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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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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兽医说:“这个是章门穴了。”

丧门星否定郝兽医的说法:“哎呀。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

“饿了。”克虏伯说。

那两位面面相觑着,幸好我拿了碗饭过来,而且菜不止咸菜头,略丰盛一点儿。我把它递给克虏伯,啥也不用说了,他埋头开吃。

郝兽医问我:“哪儿还有饭?”

“满汉和泥蛋给的。满汉说禅达人重情义,死胖子有情义,泥蛋说他娘的好像普天下有谁不重一样。”我说。

丧门星点头:“嗯,云南人是重情义。”

我和老郝只好面面相觑地看着他。

老头儿点着头说:“有点儿缺,都看重,嗯,就是有点儿缺。好像钱似的,好像饭似的,嗯,是这个理。”

“你这是啥脑袋撞了屁股的哲学啊?”我问他。

“肚子痛。”克虏伯又重复那仨字儿。

我们看他,差点儿没仰过去,他又原来那样坐在那儿,空碗放在旁边,即使是喝水我也不会有这么快的。

“……脐上还是脐下?”郝兽医问。

“饿了。”

我说:“我……我去骗雷宝儿叫我爹去。”

郝兽医也打算溜:“我瞅雷宝儿叫你狗狗去。”

我们谁都没溜成,因为迷龙一脑袋撞了进来,差点儿没把我们顶死。迷龙现在是一副和气生财的鸟样,一手一个扶住了我和兽医:“让让,对不住,哥们儿……”然后他径直趋向坐在那儿看着他干瞪眼的克虏伯,“胖子,站起来。”

克虏伯都吓得不敢吭声了,连刚摔伤的都好了,马上就站了起来。

“站好。站这儿。”迷龙摆弄着对方,找着位置,很像上相馆里照个相碰上个很事儿的照相师,但迷龙手上并无相机,所以也很可能是尽他能力给人来上一拳。

我试图制止他:“……嗳,迷龙?”

迷龙让我住嘴:“闭嘴啦,你话太多了。——站好了,哥们儿。嗳,就这样。”然后他跪下来,不折不扣给克虏伯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他半点儿不耽误地起来。

“就这事儿。没了。你们接茬儿忙。谢了胖子,有人欺负你你报我字号,我叫迷龙。我有事走了,我忙。”最后俩字他都在门外说的了,我们瞪着门,然后瞪着克虏伯,克虏伯翻了我们一眼,扑通又坐回了草堆上。“腰痛。”他说。

丧门星看着我,问:“……他刚不都好了吗?”

“饿了。”克虏伯说。

我边说边往门口溜:“……我走啦,走啦走啦。”

丧门星还没有转过筋来:“这怎么治啊?”

“你治就好了。我也走啦,走啦走啦。”郝兽医也边说边溜。

我们关上了门,把心智反应不算快的丧门星和刚投胎的饿鬼关在屋里。

我坐在屋里的草堆上,我和郝老头儿一个屋,我们一起看着站在屋里那个苦大仇深的孩子,我们听着外边的狗叫,没错,是狗肉在叫。我们听过它咆哮和呜咽,但它本质上仍是一条沉默是金的狗,可这晚上它像土狗一样鬼叫。

但是说真的,这不怪它。

三声狗叫后,便是一个男人叫唤了一嗓子,你可以把它联想成任何什么,但就是不像叫床。

狗在叫着,迷龙也在叫着,啊啊哇呀哇呀呀的,你简直可以觉得某个莽勇过头的贼正在发力攻打生铁铸的大门,而门里一条看门狗在给他打着鼓点儿。我们尽量装着啥也听不见,直到你根本没法再装的时候。

“这……这……这可是真太乱了。”我说。

郝兽医转移着孩子的注意力:“听不见听不见。叫爷爷,孩子。”

雷宝儿乖乖地叫:“爷爷。”

“哇呀呀!”迷龙仿佛在呼应他儿子,紧接着来了一嗓子。

我错愕地看着郝兽医。郝兽医老脸泛了,禁不住得意:“晚上跟爷爷睡,啊?”然后他还要跟我炫耀,“没办法,真没办法,都说小孩子看得清人肺腑呢。”

“屁的肺腑。叫爷爷。”我就不相信了。

雷宝儿叫:“泥鳅。”

又来了,迷龙大叫:“啊哈哈!”

“……这是人动静吗这个?!”我抱怨道,然后听见连我们这屋都震响了一下,“这是日本鬼子炮击啊!拆房子啊这是!”

郝兽医摇手不迭:“小孩子小孩子!……宝儿,爷爷给你讲故事好不好?有个地方只有大老虎,没有驴子,有个人运了头驴子过去……”

雷宝儿接口:“驴子把老虎踢了,老虎把驴子吃了。”

“好孩子好孩子。有个杀猪的卖肉回来,碰见一头狼……”郝兽医换了个故事。

雷宝儿又没有让他讲完:“缘木求鱼,狼则罹之。实可笑也。”

郝兽医错愕着,我干笑着:“有钱人,家教好得很呢。我五岁就能背《出师表》,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

迷龙号出一嗓子:“一更啊里呀月牙出正东呀!梁山伯懒读诗经啊!”

我活活地呛在那儿,那小子倒是不唱了,但我也什么别想往下说了。我瞪着迷龙所在的方向,好像我能看穿墙。墙倒是没事,可门开了,不辣和蛇屁股,难兄难弟,一脸苦楚,抱着稻草,站在外边。

不辣抱怨:“你说他做事就做事,干吗还要唱啊唱的?”

郝兽医提醒道:“小孩子小孩子。”

蛇屁股说:“你们这屋最远。我睡你们这屋。”

不辣提出要求:“我也睡。”

“睡得着请便。”我无所谓。

蛇屁股赞叹道:“这屋好多了。”

我催他们:“请便请便。睡得着快睡。他一开工你就觉得鬼子过江了。快睡快睡。”

那俩家伙当了真,忙不迭摊上草就睡。

刚趴下迷龙就开工了:“依得儿呀得儿哟哟哟哟——得儿啷叮当!”

不辣简直是跳了起来,冲着那鬼叫来的方向号了回去:“郎从那门前过哟!妹在那家里坐喽!”

我也扯嗓子起哄:“……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好极了好极了。你们就一路鬼叫到天明,那嗓子就够陕北沙子味了。我也就回家了。”郝兽医说。

蛇屁股恨恨地说:“什么世道啊?女人不叫男人叫,我本想听个女人声……”

迷龙接着唱:“金戒指啊不哇是啊值呀钱的宝哇!依个呀儿呦!”

郝兽医接着叹:“小孩子小孩子!”

“我爷爷也喜欢唱戏。你们把他埋了。”小孩子说。

郝老头儿心痛得不行:“哎哟,可怜孩子,过来跟爷爷睡。”

雷宝儿是早困了,拱过去就睡。

我一边撕着纸片堵着耳朵,一边看着老头子对那小混蛋轻拍轻摸的:“我们才是可怜孩子。这动静小孩子是不怕的,我们?我宁可迷龙来这屋敲锣打鼓。”

我一边说一边用脱下来的衣服包住了头,把颗头包得严严实实像颗布头:“我给他一个钟头,我看他能闹腾过一个钟头。”

蛇屁股、不辣一看这行,连忙模仿,连郝兽医也学。

不辣吹嘘:“要我的话,一个钟头就不大够。”

我把我的布头脑袋拧向了那个大言不惭的小子,“哼!”然后我把自己砸在草堆上。

我们的屋里现在很挤,因为那几个——丧门星、阿译、克虏伯也都来了。我们坐着,躺着,趴着,用布包着头或者不包着头,塞着耳朵或者不塞着耳朵,瞪着眼或微合着眼,咬着牙或者不咬着牙——并且我们又有了新的声源:克虏伯在屋里都找不着地方放他的胖大身躯了,他不包头不塞耳朵,仅仅是往墙上一靠,便睡得鼾声连天。

一夜引吭,直至天明。

我们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站在门外。我先看见的是泥蛋和满汉,那两位像我们一样熬得脸色青白,在清晨的阳光下像欠水浇的庄稼,苦兮兮地和我们对眼。

然后我看见迷龙,那个臭不要脸的正提了几桶水,在院角里洗着自己,水自然是凉的,每一瓢下去时都叫迷龙的哼歌带着激灵声。

“……划了东墙我划西墙,划满南墙划北墙,划满墙那个不算数呢,我蹬着梯子上了房梁……”

不辣直犯纳闷:“你说他这会儿怎么就知道小声了呢?”

郝老头子苦笑着:“情难自控,嘿嘿,那会儿是情难自控。”

我说:“他啥时候又自控过呀?”

“——迷龙,你老婆呢?”不辣冲着臭不要脸的那个人叫。

不辣是怒气冲冲一脸恶意,迷龙却简直是一脸童贞地回过头来,还伴着凉水刺在身上的激灵声:“睡着呢睡着呢,旅途劳那么顿,对不住对不住。”

我跟不辣说:“没用的。现在心情好了,你踩他都行,人只当你跟他好交情。”

不辣恨得只好抽自己:“碰上这么个人——我祖上真没积德!”

院子外边响起车声,它在这里停下了。二十多天来车停在我们这里只会有一件事——于是我们奋勇地走向门口。

不辣叫着:“来了来了。”

郝兽医说:“这回这吃的来对时辰了。就是天天闲饭,受之有愧啊。”

“愧的话你就快叫蛇屁股起来做饭去!”我对他说。

郝兽医拍着脑门子就转身:“对对对对……”

他那个身没转完就僵在那块儿了,今天来的不是几个背着米面的兵,而是张立宪和何书光一行人。整队人全都拿着枪,并且以精兵的效率立刻拉开了一个队列,所欠也就是没拿枪对着我们而已。

张立宪问:“这里是二十一个,全都在吗?”

迷龙拿衣服围着下身,一路飞跑着过来,也不说话就是护在他的门口,而我们对这种最好别回答的问题也保持沉默。

泥蛋答道:“……在。都在!”

张立宪简单地命令道:“全押上车。”

他带来的兵们便开始行动起来。我们是首当其冲的那批,而迷龙在人的推搡下可劲拧着身子和人瞪眼,这是件好事,别人只对付他了,没去推开他身后的房门。

二十一个人都挤在一辆车里可实在够挤的,而我们齐刷刷瞪着在车下挣扎着不肯上来的第二十二个:那是克虏伯。

他辩解着:“我真不是这儿的!我过路的!……”

脚踹在他的胖屁股上,枪托杵着他肩头上的厚肉。下边推着,我们已经在车上的也使劲儿,把这大块肥肉给弄进了我们中间。

他问:“这是去干啥呀?”

不辣阴着脸说:“枪毙!”

克虏伯又问丧门星:“咱们不闹。董师傅,去干啥呀?”

尽管被人贵称了姓氏,丧门星仍毫不含糊地“叭勾”了一声。

克虏伯木了两秒钟,便开始向车下嚷嚷:“我走错路了呀!我真不是这儿的!”

劣质燃油从排气管里喷出的烟雾差点儿没把他呛死,车已经开动了,张立宪他们那辆车在后边押着我们。

克虏伯还在努力嚷嚷:“……我就吃了一碗饭!!”

但是迷龙扒拉他,克虏伯对这个见面就给他一顿暴踹的人心存畏惧,他立刻被扒拉到车厢里去了。迷龙现在又沉静下来了,上衣已经穿好,一边套着裤子一边看着正在远离的收容站大门,那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因为押我们的车挡掉了大半视线。

满汉和泥蛋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雷宝儿也在那里,狗肉蹲在路心。而迷龙老婆在押车已经不可能看见她时,也从院里出来了,看着迷龙拢着她的头发,似乎要尽力给迷龙留下个好印象似的。

押后车上的枪口一直有意无意地对着我们。

我们也挤在迷龙身边看着已经再不可见的收容站。这一切让我们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不是很近的一段路,车摇摇晃晃地颠簸着,不知要把我们带去哪儿。我们中间已经睡着了几个,阿译在那儿瞪着眼想着什么。

忽然砰的一声枪响,我们这些老兵油子自然听得出子弹根本是贴着我们的车顶划过的。

子弹声伴随着张立宪的叫声:“硬骨头的!我开第二枪你还别坐!”

从离开收容站迷龙就一直戳在车口。我站了起来,看了看押车上的张立宪,后者现在是干脆把一支毛瑟712对着我们——他用枪的方式和死啦死啦一样,也是为保精确上了枪托,那说明他也曾在某个德械师待过。

郝兽医恳求道:“求你坐下,迷龙。你给我们个安静呢。”

丧门星更理智一些:“不行的。这个速度,路边石头跟刀子似的,跑不掉的。”

但迷龙就是跟那儿戳着,他也不坐,他也知道跑不掉,他就是不坐下。

我挤回了我的狗友们之中:“你们管他呢。他不敢跳。他条命以前比咱们贱,现在比咱们金贵,他瞪半天了可跳不下去,他有顾忌了。是不是迷龙?”

我们沉默,我坐下,而迷龙沉默一会儿也终于坐下。押车上的张立宪终于得回了他的面子,也收回了枪。

阿译忽然冷不丁地说:“……是枪毙。”

“你别他妈的煽风点火好吗?你……”我没说下去,因为阿译的脸苍白而脆弱,眼睛里烧得很烈,那种表情你可以说发烧,也可以说深度的失恋——但都不是。

“不是毙我们。是拉我们去看毙别人。”他说。

我瞪着他,我已经明白了但我并不相信。

蛇屁股要睡不睡地干笑着:“毙谁呀?这年头毙个人还用得着兴师动众的?”

我岔开话题:“……扯蛋。别听他的。”

扯蛋不扯蛋阿译都说出了他的答案:“死啦死啦。”

这是我们从来无缘来的地方,尽管从在收容站被收编之后我们都知道我们隶属此师。我们被轰下了车,恹恹地在车边挤一堆站着,我们宁可吃汽车排出来的尾气,尽管拿酒精当燃料烧出来的尾气效果直逼日本人的催泪气,但我们似乎不扎成一堆就会陷入无穷尽的灾难。

张立宪冲我们骂:“放出圈的猪都站得比你们整齐!让死老百姓看笑话!”

我在人群里不阴不阳地说:“长官,死老百姓看你就够了。”

那是,他长得玉树临风的,偏还要装作坚劲苍松。虞啸卿手下的人全跟虞啸卿学,把自己挺得枪杆子一样,白招了若干村姑的眼波,却连白眼也不回半个。他愣了,几个比我们还生得黑的村姑全笑了。

何书光喝道:“谁说话?站出来!”

站出来就有鬼了,我们一个个无辜之极地面面相觑着。张立宪何书光几个看来也有事儿忙,没跟我们较劲儿,留了几个兵看着我们,他们自个儿往师部里扎。

三年睡军床,母猪赛貂蝉,不辣个不要脸的立刻开始对几个丑妞乱放电,惹得笑声一阵,但人家的脖子还真只跟着已经消失于师部的张立宪何书光诸人转。迷龙一屁股坐下,那一脸表情说着三个字——“看不上”。

郝兽医劝众人:“唉,也不怪人家长官说你们,自爱呀。”

蛇屁股忙着陪不辣出丑作怪,百忙中还要回嘴:“长官长官,背后打枪。”

一辆车从他们和他们撩拨的对象中驶过,放着黑烟,就在我们旁边停下。

迷龙都被呛得跳了起来,咳着骂:“这车烧柴火长大的?你装个烟囱啊!”

烟把我们都呛毛了,想挪个地儿,看我们的人死心眼儿又不让。车裹在黑烟里,下车的人也在咳嗽。

我们齐声大骂:“呛死个王八羔子!”“跟日本鬼子来了似的!奶奶!”

一个声音说:“杂碎,记得这动作啥意思吗?”

我们齐齐地愣着,看着黑烟散去,烟里一个人被四个人押着,向我们做出那个手势:把手拦在眼前,然后极轻蔑地挥开——你无法不注意到那双手上戴着的手铐。

我们呆若木鸡地看着死啦死啦,他似乎毫无改变,又似乎变了很多,从南天门上穿下来的军装都没有换过,只是早被撕去了军衔。瘦了或是胖了无法形容我们的这种改变或者一成不变,你只是被他那样看着时仍然很生气并且很悲哀。

“都他娘的没死,可都他娘的不长记性。”说完他便在四个人——李冰加上余治,再加上两个兵——荷枪实弹的押送下,向着师部扬长而去了。

我们瞪着,很久,久到他像张立宪何书光一样在师部门里消失。

“空这老大片地方……就是拿来枪毙他么?”蛇屁股说,然后开始拿袖子擤自己的脸,在做类似行为的还有不辣、丧门星等好几个人,他们开始哭泣。阿译脸色惨白,迷龙瞪着师部,郝老头儿低着头,我望着天上的云层发呆。

刚才死啦死啦那个动作的意思是,孬孙,看见你们我宁可瞎了我的眼睛。

哭了的是我们中间最不要脸的几个,恢复记忆的是我们全体,人恢复记忆时发现的第一件事是曾经失忆。我们发现从他被带走那时起我们便集体失忆,像猪一样在泥泞里打滚,在配给中沉沦,然后我们猛然醒来,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活见鬼了,我真的这么干过?

脑袋告诉我们:你真的这么干过,尽管必被湮没,但你曾以孤军截日寇于西岸,无炮灰之成仁,日军当早驻足江东,正计划攻陷昆明甚至重庆。

心脏却开始空落。我们晚上又要睡不着了,做过那样的事,却还是这样活着。

我们呆呆站在那儿,挠着痒痒,搔着头,有几个家伙红肿着眼睛,像群刚从泥巴里滚出来,并且还将滚回去的羔羊。

何书光挎着他的手风琴坐在远处,他忙完了,他拉琴了,卖弄着风流与倜傥,引得禅达的女人都快要在他身边扎了堆了——我们呆呆地看着。

张立宪匆匆跑出来:“卖什么俏啊!还让他们在这儿出洋相啊?”

何书光说:“没地方放啊!”

“禁闭室!”张立宪说完又回去了。

何书光冲看我们的兵大叫:“——带进来!”

看我们的兵问:“全部?”

“整窝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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