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庆父:你做初一,别怪我做十五(2/2)
果然,齐桓公原本对我还有些怀疑,又担心鲁国内乱会影响他这位盟主的控制权,现在听说我要举荐他的“外孙”,自然是一万个赞成。
拿着盟主的上方宝剑,我志得意满地回到鲁国。现在我最想向韦小宝同志学习,搂着亲爱的哀姜说:“大功告成,亲个嘴儿。”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子启这孩子人小鬼大,太早熟啦!居然嫌我管得太多了。我强烈怀疑这后面肯定有人挑唆。难道是他老妈叔姜?平时瞧她不言不语跟个木头似的,难道心机这么深?要么是身边的大臣,他们平时见了我连屁都不敢放一个,难道背着我挑拨离间?
我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子启竟然跑去向他“外公”齐桓公告状去了,把我怎么专权,怎么欺负他,怎么和哀姜有染,一五一十地都齐桓公诉说了一遍。齐桓公,将信将疑,就跟子启说:“乖外孙,你先别怕,外公会派人调查清楚的。你先别哭,先说你想怎么办吧?”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子启居然说:“季友最有才干啦,麻烦外公把他叫回来,由他主持朝政最好!”齐桓公也没多想,就满口答应了。
这里,我不能不细细说说我这个“好弟弟”,也是我一生最大的苦主和对手——季友。
季友一出生就是个传奇小孩。在他出生之前,我老爸叫人为他占卜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是个男孩,名叫友,在国君右边为国君办事,在周社、亳社之间执政于朝廷,辅助鲁国国君。他的尊贵如他父亲,被人尊敬如国君。他死了,那么鲁国就不昌盛了。等他出生的时候,果然在他手心里有个“友”字。
就因为他从一出生就很神奇,所以一直受到老爸和姬同的重视,把他视为替朝廷“斩妖除魔”的一把利剑。他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他说叔牙该杀,姬同就把叔牙杀了;他说我一心篡党夺权,大家就相信我在磨刀霍霍。这个人的存在,对我显然是个巨大的威胁。
然而,这个人又实在太狡猾了,前面我刚唆使他人杀了子般,他就脚底抹油,跑到陈国去了。呵呵,季友啊季友,姬同临终之前,你不是答应他要以死侍奉子般吗,怎么子般才死,你就跑了呢?我知道,你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清楚当时没有力量跟我斗,硬拼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你选择了暂时逃避,选择了隐忍,选择了等待。一旦有合适的机会,你还会跳出来,跟我斗个你死我活。
本来,我准备好了,除非你季友死在国外(我是个正大光明的人,不会搞境外暗杀之类的勾当),否则,只要你前脚踏上鲁国的土地,我后手就砍下你的脑袋,为死去的叔牙报仇。
一想起这件事,我就很生气。叔牙仅仅因为欣赏我,推崇我,你们就说他被我收买了,是我的死党;那么你对姬同死心塌地的,姬同又用什么收买你了?还是后世的一个外国人说得好:“我可能不赞成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表达观点的权利!”他这话是对他的对手说的。你季友倒好,仅仅因为不赞成叔牙的观点,就誓死把他消灭掉,而他还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呢!难道这就是你的大仁大义吗?我看你是学周礼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再说了,我庆父当年要能力有能力,要人心有人心,完全有能力、有资格把鲁国治理好。若是当年你站在我这一边,打破姬同的幻想,何至于有后来那么多的混乱?难道你不认为我当国君起码比子般强得多?不是!你那是羡慕嫉妒恨,自己没机会当上国君,就不让我得到,因为你命中注定只是个辅助国君的角色,而只有那些小屁孩才给你辅助的机会。
更可气的是,正是你那两句话:“臣愿以死侍奉姬般。”“赐死!”给鲁国带来多大的灾难!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为什么后世的评价却截然相反?你成为赫赫有名的大功臣,连瞎子左丘明都夸你:“‘季子来归’,嘉之也!”而我呢?则成为臭名昭著的大奸臣,成为内乱的首恶分子,连三岁小孩都会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这公平吗?
我说归说,骂归骂,齐桓公还是派人去陈国把季友找来了,让他陪子启一道回国。
这时,又有人往季友脸上贴金,说他明知道回国后,我随时都有可能找机会杀掉他,但是他还是接受国家社稷的召唤,慷慨赴国难,显示出一种贤臣的大无畏气魄。亲爱的后人啊!季友真有这么伟大吗?真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话,当初就不要跑呀!就像后世的谭嗣同那样:“各国变法,没有不流血就能成功的。如果中国变法需要流血的话,那就从我开始吧!”其实,季友这个人精明着呢,他知道自己是齐桓公这个大神叫回来的,我惹他就是在齐桓公头上动土,我敢吗?
在季友和子启回国之前,齐桓公又对子启说了一句让我心惊肉跳的话:“你先回去,这个事情寡人会派人调查清楚的。”
俺的娘耶,到底有完没完嘛!
四、制度不改,鲁难未已
不久,齐盟主派来的调查员到了,他就是大夫仲孙湫。当然,仲孙湫不是像钦差大臣一样,直接拿着圣旨过来调查的,而是说到鲁国进行友好访问,随便走走看看。对于这种哄小孩子的把戏,我岂能看不出来?
让我非常郁闷的是,仲孙湫这个家伙精明得好,很不好忽悠,也不好贿赂,我送他的礼物,他一概不接受。这下子,我就开始嗅出危险的气息了——果然是来者不善啊!
更郁闷的是,我安排的参观路线他不走,安排的调查对象他不去,而是自己到处跑、到处逛,还不让人跟着。我说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他回我一句:“鲁国是实行周礼的样板国度,怎么会不安全呢?”我无语。
一圈所谓的民意听下来,仲孙湫又一些鲁国的贵族家里。据说,当仲孙湫向他们问起我时,他们都这样回答:“庆父大人呀,呵呵呵呵呵……”
仲孙湫回国后,他送给齐桓公的调查报告居然只有八个字:“不去庆父,鲁难未已!”晕,我怎么了我?
随即,他们君臣进行了一番恶毒的对话。齐桓公说:“是吗?那怎么才能去掉庆父呢?”
仲孙湫说:“让他自己折腾,造得孽多了,自己就死了。”
齐桓公又问:“寡人能不能趁此机会吞并鲁国,一统山东呀?”
仲孙湫说:“不行啊!鲁国人讲究周礼。周礼就是一颗大树的树根,树根不动,树叶就踏实,你就颠覆不了它。像鲁国这么讲礼的国家,您一定要亲近它,帮助它,这才是霸主的本分啊!”
当然,这番对话是我死后读史书时才知道的。当时仲孙湫一走,我就知道情况大不妙。于是,我便把气撒在子启身上。都是你这个小屁孩子,老子好心好意地举荐你当国君,你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老子还要辛辛苦苦地替你处理朝政,你不但没一点感恩心,反而跑到盟主那里参我一本。今天既然你让我难受,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我就是死了,也要先拉你垫背。
但是,又考虑到子启是哀姜妹妹的儿子,我干掉子启,她会不会生气呢?于是,我就想先探探她的口风。
果然是心有灵犀呀,那天,我还没开口,哀姜就随口说了一句:“要是你当国君那该多好啊!我们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拿到哀姜的“批准函”,我开始琢磨怎么除掉子启。要说对于杀人,我真是比较弱智(没办法,我本善良嘛),想来想去,我竟然选择了故技重施,还是前面那招“借刀杀人”。借谁呢?我找到了大夫卜齮。就在前不久,子启纵容他人抢夺了卜齮的田地,这让他窝了一肚子火。我轻轻一怂恿,他就在宫门口把子启给杀了。
杀子启,这是我这辈子干过的最大的蠢事。这时,大街小巷都在纷纷传播,说是我和哀姜这对奸夫淫妇密谋杀害了子启,还有前面的子般,目的是要自己做国君。
这么好的机会,季友怎会错过?在他的宣传鼓动下,我成了千夫所指的独夫民贼,那些老百姓纷纷拿着扁担、菜刀、斧头来给我“送礼”。我见大势已去,只好像当年季友那样,三十六计,走为上,到莒国寻求政治避难。
至于哀姜,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听说她跑到邾国,后来在齐桓公的压力下,被送回齐国。齐桓公说她败坏了齐国公室的家风,就把她杀了,并把尸体送回鲁国安葬。
在齐桓公的撑腰下,季友立姬同的另一个儿子子申为国君。新政权一成立,马上开始秋后算账,当然第一个要算的就是我。为此,季友花重金买通了莒国,莒国那些不讲信用的家伙就把我遣送回去。
走到密这个地方,我遇到了公子鱼。我把自己的思想和灵魂都跟公子鱼剖白了,并请求他回去帮我向季友和子申求情。公子鱼听了我的剖白,深表理解和同情,就答应了。
我忐忑不安地等啊等啊,心里明白这是一次几乎毫无希望的求情。但是,做人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是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何况关系到自己的性命呢!
远远地,我听到哭声——是公子鱼的。那一刻,我知道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所以,还没等公子鱼走到,我就自尽了。
我知道,后世都说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其实,我一生只杀了两个人,而且都不是亲手杀死的。后世的李世民亲手杀了他的哥哥和弟弟,怎么没有人骂他十恶不赦,反而称他为一代明君?我若真是十恶不赦,非亲非故的公子鱼会为我求情吗?还会在求情不成的情况下为我哭泣吗?
稍微客观一点的人都会发现,鲁国的混乱不是我庆父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制度的问题。在我之前,鲁幽公被弟弟鲁魏公所杀,是为了什么?鲁武公把位子传给小儿子鲁懿公,结果鲁懿公被他大哥的儿子伯御所杀,又是为了什么?不都是因为权力以及不合理的继承制度吗?什么叫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贤?狗屁!一则国君之位,关系一国的命运,自然应该贤能者居之;二则这样的规定太过死板,若是情况发生异变,就像姬同死后面临的那种局面,又该怎么办?
呵呵,你们不是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吗?那我庆父死了之后呢?鲁国是不是就从此太平了?不是!从鲁文公开始,鲁国公室就逐步走向衰退,以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他们分别是季友、我以及叔牙的子孙)为首的三桓开始凌驾于公室之上,三家相互争权夺利,又相互制约。
鲁文公时期,朝政大权一直掌握在姬同的另一个儿子东门襄仲手里。文公的宠姬敬嬴跟他关系密切,便请求他立自己的儿子公子馁为储君。文公死后,东门襄仲不顾其他大臣的反对,以齐国为后盾,杀了文公的嫡子公子恶、公子视,强行扶立公子馁为国君,也就是鲁宣公。这是鲁国历史上第一次废嫡立庶。
你们可能觉得东门襄仲很强权、很霸道,我却认为,这件事具有重大的历史进步意义,它打破了根深蒂固的门阀观念,无疑是继承权制度改革的先声。
因此,我要向东门襄仲致敬!好小子,有种啊,做到了我想做而没做到的事。同时,我也后悔呀,你东门襄仲都知道以齐国为后盾,当初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若是抱上齐桓公这条大腿,何愁大事不成?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万金难买后悔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