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国的夏天（一）（1/2）

这是个格外炎热的夏天，南国正午的阳光肆无忌惮的倾洒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街道上哪怕一丝热风都没有，往日喧嚣的人流变得稀稀拉拉起来。即使平日那些为生计匆匆赶路的行人也抵挡不住头顶的酷热，不时一头扎进街边的商店里，无视营业员看似热情的介绍和若有若无的轻蔑目光，惬意的享受起免费的空调。酷热得仿佛凝滞了的马路上，只有不时飞驰而过的汽车还在提醒着昏昏欲睡的人们这个城市的繁华和时间的无情流逝。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上随手丢下的一张冰棍纸惶然飘落，有气无力的躺在路边，似乎奢望着环卫工早点出现，好把自己丢到垃圾桶里享受阴凉。严乐就坐在马路沿子的树荫下眯着眼，略微出神的看着眼前的这张冰棒纸。过了好半天才舔舔嘴唇弓下腰，把这张同病相怜的伙伴捡起来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严乐长着一张略微清瘦的普通人的脸，一双因为经常眯着而显得略小的眼睛。稍微有些卷的短发顺溜的贴在因为偏瘦而显得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皮肤因为这段时间长期在太阳下暴晒泛着健康的小麦色。加上一米七几的个头和略显壮实的身板。完全看不出只是一个月前刚满十六岁的半大小伙子。

严乐不太确定自己十六岁的年纪，就和他不确定自己的名字是严乐一样。因为严乐名字和年纪的来源只是一张几乎已经退色得看不清字迹的市医院出生证明。这张出生证明是被严乐称作爷爷的那个老人在临走前留下的。

这是一个肥皂剧般的老套故事：老人无儿无女，老伴早逝。因为在解放战争中立过功，靠着政府救济一直居住在当年老家的小渔村，也就是现如今这个高速发展的新兴城市临海。严乐是他在晨练的时候在公园里发现的，刚出生的严乐除了一条包裹的毛毯和一张医院的出生证明，就再也没有其他可以用来证明身份的东西。大半辈子孤单的老人乐得直感谢老天，收养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于是严乐才知道，自己因此叫严乐，上个月刚满十六岁。严乐曾到市医院查过当年的住院记录。坚持的严乐在档案室大妈及不耐烦的眼神中，查到这个应该称呼为妈妈的女人在生下自己的第二天就带着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医院，只留下不多不少的住院欠费和一张看不清签名的住院手续单。

十六岁，很多同龄人还跟在父母的身后，为父母没有买给自己的一件名牌运动衫撒娇；很多还穿着校服成对的出入咖啡馆。可对于严乐来讲，十六岁的他已经在城市里独立生活很久了。老人在严乐十三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两年后，也就是在严乐十五岁、读完初中后市里也因为严乐不是老人的亲人而收走了分给老人的房子。虽然都说没爹娘的孩子早独立，但要在这样一个略显冷漠的城市里，严乐已经要为怎么活下去头疼。不满十八岁，而且只有初中毕业，意味着严乐只能隐瞒年纪，到一些不要求身份证明和不要求学历文凭的小餐馆、工地做点零工。好在严乐个子已经有一米七几，而且看上去比同龄人成熟。从小的锻炼和这一年多打工的日子也让严乐练就了一身好体格，说是二十出头也都有人相信。况且严乐对工资没有太多要求，甚至就像严乐自己说的，“管吃管住，随便给点就行。”

尽管总会有人因为年纪小欺负他，但凡事不争的严乐毕竟能靠自己的双手生活，日子也还过的下去。但市电视台金牌栏目《我的城市》最近几期节目的专题报道却把严乐推向一个更困难的境地。

童工，这个敏感的词汇随着《我的城市》栏目记者对市郊和城中村几个黑心加工厂的报道出现在广大市民眼前。摇摇晃晃的镜头，模糊的光线，还有生产线上未成年的孩子们面对记者漠然的双眼，都深深刺激着电视机前观众的心。很多热心观众甚至根据电视台提供的线索，专门找到黑心加工厂希望带走这些未成年的孩子。随着专题报道的深入，观众们愤怒的指责从黑心老板渐渐转向刚刚换届的市政府。迫于压力，也更因为要在市民面前进行一次正面宣传，工商、民政、税务等等多个部门联合行动，针对童工比较集中的行业进行了清理，顺带其他各行业也在上级部门或明或暗的指示下，不满十八岁的打工者们仿佛一夜直接蒸发干净，不留一点痕迹。至于这些童工从哪里来，生路被断后怎么生活，自然不在报导的行列里。

严乐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在领了一百多元的工资后被工地工头扫地出门。这后来的十来天时间里，严乐跑遍了附近很多餐馆和工地，正在风头上的时候，自然没有人敢接收。就在今天，工头下了最后通牒，“明天上头来人检查，让你白在这住了十几天已经够对得起你了，要是明天让我看到你还在工棚坏了我的事……”严乐想起工头挥舞的那只长满厚厚老茧的拳头，不禁又摇了摇头。

算算身上一共还有两百多元，就算住最便宜的十元店加上吃喝也就能支撑十天半个月。百般无奈的严乐想起几个月前在另外一个工地干活的时候，曾在附近的空地上看到过很多摆放整齐的水泥管道。严乐打算再去那里看看水泥管还在不在，要是今天再找不到事情做，就只有睡那里了。

“人倒霉喝凉水也能塞牙缝”，严乐呆呆望着眼前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不禁想起老人的这句口头禅。之前荒凉的空地和摆放整齐的建筑材料已经不见，随之取代的是四块一字排开的足球场。显然是刚建好的球场，球门刷的油漆和密密的球网白得耀眼，绿油油的草地在太阳的暴晒下散发出一阵浓厚的青草味道，加上球场上不时传来大声的吆喝和欢呼声，这些本不该出现在这片空地的东西就象一根根针直刺脑门，严乐不禁又习惯性的眯起眼睛，“这该死的球场”。

“实在顶不住了，老四，你那几个的哥们到底来不来？”严乐侧头循声望去，不远边线草皮上坐着十来个大汉。或许不能叫坐着，尤其刚才说话的那位喘着粗气的胖子已经象一滩泥一样摊在草地上正拿着一瓶矿泉水往头上浇。不知道是矿泉水还是汗水已经侵透了身上的球衣，腹部突起的一圈赘肉象波浪一样随着呼吸一颤一颤。

“来不了了”。旁边一个瘦子同样一身臭汗，光着赤膊搭眉臊眼，湿透的白色球衣沾了不少草屑就那么随意搭在肩膀上，嘴里还吧嗒着半截香烟，“那几个你不是不知道，球踢得好，叫他们踢球的也多，今天正好有个比赛和咱们冲突，嘴里答应的挺好，我估计……”说着话又猛吸了一口，“只能咱们这十来号人对付了。”

“跟我们就不是踢了？”，明显是头头的胖子说话间又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半瓶吧唧着嘴，用临海市的方言丢了几个脏字。“本来就输多赢少，还指望他们来顶点事，不来就痛快点说一声，也没让他们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