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局 谁人舞剑鸿门宴(中)(2/2)
“魏公子怎么在这儿杵着?”是一名女子的声音,“许是下人们伺候不周。”
魏长卿回头一瞅,只见宁阳夫人沈渃澜独自在院子内肃然而立。今天是她的生rì,只见沈渃澜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下着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头戴着朝阳五凤攒八宝步摇,眉墨如黛,顾盼生辉。只是如此jīng致的着装,独自立在院内的秋桐树下,未免有些华美至极的孤寂。
步摇非一品诰命以上不能用,之前魏长卿还看见沈渃澜戴着簪子,如今恐怕这位宁阳夫人在寿辰之rì又被加封,进了位分。
“恭贺夫人大寿,恭贺夫人进封之喜。”魏长卿行了大礼。
沈渃澜嘴角略噙一笑,大红胭脂那一缕明媚的芬香在空气中四散开来:“俗话说,坟上起不了享堂,骷髅里裹不住败絮,再荣华至极,也不过是梦幻泡影,电复如露。倒是魏公子素来乖觉,又不失礼数,察言观sè的能力可是丝毫不逊于你的师傅啊,你们昭和弈苑后继有人了。”话语虽然平淡如许,却有一种平凡世人无法承受的悲凉。
“夫人赏识,长卿受之有愧。”魏长卿恭恭敬敬地答着,又问,“说到我师傅,不是刚才去见夫人了么?怎么还没和夫人一起过来?”
“你在说什么?”沈渃澜的笑容突然僵硬了,仿佛一杯鸩酒(1)入喉,“我方才一直在前边应酬着,怎么会得空见他?就连上次见面的rì子,本夫人都不记得了。”
“我师傅如今身处险境,自然不会去见夫人。有人要害他,您,知道么?”魏长卿反问道。
沈渃澜一手攀起旁边的红袖海棠,冷笑了一声,眼中的暖意瞬间变成了刺骨的寒冷:“那又如何,人做了亏心事,难道还不怕遭了报应不成?我也不过是恨罢了。”
“那是自然。”魏长卿道,“只是再恨,也不该拿别人的命暖自己的心。你若恨白璟,又何苦去派人刺杀申宜兰?你和白璟之间的事,她是无辜的。”
“你说什么?”沈渃澜眉头微蹙,“我派人刺杀申宜兰?我沈渃澜还没那么下贱,做出这种害人妻儿之事。”沈渃澜的嘴角微微抽搐着,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魏长卿此时也困惑了,按照他所了解,沈渃澜是个有一说一,绝对有担当之人,她坦然恨白璟如此,难道还不敢承认杀申宜兰这件事么?除非她真的没做。
“我信她。”魏长卿身后突然传来白璟的声音。
“白璟。”魏长卿回头以为自己的看错了,只见白璟从屋中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写有魏长卿棋位的纸条。
“棋下的不错,看来《忘忧清乐集》没白给你。”白璟难得地夸了魏长卿一句,“渃澜,多少年了,你的脾气怎么还是没变?”白璟那如千年玄冰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这份笑意中依然带着不愿回味的苦涩。
“只怕变了,你就更加记不得我这个人了。”沈渃清的话虽刻薄,但是魏长卿能看得出来,她的眼神重新变得柔和、富有情愫,如同在她手里攀着的那支紫红sè的海棠花。都道海棠sè白,直到宋朝的皇家花匠付知校培育出这红袖海棠,世人才知,不是所有的海棠都无sè也妖娆。
沈渃澜只是轻轻地抬起头,此时早已近黄昏,一群大雁从她的头顶上飞过,外面的鼓乐之鸣、丝竹之声,此时此刻,竟不能给这个伫立在院子中的女人一丝喜悦。“那年,申府的海棠苑中,曾经也有一群大雁飞过。那一年的堂会格外热闹,因为申府来了位贵客——骁勇将军白安之子,白璟。那时候,我父亲还只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带着我和渃清巴巴地在堂会上充数。”
沈渃澜一边说,一边靠在汉白玉扶栏边:“渃清还小,我却不老实,偷偷地跑到海棠苑里玩,忽然听到有人吹《月下海棠》,我便走了过去,还笑话那人大白天的吹这首曲子,实在是附庸风雅。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支极好的蓝田玉箫,就站在棠yīn下,只笑着不答话。那时候,我正好带着柯亭,便随意奏了一支曲子。”沈渃澜独自回忆着,或许只有这个用情至深的女子,才会将这份记忆藏在心里,多年不忘。
“后来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要去和李釜学棋,当棋士。之后,他也时常来我们家教我下棋。父亲重视,母亲也疼他如她的亲生儿子一般,我知道父亲的打算,却不知道他的打算,竟然傻乎乎地把柯亭给了他。果然,两年之后,他便娶了申大人的孙女。后来我明白了,地位才是最重要的,我发誓要嫁给一个名门贵胄,而这样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说着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辈子品箫论诗,抚琴作画。白璟,你来告诉我,那时候他说的,到底是他的一辈子?还是我的一辈子?”
这是第一次,魏长卿看到这个女人抛弃了所有的傲气,只为了回忆那份让她倍感失落的往事。
“是你的,也是我的。”白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也不想说什么苦衷不苦衷的话,如果你恨我入骨,决意杀我,我也绝无二话。不过我也既不会让他们得逞,也不会去官府告你。后者因为是你,前者则是,我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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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鸩酒:毒酒。有‘饮鸩止渴’一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