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光环(2/2)
裴老戴上花镜看了会:“在找女朋友了吧?有空带来我看看。”
我像当年在课堂上一样,一点一滴都逃不过老师的眼睛。
“没有呢!”我想我说的是实话。
“从创作的角度上来讲,有时候灵感的源泉与动力来自异性。”裴老说。
这开场白,裴老又该开始展现他的幽默了——我暗想。
“如果让你练画的是你心仪的那个人,你的水准可能早已突破了自己。”果然。
“师母是个怎样的人?我从没听老师提起过。”我说了就后悔起来。
裴老的神情像冻住了一样不再有变化。我心里清楚他一定被冻在某个难忘的时间节点上了。
“她是我的学生。其实我们只相差了四岁。”裴老眼里遽然变得柔和起来:“我师范毕业就到中学当音乐老师,那时母亲已经给我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与我们也算门当户对。人挺不错,但对包办婚姻本质上我是厌恶的,反应比较冷淡。
“一天放学后,烦恼的我没回家,来到音乐教室练钢琴,我永远不会忘记,弹的是肖邦的夜曲。”
“哪首夜曲?”虽然对流行乐十分了解,我和光、珠江他们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先天”不足的我是个古典盲。但这个问题并不掉价:肖邦的夜曲还真不少。
“还能是哪首?作品第9号,降e大调第二首。”从裴老的回答中我明白了这首夜曲的份量。
裴老没被我的插嘴打扰情绪:“我沉浸在音乐里思考我的人生,没注意教室里来了一个做值日的女生,她一边悄声打扫着房间,一边在聆听我的琴声。当我看到她的时候,一九五五年晚春的夕阳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照在她的身上,就像一朵阳光下的百合花……那一年她念高三。
“她对音乐十分喜欢,也很好学,但家境贫寒,我就带她来家里教她简单的乐理知识,跟我学琴。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找到了正确的人。不久她毕业,进了纺织厂做了一名挡车工,那时当个工人还是不错的,一双弹琴的手就这样终日与棉纱机器为伴。这是她家庭背景所决定的,我觉得我能够改变这一切。第二年,我不顾家里的反对和她结了婚。并为她在新华书店找了个工作,以她的文化程度完全能够胜任。下了班,我们就一起弹琴唱歌,日子充实又幸福。”
此刻裴老忽然停顿下来,沉吟着说:“你知道有一种残忍至极的感受吗?这个世上也许没几个人体验过,那就是被喜悦与悲伤同时冲击的感觉。”
我的心不寒而栗。
“两年后,我们有了爱的结晶……就是我那儿子。而她却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产床差点成为她一生最后停留的地方。”
我感觉我捅了个大篓子,默不作声,不知该怎么安慰。
“产后大出血,又是稀有血型,医院没有血源……在儿子的啼哭声中,她变得苍白、冰冷……医生已让我签字,产房外的我形同枯槁,思维停止了想象。濒临绝望的我终于等到其他医院调用的血源,才捡回她一条命。但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身体很弱,常年卧床需要照顾。”裴老叹了口气:
“后来我被下放到农村改造。这期间,她旧病反复,加上思念成疾,心绪郁结,在儿子三岁时离开了这个世界。”
“人生当中总有几个大的坎,我们家虽都跨了过去,但结果似乎都不太好。尤其是母亲,她一生里承受着不断的打击,但仍顽强地活着与生活和命运抗争。”裴老说这话时没有伤感,只有那种经过俗世沧桑历练后的坚毅眼神。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事。”我想尽快跳开这沉重的话题。
“没关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被这毫无预料的打击背上了包袱。再后来,经历了十年dl,更大的压力替代了它。等到回归正常之时,我已过了中年。”灯光下,裴老的脸淡然而平静:
“生活就是这样,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时候开始,当某天你回首时,它已过了大半。”
我幼稚的心灵始终认为爱情总是伴随着美好与幸福,可这些日子我听闻太多它带来的痛苦、悲伤与无常,包括我自己所经历的。
我想,是时候把爱情圣神的光环卸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