗发生的事情了,和我们没有关系。”望月摸着女儿的头发,轻轻地安慰她。
望宗看着远去的妹妹身影,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不知道这样把仇恨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到底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他又回想起,昨天夜里景秋难得地找过来说了那么多话,他说,“父亲,族中历史传下去自是必然,我们每一个人都该铭记自己的姓氏出于何处,自己的血脉起于哪里。不过,每一代人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去选择是否仇恨,是否敌对,是否要尽一切手段去复仇,又或者是否释怀,是否只是抱着距离去各自生活。”
景秋的意思他明白。他也知道山里的蒙古人并未做出任何伤害藏夏村人的事情来,若真的要去砍去杀,也并不是君子所为。
每一年的进山搜寻,望宗听到没有搜到的时候总会悄悄地暗自松口气,有时候他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想要搜到还是不想搜到。
若真的搜到了,藏夏人该怎么做?
藏夏人又会怎么做?
望宗陷入了思考。而那背对着他们的李景末,却颤抖地厉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