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照影惊鸿逍遥处(3)(1/2)
双峰山在黄梅县的东部,两座山峰高峻挺拔,直插云霄,而中间相距很近,看上去就像是谁用斧头把一座山从中间劈开的一样。山上满是青松翠柏和老干屈曲的黄梅树,平时郁郁苍苍,一到初春季节,梅花盛开,漫山遍野花白如雪,山风过处落英缤纷,馨香满山,引来千万蜜蜂飞舞期间,蔚为奇观。如今梅雨刚过,碧空如洗,白云缭绕,两座山峰就像两根擎天柱,越发显得碧绿欲滴。
天蓝,山碧,云白,风轻,看到这清新的风景,丑行者的心也慢慢变得开朗起来,但他仍然不能忘怀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所发生的一切,眼前时常浮现出磨镜少年微笑的脸容和僵尸狰狞的面目,砍着砍着柴就出了神,不是忘了挥斧头,就是把好树枝给砍了下来,有一次竟然差点砍到自己的手上。往常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砍足一担柴,今天从念慈庵赶回来,就这样砍砍停停,停停砍砍,等终于绑好两捆柴的时候,太阳已经快到西山顶上了。
丑行者在小溪里洗去脸上的泥垢,看看身上的衣服,到处都是一块一块的泥巴,已经肮脏不堪,几乎看不出是一件灰色的僧衣。这两天里他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出了多少汗。如果是中午,还可以脱下来洗洗,晒干了再穿上,现在天都快黑了,只好就这么脏兮兮地回到寺里再说。
他坐在柴捆上歇了一会儿,擦擦汗。此时夕阳衔山,落霞满天,鸟雀反巢,山中一片啁啾喧叫之声。丑行者正看得忘情,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这才想起一整天水米未进,不知怎么,先前竟也没有感觉出来。刚准备担柴回寺,忽然发现斜坡下一片荒草一阵乱摇,吓了一跳,心想不会是老虎吧。等了一会,见那里只是荒草摇动,也没见有什么异像,便从柴捆中抽出斧头,蹑着手脚,从侧面慢慢绕到近前一棵老梅树后面,探头向长草丛中一看,不由得乐了。原来是一只小白兔在草中一蹦一跳。丑行者忙把把斧头别在腰后,跑过去。只见白兔的一条腿上拴了一条细牛皮绳,看来是猎人在这里下了活套,小白兔倒霉,正好一脚踏了进去。
这只小兔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看到丑行者跑过来,又是一阵拼命的挣扎。丑行者把小白兔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抚摸着它光滑的脑袋和柔软的长耳朵,温声说道:“小家伙,别害怕,我来放你回家。”他先把绳子另一头绑着的长铁钉从地下拔出来,然后解小白兔腿上的绳套。没想到因为兔子一直蹦跳挣扎,绳子束得很紧,他怕弄伤了小兔子,不敢用力,一时竟然没解开。他把小白兔翻放在地上,两只手解绳套,没想到一不留神,小白兔一骨碌爬起来,一下子蹿出了草丛。丑行者伸手抓了个空,小白兔带着绳子和铁钉,一蹦一蹦逃走了。
丑行者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喂,别跑,我还没给你解开哩。”可惜小白兔听不懂他的话,仍然一个劲向前跑。一直跑过了一个小土包,长铁钉挂在了灌木丛,不能挣脱,丑行者才追上,把它重新抱在怀里,气喘吁吁地斥道:“跑啊,你不是能跑啊,怎么不跑啦?”然后给它解绳套,经过这一阵折腾,小兔的腿被牛皮绳勒得更紧,都浸出了血,不知道伤了筋骨没有。这一来丑行者更不敢用力,好不容易才把绳子解开,倒弄了一身的汗。正想着不如把它抱到寺里,上点药,养好了伤再放它回山,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丑行者愕然回头,只见远处一行十几个人骑着马从山林中疾驰而来,转眼到了他下面的岔路口,最前面的人一勒缰绳:“吁——”胯下骏马一个人立,前腿落地,就像钉住了一样,后面的人也都在他身后停了下来。前面那人回头冲后面道:“快到地方了,咱们再合计合计,绝不能出漏子。”十几个人一起下了马,三个人走到远处散开了放哨,两个人留在原地看马,剩下的七八个人离开小路,向坡上走来,来到离丑行者不远处的一颗老梅树下席地而坐,因为中间有一大片乱蓬蓬的灌木丛,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在灌木丛的那一边还蹲着一个人。
近一段时间双峰山来了许多三山五岳的武林人士,都是冲着那场什么无遮大会来的,他们中许多人的相貌很是奇特,衣着也是与众不同,僧俗道丐什么都有,再加上口音各异,看上去十分的惹眼。但丑行者天天上山砍柴,见得多了也就不以为意。此时以为又是赶来参加大会的人,于己无关,正要抱着小兔站起来,只听下面一个人沉声道:“此去东禅寺已经不远,这次行动事关重大,危险万分,稍不留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大家伙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其他的人都轻声答应称是。
东禅寺树大招风,平时经常有武林人士前来请教,挑衅,想尽办法和寺里的僧人动手,有的是真心求教,有的是不服,有的则是希望赢得一招半式,以期借此扬名立万。东禅寺为此也是不胜其烦,颇伤脑筋,跟丑行者在一起的小沙弥智常经常向他谈起比武的事,谈起来总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丑行者不会武功,也感觉不出这样打打杀杀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所以一向并不留心这些事,只是智常那么热心地给自己讲,又不能不听,所以无意中倒也知道了不少武林中的名人轶事。
这时忽听那人提到东禅寺的语气不对,又说什么危险万分,便蹲着没动。感觉这些人又是来寺里找事的,虽然这是前殿那些僧人的事,跟自己这个尚未落发的火工杂役没有关系,但撞上了毕竟讨厌,所以就蹲着没动,想等他们离开了再走。
只听那人道:“这次咱们倾巢出动,本来想抢下那棵鹿衔草讨好她老人家,希望她老人家一喜之下能够稍稍减少咱们弟兄的痛苦,谁知半路杀出个昆仑奴,坏了好事,还废了两个兄弟……”一个声音打断那人道:“堡主此话从何说起,你我兄弟向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分什么彼此。这次虽然……虽然师出不利,但堡主已经尽力了。堡主为兄弟们所做的事大家有目共睹。”另外几个人齐声附和。
被称为堡主的人说:“我自己受辱事小,害得众兄弟跟着我受罪,当真于心不安。”一人道:“那人的武功当真是神出鬼没,咱们几个连相貌都没看到便着了道儿。当时听得背后好似微风掠过,心中刚觉有异,还没回头就被点了穴道……”语气里仍然有恐慌之意。另一人说道:“人算不如天算,此事现在说也无益。倒是咱们为了她老人家能够红颜永驻折了两个兄弟,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来她老人家能够体会下心,不会……不会……”堡主道:“天威难测。但愿能像栾洞主说的一样,就是咱们弟兄的福气。如若不然,我情愿独上黎母山请罪,拼死也要保住众兄弟的性命。”
一个沙哑的嗓音忽然大声说道:“咱们已经为黎母山卖命这么多年,可是在她的眼里当真是猪狗不如,生杀随心,任意折辱,难道合咱们一百零八洞的兄弟真的就不能和黎母山一拼?”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丑行者似乎能听到有人粗重的喘息,不知道这个黎母山是个什么山,竟能让这些人如此的害怕。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听见堡主低声道:“常洞主此话只可在这里对这几个兄弟说这一次,今后千万不可再说。”沙哑的声音道:“大不了是个死,有什么了不起的。咱兄弟本来过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黎母山再大大得过少林寺和摘星观吗?即使是少林寺和摘星观那又如何?咱们兄弟什么时候惧怕过?更何况黎母山的种种传言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究竟也只是传说而已,有谁亲眼见过?”
他这一番慷慨陈词并没有引起共鸣,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个堡主说道:“少林寺和楼观派的厉害是看得见躲得开的厉害,黎母山完全是另一回事……我虽然也没有亲眼目睹,但却深信不疑……”沙哑的声音道:“这个兄弟就不懂了。”等了一下,堡主才咳嗽了一声道:“不怕众兄弟笑话,今天给大家交代一个秘密。我的师父……他老人家就死在黎母山的脚下……”一人接口道:“你说的是……是孔雀明王?”堡主道:“在下生平只有这一个师父。”另一个声音道:“不是说明王是为救海南瘟疫,孤身深入**场去寻找优婆罗花,葬身百年不遇的血瘴中的吗?”堡主道:“那是在下为了保全家师令誉而编的谎言。唉,我永远忘不了家师临终前那副恐怖的面孔……”他停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那时的情形,“所以……所以黎母山的圣使一到鼎湖,我立刻就写下降书顺表,接受了她们送上的一百零八粒三尸归心丸,并且立即召集众位洞主,骗得大家一同吃下。可能现在还有洞主不明白在下的良苦用心,在下此举绝不是要用众兄弟来换个人的幸福,也是……也是为了保全各位洞主,这其中实在有说不出的苦衷。好在众位洞主还信得过我,一直没出什么差子。”
大家又是一阵沉默,一个人清了清嗓子,怯怯地道:“咱们斗不过黎母山,难道还躲不开它吗?干吗非要每天心惊肉跳的在它手下讨日子过?现在咱们在千里之外,正好……”说到这里他忽然住口,但还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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