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母亲(2/2)
“是啊,是啊,我苦命的孩儿……出生……出生就……有……有难,请神婆指点,搭救我儿性命。”女人惊慌的连连点头,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撒落。她不想说有难这个字眼,更痛恨有难这个字眼与她孩儿挂钩,可她却不得不如实回答崇敬的刘神婆的询问。
刘神婆点点头,看着面前如乱丝的符文不语,好一会又皱眉摇头。黄菜花更是心慌,随着摇头脸色一阵阵煞白。又过一会,在可怜的女人一再恳求下,刘神婆终说出了小天啸注定的命运。
“你儿子本命属金,金中带火,火多伤金,又少土气,土能克火藏金长金,可惜太少近无,此生注定多难多磨,病祸一起接一起,……须多行善事多拜神佛方能稍解,命运多变,命途多阻,一生平淡无奇,须贵人扶持旁助,方能稍有起色,点石成金。”刘神婆想了想,对着符文指指点点,顿顿说说,又金又火又土的好生玄奥。
女人听不懂刘神婆的金火土,可话里的意思却是清楚明白的,特别是最后几句。大惊失色之下,眼前一阵阵发黑,终支撑不住产后的衰弱,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这一番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可那刘神婆虽有作伪观色的成分,辨识阴阳论人命运神准却是真有其事的,直到现在曾在“九幢屋”住过的人们都知道。
刘神婆的话或者说是预言,黄菜花回家后一句没敢提起,甚至不敢向丈夫提起她曾经悄悄找过神婆。刘神婆收费很贵,据说是泄漏天机的代价,这种价钱本不应是她这种窘迫的穷人家能问得起的,尽管她也是搭上了所有稀薄的私房钱和仅有的嫁妆那对绿玉耳环,才能问上这么一回。私房钱给男人知道是大事,而苦命的孩儿的预言更是生命之重,如果男人知道问起,她不知怎么回答好,每一个对她孩儿不好的字儿词儿她都不愿提起,她甚至后悔自己听过这些字词。现在的她只能默默忍受,默默的把这些个恶毒憎恨的字眼深埋进心底,让它烂在心底。
有件小事顺提一提,那曾经让街坊邻里津津乐道的一百几十朵蘑菇,杨木匠全摘了下来,经“九幢屋”一经常采摘野蘑菇食用的老头辨认无毒后,化作了一锅美汤,被一家人美美的吃进了肚腹。
黄菜花念佛拜神更勤了。不仅初一十五的大王庙虔诚报到,家中已立的那个小佛龛那尊白色的观世音,更是定时定点定心的问候祈祷,而且更甚的是,她开始吃长斋了,一吃往往就是大半年。她原本的身子就不大硬朗,这下子油腥全然不沾,更使得她单薄的身子日渐消瘦,瘦比黄花。
杨木匠有点不明白自己的女人,明明平时喜欢吃肉,明明窘迫的家里往日吃食就不大见肉,如今却主动不吃了。后来杨木匠渐渐知道黄菜花是为了儿子才吃斋,劝了几回女人终是不肯停,最终只好摇摇头作罢。
这个原本平静的窘迫小家庭倒没多少改变,锅盆碗筷多了一套,那是黄菜花吃素专用的,还有一个伊伊哑哑的小婴儿。瘦弱的黄菜花自己吃素,只说是自己拜佛的缘故,其余家人的吃食习惯却没改变,她知道,该吃肉的时候还得吃,以形补形嘛,不吃肉哪会长肉,特别是几个又小又幼的孩儿。
俗话说,你有你的诚心,世事有世事的心意。尽管黄菜花已吃斋素戒半月,可老天爷似乎喜欢看着世间的女人更瘦一点,特别是她。一切就象被刘神婆说准了一样,小天啸的苦难开始一起一起的应验了。
出生第二个月,尽管家人事事小心,把小天啸当成全世界,不,全人类的珍稀又珍稀的小心肝来看护,他还是莫名其妙的给开水烫了,一烫烫得皮开肉绽,哭得脸色紫黑。
那天,一只胖胖的老鼠从屋角钻出,一下蹭到了没放好歪斜的锄头,锄头碰到桌面上的手电筒,手电筒碰到了靠床的水杯,满满的一杯刚打待凉的热水飞溅而下……。
出生第三个月,一只壁虎刚咬住只苍蝇,突然在屋顶无端坠落,嘴巴张开,苍蝇滑出,掉入正仰卧的他的伊呀作声张开的小嘴里……
第五个月,……
…………
琐事如流水,光阴如箭矢。六年过去了,那件出生时木门长蘑菇的事儿,人们传着传着也就淡了忘了。当年的小婴儿变成了孩童小天啸,黄弱的脸色,瘦小的身子,长年穿着一件长袖的衬衫,遮掩着左臂那吓人的黑蝎子形胎记。成长的过程在家人眼里是心惊肉跳的,在他心里却是一眨眼,模模糊糊记得一些,似乎一直是小灾小祸惊险不断。
小天啸的小身子常常带着伤疤,今儿是这明儿是那,好了这伤了那,长则两三月短则一月半月一次。小孩儿的身体恢复快,疤痕虽多慢慢的也缩小了。或许太小不明白或许经历苦痛多了惯了,后来小天啸自己遇上一些伤痛,往往咬牙苦忍,能隐瞒则隐瞒,回到家中装模作样嘻嘻哈哈,一点也看不出有事,家里人也大多没能察觉。
他不能不忍不能不瞒,因为自他稍懂事以来,每次受伤家人都深皱眉头,最让他难受的是,最疼爱自己的母亲这时往往脸色煞白,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这让他的心很难受很痛,甚至比身上的伤更痛更痛。
小天啸常一个人跑到海边,赤着双脚泡在清凉的海水里,不断的晃荡着,边仰头看着悠悠的蓝天白云,他格外喜欢这种自在舒服的感觉。此时,他偶尔也会捋起袖子露出手臂在空中狠狠挥动几下,学着在邻居家电视里看到的那些武打动作。海风带来凉爽湿湿的感觉,舒服极了。那只黑蝎子胎记也显露了出来,在他挥舞时象活了似的张牙舞爪,又象在摇头摆尾向他亲热的打着招呼。每当这时,他才会猛然醒起自己身上竟有这么个奇怪的胎记,才会想起一些平时自然过滤的事情,为什么父亲总是让他穿着长袖衬衫还密密叮嘱不要在外捋袖子,为什么母亲给他洗手擦身子时总是悄然暗叹,为什么姐姐们在自己挥舞裸露手臂时一脸的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