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子（1/2）

四川境内的青城山，于四川灌县西南十五公里处，距成都六十八公里，以清幽冠绝天下，素有“青城天下幽”的说法。盛传五斗米道教创教宗师张陵曾到青城山传教，从汉到南北朝于青城修道者，先后有蜀人李阿、涪陵人范长生、蜀川人陈勋、杨超远、秀才费元规、隋末王柯、唐薛昌、刘无名、杜光庭、唐末五代谭峭等，青城山隐为天下道家名山之首。真宗天禧年间，每年上山参拜的云游道人和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各代文人墨客竞相而来一览青城“幽绝”天下的景致，诗词歌赋盛极一时，游览青城山实在是当时笑谈风月的雅事。

“青城幽幽天下名，仙踪渺渺无人晓……”，一名老者携着少年的手，缓缓走在踏向高台山的小径上，嘴里不时清吟着几首道诗，那老人年已入暮，一眼望去，令人不自觉留心的是那一身灰袍，灰得略带少许发旧色的长袍不见有一丝的皱痕，三络胡须飘于胸前，让人大生亲近之意。老者携着的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一对明亮精灵的大眼睛，不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也身着一身灰色儒袍，与老者如出一辙，却是崭新崭新的，长袍穿在他的身上，不大不小刚好合适，真是多一分则赘，少一分则愚，内行人见了，定会情不自禁称赞那裁衣服的人妙夺天工。少年左顾右盼，好不得意，最有趣的是那不断转动的小脑袋上打着一个小而整齐的道髻，与身着的儒袍相映，不仅不会生出打扮如此古怪的念头，反大给人有聪颖可爱之感。少年身旁的老者也打着一个道髻，一老一少走在道上，不时引游人侧目而看，那少年似是习以为常般，毫不在意，反对侧目者露出皓白的牙齿示意微笑，神情得意之及，路人不禁纷纷莞尔！

少年突的摇了一下老者的手，说道：“先生，我们这回上青城山，访的是那家的道观啊？可是好玩的？上回那喇嘛庙闷死了，这回再那样，先生您就别去了。”

那老者似是极钟爱他，毫不以为忤，微笑着说：“这回我们去的青城上清宫，乃天下我道派十大洞天之一，第五大洞宝仙九室之天之主持皇甫士安修身之处，皇甫老道最是有趣，多年不见，听说那老家伙深研道藏，潜修道家法理，再看这青城如此兴旺就可知其能，你这小鬼毫不懂用功，别要丢了我的脸。”转头问道：“我前日要你读的《大宋高僧传》可曾读了？”

那少年忙应道：“读了读了，园儿昨日就将那赞宁师傅的书记住了！”

老者又问：“那你可知唐越州暨阳杭乌山智藏是谁人吗？”

少年想了一会儿，突的双手一背，满是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摇头晃脑的诵道：“释智藏，姓皮氏，西印度种族，祖父从华，世居官宦，后乔寓卢陵。藏绍入精舍，覩像设之繁，乃陋俗求真，而于三学各所留心，唯律藏也最为精敏。大历三年，游豫章，因隶名天宫寺，众恳命临坛秉度，时仰炰烋，号为律虎。每登法座，提唱毗尼，堂盈席满，听受无厌。辨名理，析微言，连环可解也。贞元中，遇大寂禅师，笃明心要。及游会稽，于杭乌山顶筑安禅。乃著《华严经妙义》。宣吐叠叠，学者归焉。至元和十四年二月，无疾而终，报龄七十九。焚收舍利圆净者，建塔于院北峰焉。杭乌山者，越俗言讹，合言杭嵨，为浙江所渡古用杭筏，到暗藏杭，故云嵨。”他缓缓读来，吐字如金玉，声音清晰圆朗，配上那尚未脱童稚的声调，确实是悦耳动听。

故作老成的样子引得老者一阵大笑，目中露出极为钟爱的神色，乐道：“园儿背的好，可这神态样子是向那位大儒学的？”少年咭咭笑道：“先生不记得了，前年先生与孙奭爷爷研论经理时，园儿私底下也不知偷瞧了多少回那些王府里出入的老学究们据经论典时的动作了，逗笑极了。”他说着说着，似是记起了什么好笑之事，又是“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老者看了一眼笑得正欢的少年，不禁莞尔，毫无愠意的轻责道：“小鬼头，那儿的哪个不是深谙经理的大儒，被你如此说，若让他们得知，恐会活活气死！”

少年的嘴向上一鼓，小声道：“什么大儒，若说儒学易理，谁敢说比的上先生，连孙奭爷爷也说先生是不世奇才呢！”

老者一听，眉头一皱，肃容道：“无知小儿，凡欲有寸尺之进者，必不可有此自傲自满之念，天下人才辈出，我天心子又算得上什么呢？却又妄论什么不世奇才呢？那人……”说到最后一句时，老者的语调一转轻柔，眼中露出深邃略带忧伤的神情望着远处的山林，长叹了一口气后，眼中复恢复慈爱的眼色，伸出手来轻柔摸着小童的头，缓缓道：“园儿切不可生出此自满的念头，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园儿可知为何我要为你取名‘明园’吗？”顿了一下，天心子又道，“时明园，字子亮。大道之大，扩囊天地，包罗万物，心园澄明，才能坚定问道的心，‘清旦朝金母，斜阳醉玉龟。天风摇曳六铢衣，鹤背觉孤危。贪看海蟾狂戏，不道九关齐闭。相将何处寄良霄。还去访三茅。’希望园儿终有一天能光大我道门！”天心子的语调不断严厉，说完轻轻摸了一下时明园的头，长叹一声，走到山道旁的一个亭子里坐下了。

天心子所吟的此乃柳永一阕《巫山一段云》，其中说的是求道之人为凡世间的事物所迷，荒废光阴，而误了上九天的事。时明园瞪大着眼睛望着天心子，他年纪虽小，但自懂事那天起天心子便开始教他读书识字，不耐其烦的为他解说古今各学派、道统、支流的精髓，十多年来时明园读的书涉及了道、佛、儒三家的典藏；这多年跟随在天心子身边云游天下，对时明园来说，与其说是云游，不如说是游学，所到之处天心子常常结合各方的实事实物讲解人间的事理、地方志趣，且所访之人无不是天下间大有学问之辈。此时天心子所说的意思他当然是懂得的，但在时明园的眼中，天心子实是天下第一人，这多年来所到之处没有任何人能胜得过天心子，所遇之人无不对天心子推崇备至，说他是不世奇才自然是理所应当的，却不知道为何会惹得所尊敬的先生不快。

时明园甚少惹得天心子如此气恼，见天心子不发一言，呆望远方，似是陷入沉思中，时明园极是聪颖机灵，从前见天心子气恼时，时明园总会想尽法儿令天心子转颜为笑，这时见了天心子又现出往日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时明园忙轻轻摇了一下天心子的衣袖，道：“先生，园儿以后再不敢妄自尊大了，园儿定不负先生期望！”天心子“哦”的一声回过神来，望着眼中射出热切光芒的时明园，轻叹道：“园儿可知我为何如此气恼吗？”时明园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小脑袋，随即又急忙的点了几下，道：

“园儿知错了。”天心子本是豁达的人，如今回过神来，见时明园明明是不知所以然，却硬是说自己错了，不由微微一笑，道：“我年少时，何曾不是自负所学，放眼天下，自问无人能出我右。”说着说着，天心子眼中射出一阵从未有过的兴奋光芒，随即又暗淡下来，缓缓道：“哎……你还小，现今或还不明白这许多，你只需牢牢记住我说的话儿，以后再自个儿慢慢琢磨吧！知道吧？”时明园听了这温和诚恳的话儿，却也收起了小孩儿的心性，大声的“嗯”了一声，道：“园儿记住了。”说着，天心子携着时明园的手，朝着山上走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过了一个三四百的梯径，眼前豁然开朗，一座雄伟的殿堂现于眼前，殿高约二十丈，殿顶为青瓷琉璃瓦，殿左是一排长方的围栏，围栏里树着的是一列高杆，每条杆子高约五十丈，都是一般的高，杆上悬着的都是各色各样类似是旗子的巨型五色彩条，彩条迎着山上四周吹来的山风飘扬，发出唆唆的响声，好不壮观。时明园从小读的便是各派的道藏，一看便知杆上的是招魂震魔的道幡，上面绘着的都是道家高深的符咒，这些年来所去的各个道观、宫殿，处处可见道幡，却是从没见过如此壮阔的道幡。殿右面临的是青城壮景，一副一览众山小的气概，青灰色的墙上毫不见一丝的污垢，想是殿里的道人平日摸拭甚勤，殿门开阔大方，香客游人入入出出，络绎不绝，可见这里香火鼎盛，一时无两。携着时明园的天心子也不禁心生感叹，捋须微笑，不禁对那青城掌教皇甫士安心生佩服，难为他把诺大的一个上清宫打理的好不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