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书院(1/2)
宫墙东侧半里的西胡同内,身着锦袍软甲的中年男子避开人群,叩了叩一个小院的柴门。
门吱哑一声,露出一条光亮。
院子中的迎春花早已盛开,淡淡的花香味伴随着缝隙往外透,钻进这个中年男子的鼻中。门背后是一个略显稚嫩的脸庞,约摸不会超过十四岁。
“你找谁?”
书童既没有将门完全打开,也没有行礼问候,直直地仰头地问道。
中年男子对于这无礼的举动并没有表现出些许不满,而是很恭敬地拱手行礼,问道:“在下公孙起,来寻老先生的,不知先生在家否?”
“侯着。”书童冷冷地回应,消失在了门的缝隙前。
柴门又紧紧地关上,抖落下的灰尘略略飘到公孙起的额头。
这位执掌禁军多年,朝中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居然心甘情愿地恭候在门外,脸上没有一丝怨怒之色。
……
“先生不在此处。大人若是想寻先生,且去书院。”这次连门都懒得开,书童直接隔着门对外边的人喊话。
“劳驾,劳驾。”公孙起再行一礼,也不管里面的人看不看得见,微微皱着眉,朝着川城书院的方向走去。
————
书院,是紫微阁之外,这片大陆上另一个神奇得有些不合常理的东西。
紫微阁虽然势头正盛,但如今是紫微五十三年,换句话说,紫微阁建立至今,也不过区区五十三年的历史。
而书院,则比紫微阁的年纪还要大上数倍。
没人知道遍布这片大地各处的书院,是何时成为有规模的组织;也没人知道,从中原四国到西戎北狄的书院之间,是怎样建立互相间的联系。但世上的人似乎达成了一个共识,只要是有城郭的地方,就必定会有书院。
如果说紫微阁维持天下武道秩序,那么书院则是传播各色文治理念。如果说紫微阁运转严酷冷静,宛若一台精密的仪器,那么书院中各色思想的交融并包,百家争鸣,更像是一个大型的书生论坛。
书院遍布天下,它没有统一的理念与标准,却是绝大多数读书人心中的标杆与指南;它并不直接参与政治,却通过院内思想的争鸣,对各国的文官集团有千丝万缕的影响。近到西商皇帝,远到部落酋长,都对书院有着七分敬意,三分忌惮。
各地的书院不依附于庞大的国家机器,而是由总院直接领导,至于何处是总院,书院的大师尊又是谁,没人知道。
这种思想自由,不受监督的东西,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打心眼里喜爱它,但中原四国的四个皇帝,却都下旨支持书院在其所辖的境内发展。因为帝王们都知道,百年前那个强大无比的靖朝最终被烧成一片废墟,第一个扔下火把的,是那群弱不禁风,百无一用的书生。
当然,虽然书院没有露面,可明眼人都看得出,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能在顷刻之间变成前赴后继的钢铁战士,是因为站在他们背后的,是书院。
这就是书院的可怕之处,将一群不会舞刀弄剑,不会真气内力,只会读几本书,说几句话的酸腐儒士,真正领导起来。
书院手中,捏着舆论、情报、思想,三个武器。
这是堪比天字级高手,真正能够影响天下的可怕利器!
没有一位帝王或是酋长胆敢去惹书院,就像他们不敢去惹紫微阁一样。他们希望自己屁股下那把黄色的椅子,自己住的最大的房子,以及那无数个老婆,能够稳固些,再稳固些。
在君权独尊的世界中,居然会出现紫微阁与书院两个怪胎,对着那些唯我独尊的皇帝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川京的书院建在白石溪畔。这条从宫中的琉璃河分叉出来的小溪,绕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土地转了一圈,之后便流向城外。
早在五十几年前,商帝刚刚登基,在川京修建皇宫之时,便将这块风水宝地画了出来作为书院在川京活动的场所。当时名满天下的少年才子孟子明接到书院总院大师尊的命令,来到这白石溪畔建立起了川城书院,并出任川城书院的师尊。
西商的皇室与川城书院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京中贵胄的子女都被管教得极好,没有人去书院中闹过事,甚至很多官员还主动将子女送到川城书院孟子明的门下,接受他的教诲。川城书院在孟子明的领导下,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治世之臣,通过科举这条路输送给西商朝廷。
紫微二十一年,成卯日进京赶考,当时他并非书院的学生,却也在书院前磕了个头。这个事迹在他当上宰相之后被大肆传颂,致使每一届科举的士子都会在考前拜一拜这白石溪畔的青黑色大门——川城书院。
书院门前磕过头,就是书院的弟子。
公孙起像是想通了什么事,重新迈起了他那矫健的步子,带着禁军大统领的威风,走过这距离书院的两里半路程,走进那扇白石溪畔的青黑色大门。
当然了,在走进那高高的门槛前,公孙起和天下所有的士子一样,掸净双手,深深地对着那个大门行了一礼。这便是武将的礼节,含义在于有求于书院,因为寻常而言武将与书院,不应当会有什么瓜葛。
不过若换做是文官,进这书院的门,得行跪拜大礼,叩三个头——拜师傅,拜知识,拜思想。
推开大门,迈过门槛,公孙起在肚子里思忖:若是皇帝陛下来书院,会不会也要行礼。然而最终他也苦笑着摇摇头,历史上从来没有皇帝陛下去书院,或是书院师尊去皇宫的奇景出现。皇帝陛下与师尊就仿佛象棋上的老帅与老将,碰不得面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这川城书院却是不属于王化之下的土地,像一颗独立世俗之外钉子,插在白石溪畔,皇宫边上。
公孙起向川城书院内走去,书院中不少的学子逆着他朝外早来,却没有人来与他见礼。他的锦袍软甲,以及那对宽阔的眉毛,都在彰显着他禁军大统领家喻户晓的名字,经过的学子大半也都认出了他。
只是在书院之中,只敬师尊,只敬知识,只敬思想。
不敬官职。
公孙起似乎也是川城书院中的熟客,完全没有在意学子们的态度,反而是一直面带微笑,轻车熟路般地朝着东厢房深处走去。
他停在东厢房最内侧的一间静室之前,微微低头,轻轻叩门。
“何人在外?”一个苍老而又坚定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公孙起笑了,带着恭谨的语调说道:“弟子公孙起,求见师尊大人。”
“原来是公孙啊,进来罢。”
几案后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竖着整齐的头发,胡子全白的老者。他一手拿着一卷书,另一只手婆娑着深身前的茶盏,见着公孙起进来,不由地站起身,呵呵笑道:
“今日公孙统领怎有空来看老夫?”
“不敢不敢。”公孙起深深一礼:“学生是有事来劳烦先生的,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老者收起书卷,指着几案前的一张软垫,说道:“坐罢,要龙井还是铁观音。”
“怎敢劳动先生。”公孙起嘴上说着,身子倒是很惬意地做到了那块软垫之上,瞥了一眼桌上那卷书《古今纪要》,道:“先生还是这么爱看这本书。”
“自五十二年前来这建了院子,从南梁带来的东西就渐渐遗失毁损了,只剩这卷古书还陪在我这个老头子身边,有感情了。”老者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过连这卷书都开始腐烂了,前些日子一个二十来岁的孩子还说这书是古董,看来我孟子明也是个老古董了。”
公孙起陪笑道:“先生您已经古稀之年,精神依旧是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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