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光明前夕（1/2）

崩坏745年，年末。

阁楼上的大摆钟再鸣一声，距离地球的新纪元最后倒计时一小时。

黑沉的天，大雪纷飞。

将军殿的软塌上，侧卧浅眠的人缓缓睁眼。

灰蓝的眸，如同鲸鱼之目，浸漫着黄昏下沉的海雾。

他知道，从将军殿开始，他将踏着长长的红毯，走过恢宏的紫金墙。

他会在黑暗中独行数十分钟，然后抵达乌托塔的塔顶，迎来万众瞩目的时刻——

向所有人宣布，

地球重生。

方想说，陛下，您是崩坏时代的结束者，也是新纪元的唤醒者。

黎明将因您而到来。

彻长的黑暗中，江晏推开厚重殿门。

他一身挺括军装，利落短发，眼尾有一道狭长的疤痕。

旁侧的女侍微微欠身，为他披上外套，她眼含仰慕，衷心赞叹，

“陛下，您真好看。”

金色的发丝向后飞舞，江晏迎头迈入风雪。

那双受尽命运眷顾的脸上，已经没有太多表情了。

红毯上落了一层雪，他将脚印拓在上面，身子笔直地挺着。

他像一个虔诚的拓荒者。

但江晏觉得他不是。

他脑袋里空空荡荡，一时什么感觉都没有。

直到他路过墓碑，目光扫过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字眼，才微微的波动些许。

生者荣华富贵，锦衣加身，

死者一抔黄土，仅四合朽木。

新世纪的钟声即将敲响之时，他登上了塔顶。

方想对他微笑，道了声恭喜。

然后他的声音淹没在长鸣的钟声中。

一千多年来一直笼罩在无尽血日下的黎明之城，今日，终于要重获新生。

光晕自塔顶上的天空漫开，破开沉沉的黑幕，星星亮了起来。

远处白昼降临，如潮水一般蔓延过来。

大气层重新庇佑这个星球。

江晏看着塔底下乌泱泱的人群，他们极尽远眺，目光似乎要透过这深蓝昏明的天空，看尽苦难刻磨的岁月。

忘不掉的屈辱的那一天，终将被更深的震撼与狂喜层层覆盖。

不知有谁喊了一声，接着所有人都高喊起来，为人类的胜利，为新皇的诞生。

“江皇!”

“江皇!!!”

“……”

江晏试图从他们的亢奋中拾掇一点残留的喜悦，可悲哀的是，他后退了一步。

他竟然感到空虚。

他的躯壳光鲜亮丽，无尽尊贵，可他的灵魂浸在深海的冰里，是冷的。

心脏在黑暗中跳动。

黑暗简直要将他吞噬。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周刻在他身后沙哑地问，

“陛下，怎么了？”

这一声陛下让江晏全身的骨骼都细密地颤抖起来。

他感到陌生极了。

塔上的风呜呜而来，他垂着灰蓝眼眸，有些怔忡地摇了摇头。

光漫了过来，没有温度地拂过他的手。

他忽然想回头看一眼周刻，跟他说，他觉得这样好没意思。

拥戴他的人，是真心拥戴的么？

那些在下面振臂高呼，眼神狂热，奉他为神明的人，有多少是真正了解他的呢？

他们想了解他吗？

以前好像有个人问过他，

你觉得心脏重要还是情感重要？

多么可笑的问题，没了心脏，就没了生命，更没了情感。

他当然选择前者。

清明白昼下，江晏右手握拳，稳稳扣在心脏的位置，金色徽章熠熠发光。

他应该是要说点什么的。

他要扔一把火，烧尽人类深埋的怯懦，犹疑，彷徨。

狂热只能由他点燃。

人们仰望着他。

然而江晏什么都没说。

他神色僵硬地低下头，手一松开，一片猩红黏腻的血。

染血的刀刃刺穿了他的心脏，透过他的整个胸膛。

远处泛着荧光的牌子上，用金红笔墨写着——

万寿无疆。

周刻面无表情地抽出匕首，血一下子喷涌了出来。

江晏弯腰，转身，劈飞了周刻手里的匕首。

他一边按着胸口，一边身形暴起，将周刻踹倒在地。

他像个怪物。

目光冰冷，江晏一脚踏在周刻的胸膛，扣住他的脖颈，缓慢用力。

空中部署的机甲已经将激光对准了周刻的大脑和心脏。

“解释。”

江晏阴冷的目光犹如食人的鲨鱼，仿佛要将周刻撕成碎片。

周刻青筋暴露，瞳孔瞬间布满血丝，他从嗓子里挤出三个字，

“你，不，配!”

白色军装浸透猩红的血，江晏嘴唇苍白，面庞冷硬如铁，

“我不配？那谁配？”

“就凭这三个字，你难道就要我死吗，周刻？”

人群开始骚动，医卫队已经出动，迅速向塔顶靠近。

“陛下!!”

“请先疗伤!!”

方想高喊一声，目光一片冷然，恨不得马上吃了周刻，

“给我杀了那个叛徒。”

霎时间，数个红点无情地落在了周刻的身上。江晏单手撑地，咬牙俯身，挡在他面前。

他喘着气，声音沉闷而颤抖，

“十年，”

“我们当了十年的兄弟。”

“你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跟我说吗？”

“你就非要在这种时刻……你知不知道，即使我死了，你也不可能活下去了？”

周刻落在阴影里，无神的眼里竟然滚出一滴泪来，他嘴唇嗡动两声，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我说了……但有用吗？”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忽然自暴自弃地推了江晏一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知是哭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