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长身玉立, 玄色的衣袍遮住一截大掌,掌下握着长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身上那属于清新的皂角香, 随着知了的叫声,被风吹了过?来。

    苏檀冲着他眨眨眼睛, 嬴政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 便没有说话了。

    “先生, 这就是家父, 你快跟他说, 你愿意去我家……”他拱拱手, 满脸哀求。

    中年男人见来人气势不凡,担心苏苏又挨揍, 便颔首答应了。

    于是——

    坐上朱红车辕马车的时候,他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对。

    当看到巍峨的秦王宫时, 中年男人垂眸看向端坐着的苏苏。

    “这是……”

    他满脸迟疑。

    “公子扶苏?”中年男人低声道。

    苏檀羞涩一笑, 他面向对面的男人,笑的甜滋滋:“是苏苏, 我家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大,先生莫要介意。”

    来人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面前是公子扶苏,他方才叫阿父的便只有一人!

    ——秦王政。

    想着方才那?神情冷厉,气势恢宏的男人,他心中不禁一动,想着若是对方留他在此处,他该如何拒绝。

    和公子扶苏所说也?是真的, 他确实?来看看咸阳的变化, 只有亲眼看到,才能对这个世界有充分的了解。

    苏檀引着他入内, 软声道:“先前小儿?无状,在先生面前失礼了,还请先生不要介怀,陪扶苏吃顿饭才好。”

    说着他就拍拍手,示意寺人去准备饭菜酒席。

    “先生,请入座。”苏檀笑吟吟招呼着。

    男人却不能再装不知道了,而是起身跪在嬴政面前,恭谨道:“居鄛范增拜见秦王。”

    嬴政瞥了他一眼,低声叫起:“先生请起。”

    他这般客气,倒是让范增有些?意外。

    随着三人落座,范增还有些?怜惜一旁的苏苏,他实?在不像顽皮小儿?,乖巧懂事?又有礼,乃他生平所见。

    他张嘴想说苏苏很好,想到对方公子的身份又闭上嘴。

    苏檀知道他为楚国?的政权,纵然年迈也?要出山,可谓忠心耿耿。

    如今只一饭之?恩,想要打动他,就非常难了,但?是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切入,看管不管用了。

    原就是用晌午饭的点,厨人早已经准备好了,侍卫过?来禀报说公子扶苏跟一中年男子走了,还不叫众人现身,嬴政担心他出问题,这就直接出宫寻他了。

    虽然扶苏看着早惠,但?他尚不足四岁,若被人骗了又该如何是好。

    故而午饭都是先前备好的,一句话下去,陆陆续续就开始上了。

    范增看着面前的饭菜,满脸迟疑,他什么都没见过?。

    “这是何物?”

    “这又是何物?”

    苏檀看着他那?不解的眼神,笑吟吟道:“此乃豆腐,乃是菽磨成浆后制成的,你尝尝看,可香了。”

    “这是鸡蛋煎饼,吃起来柔软鲜香,早晚吃最香。”

    “这是豆芽炒饼丝,用小豆发的嫩芽,用来炒饼丝吃,口感清爽,快尝尝。”

    “这是饭后甜点,糖蒸酥酪,吃着最能长个子。”

    苏檀声音又甜又软,他解释着,身旁的寺人就连忙用公筷布菜。

    “鄙人都不曾见过?。”范增神色凝重,他一生虽未走南闯北,却一直在关注列国?发展,不曾想在他茫然不知时,秦国?竟有这许多好物件,他见都没有见过?。

    扶着太师椅的把手,他感受着舒适自然的触感,低声问:“这是……”

    苏檀笑眯眯道:“此乃太师椅,先生若喜欢,赠于你了。”

    范增连忙推辞,说自己就是好奇问一句,没有要要的意思。

    他一直在戒备用饭中途会要求他留在此处当食客,却不曾想,从头到尾,在他酒酣耳热,最适宜提要求的时候,面前的父子俩仍旧什么都没说。

    范增反而心里有些?失落,他自负于自己的才干,想着是秦王不识人才,他虽然会拒绝,却仍旧会盼着秦王能够殷勤挽留来彰显他的重要性?。

    这桌上的饭菜,是他平时所未见过?的美味。

    他很喜欢。

    而公子扶苏亲热的态度,秦王的礼遇让他心中受用。

    一切却到此为止了。

    苏檀鼓着腮帮子,懒洋洋地打哈欠,一看就知道小孩困的眼睛都睁不开,范增便起身告退,一旁的寺人带他去客房入住。

    等他走了,苏檀瞬间从软榻上一骨碌爬起来。

    “怎的?”嬴政起身将他抱在怀里,低声问着,今天的一切都不大寻常,他觉得其中有事?。

    苏檀满脸若有所思:“范增有才华,但?他性?子倨傲,目中无人,若是一味的捧着,怕是父王忍受不了他的性?子。”

    始皇帝自有傲骨难折,在他面前出谋划策可以,若以此拿乔揽权,怕是和吕不韦一样?的下场。

    还不如用实?力折服对方,而不是一味的用礼贤下士来留人。

    嬴政挑眉,摸摸他的小脑袋,低声道:“这些?事?情,有阿父在前面顶着,你不必小小年纪,就操心这么多。”

    说着他面上表情就变得似笑非笑起来:“动辄打骂?嗯?”

    苏檀往他怀里一缩,讨好道:“就是为了试探范先生罢了,并不是有意往阿父身上扣黑锅。”

    “黑锅?”嬴政品了品,觉得这个词确实?应景。

    “下次不许了。”他黑着脸道。

    苏檀昂起白生生的小脸,笑眯眯的保证:“下次坚决不给阿父扣黑锅,不跟别人说阿父的坏话了。”

    嬴政直直的盯了他半晌,低声道:“是不许跟着别人走。”

    不许跟别人撒娇。

    苏檀懂了,这是怕他走丢。

    “好哒,都听阿父哒。”幼崽试图蒙混过?关,他鼓着脸颊,软乎乎撒娇:“阿父是世界上最好的阿父呀~”

    嬴政扶额,冷声道:“好好说话。”

    苏檀:……

    他起来一拍屁股扭头就走,就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看着就生气。

    立在他身后的嬴政伸了伸手,到底什么也?没有说,重新去看自己的竹简了。

    等回甘泉宫后,苏檀坐在书桌前,他在认真思考怎么摆范增的位置,后来想想,秦王麾下能人众多,范增想要混出头,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对方确实?有大才,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若这一条,项羽能听范增的,以后哪还有什么楚汉之?争,哪还有什么不肯过?江东。

    越想越馋项羽了。

    还有韩信、张良、萧何、刘邦……

    都能来建设美丽新生活。

    苏檀先是将自己的课业读完,再练过?古武,之?前有一闪而过?的热流,他非常介意,觉得他可能要有内力了。

    这种传说中的东西,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后来又觉得,都穿越了,还有什么不敢想的,做梦嘛,当然要做个大的!

    苏檀睡觉之?前,吩咐人再安排范增好吃好喝,按贵宾待遇养着,但?别的话就不需要多说了。

    第二日一早,他起身,就见范增一袭白衣,立在宫殿前,他身旁是徐市,瞧着比徐市还要仙风道骨几分。

    “公子,您要的桂花露做好了。”

    徐市恭敬呈上,苏檀打开一看,桂花那?浓郁的香味便蜂拥而出,他笑着摇头:“不错不错。”

    “我先去上课了,你陪着范老先生在城中逛逛,让范老先生体会一下我们?咸阳的风土人情,好好的玩一玩。”

    苏檀笑眯眯的叮嘱过?,就被王贲掐着腋下抱上走了。

    再说一会儿?,都该迟到了。

    原本要辞行?的范增眼睁睁看着他从面前路过?,只留下一个面色稚嫩的青年,手中捧着所谓的桂花露,见他望过?来,青年腼腆一笑,温声道:“老先生的衣裳瞧着是楚地的?那?来咸阳要好好玩玩了。”

    他顺手递过?手中的桂花露,笑吟吟道:“不知老先生家中可有女眷,这桂花露撒在衣襟、锦帕上,能留香许久,带着回去,也?算是咸阳城的礼物。”

    范增正要拒绝,就见青年温和一笑:“市乃公子扶苏座下一小吏,如今还未正式收归,还请老先生怜惜一二,叫市能过?了差事?才是。”

    *

    苏檀到大将军府后,他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正要拿出书来读,却见王翦来到他跟前,满脸温柔:“今天过?去,你就四岁了。”

    说着便拍拍手,送上来一个青铜鸠车,就见那?鸠鸟卧在栏杆上,嘴巴尖尖头圆圆,尾巴宽宽长长的,背上还有一只小小鸠,看着童趣可爱。

    苏檀拉了拉大鸠鸟胸前的绳子,两侧的车轮就开始转起来,翅膀和尾巴忽闪忽闪的,真有几分可爱。

    他想,如果他今年真的四岁,他肯定会喜欢的。

    因为他现在就很喜欢。

    “谢谢老师。”他都不知道自己今天生辰。

    一旁的王贲在怀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弹弓,笑眯眯道:“咱不玩假鸟,过?几日带你去打真鸟,我这弹弓技术可牛了。”

    苏檀眼睛一亮,这是他如今年岁也?拒绝不了的好玩意儿?。

    而在王贲身后的蒙恬,他温和一笑,送上了一个玉璧,轻声道:“恬谨以玉璧奉上,贺公子扶苏四岁生辰。”

    王贲:!

    他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说好送个生辰礼,他怎么还开大。

    时下送玉璧的含义很特?殊,即表示在蒙恬心中,扶苏是至交好友,又表达了他对高位者?的尊敬,以及生死效忠。

    玉璧背后的含义太重了。

    重到王贲瞠目结舌。

    而在两人身后的李信,嘿嘿一笑,完全没有负担,乐呵呵道:“信乃俗人,献上雉鸡一只,愿公子扶苏福乐绵绵、寿期无限!”

    苏檀捧着一堆礼物,笑的眉眼弯弯:“你们?实?在是太令人暖心了,备这么多礼物,叫扶苏心中感动不已,我们?的情分源远流长,这些?礼物,扶苏便收下了。”

    他想想,还是觉得心中愉悦,没忍住笑容满面,温和道:“很感谢有你们?的存在,让扶苏感受到诸多温暖。”

    王贲挠着后脑勺,笑的一脸憨厚:“呜呜呜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算了,我家苏苏要千秋万世!”

    等众人笑闹过?,王翦这才立在高台上,用戒尺敲了敲桌子,示意安静。

    上课的时间过?的总是很快,等下课后,苏檀提着一兜玩具,快活地回甘泉宫去了,他看着那?些?精致的小物件,不由?得翘起唇角笑了。

    很快楚姬也?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套衣裳,她笑着道:“今日是你的生辰,阿母给你做一套小衣裳穿,瞧瞧可还喜欢。”

    上身是轻罗红衣,配着柳芽黄的浅绿下裳,苏檀打量着,笑眯眯的夸:“阿母手艺越发好了,这针脚很是细密。”

    听他这么说,楚姬便抿着唇笑了,高高兴兴道:“你阿父说,晚上给你办晚宴,请近臣和你同窗一道过?来庆贺。”

    苏檀没有异议,他握住楚姬的手,带她来看他今日收到的礼物。从鸠车到玉璧,尽数显摆一遍。

    两人正说笑着,就听见有寺人禀报,说是范先生在外头,要来请辞。

    苏檀歪头,笑着叫人请进?来。

    “范先生做什么要走?”他笑的眉眼弯弯,一看脾气就很好。

    昨日仗着年岁小,在他面前做戏,经过?半日了解,想必他也?能察觉出端倪,但?是没关系,他还能苟,小孩说话反复无常太正常了,毕竟谁也?琢磨不透小孩的脑袋瓜。

    范增见了他的笑脸,要离开的话就有些?迟疑。

    “出来时日久了,该回家了,要不然家中会担心。”

    他面对公子扶苏时,第一反应还是昨日那?个惹他怜惜的扶苏,说话的语气都轻了几分。

    “那?明日成吗?”扶苏昂着小脑袋,软乎乎道:“今日是苏苏的生辰,晚上会有宴会,不若先生帮苏苏过?了生辰再做图谋?”

    他话说的软乎,范增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今日竟是公子的生辰,鄙人不知,竟怠慢了,且容增回客舍一趟。”范增躬身道。

    苏檀当即点头,温声道:“先生请回吧,等晚间苏苏遣寺人去接你。”

    两人说定,范增这才转身离去。

    在屏风后面的楚姬有些?茫然,当初那?个在她怀里痴缠的小儿?,竟然会应对自如,如此得心应手,让她记不清当初小儿?是何模样?了。

    “我儿?长大了。”楚姬满怀欣慰。

    苏檀摇头失笑,温柔道:“阿母快回去梳妆打扮,今天晚上,你是功劳最大的人。”

    楚姬笑呵呵地走了。

    等人走了,苏檀还在认真的背书,生辰礼是重要,但?他一看见书,就不由?自主?地捧着读了。

    读一回书,练一回字,再练回古武,太阳就要落山了。

    苏檀还要再看会儿?书,就见楚姬施施然走过?来,喊他沐浴更衣,拾掇整齐就可以去宴会上了。

    照着她的吩咐,将自己从头到尾洗一遍,用细布裹着头发,穿上今日楚姬拿来的衣裳,笑着道:“穿上真舒服,是阿母的味道。”

    楚姬乐呵呵的笑,温柔的给他擦拭着头发,轻声道:“从今日过?去,你就要四岁咯~”

    明明当初还是一个软软的小团子,眨眼间,就跌跌撞撞的走出她视线了。

    “真好。”她就喜欢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

    等两人收拾好,到章台宫时,嬴政也?已经换了新衣裳,正在殿中等着,他见了两人牵着手来,朗笑着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可以尽兴玩耍。”

    苏檀躲在楚姬身后,歪着脑袋看着他:“那?能骑一下大马吗?”

    嬴政皱起眉头,他这样?躲躲闪闪怕挨打的样?子,像极了他每次做坏事?,怕是这大马不是简单的马。

    “何为骑大马?”

    苏檀抿着唇,腼腆一笑:“就是骑在阿父的脖颈上,可以看的高高的。”

    楚姬一听,便是神色大变,赶紧跪在地上请罪说:“扶苏年纪尚幼,说话不知轻重,请大王不要怪罪。”

    她都要慌死了。

    就见面前高大的男人步步逼近,楚姬慌得眸中沁出泪珠来,却还是坚定的挡在扶苏面前,片刻都不曾动摇。

    当男人伸出大掌时,她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然而——

    苏檀被大掌拎着胳膊拎起来,不由?得惊呼一声,就被人掐着腋下,往肩头一甩。

    于是他就到了嬴政的肩头。

    救命啊。

    他真的骑大马了。

    是嬴政!

    他那?迷人的老祖宗给他骑大马了。

    苏檀整个人乐淘淘的,抱着嬴政的冕旒,吱哇乱叫的笑。

    “啊啊啊啊太高了,啊啊啊门框啊啊~头头头头还在屋里……”

    第一次被人骑大马,嬴政依旧脊背挺直,大踏步往前走,这就导致苏檀屁股腿脚已经出门了,但?是他的腰头还在屋里。

    论疯狂下腰的可能性?。

    他就见底下的政爹停下步子,单掌护着他,微微弯腰,这才过?了门槛。

    差点就要死一死了,苏檀一脸心有余悸。幸好小孩的腰是真的软,这样?折都没事?。

    等出了殿门,他又开始嘎嘎乐,开心的张开双臂,对着远处赶来的众人打招呼:“老师们?好呀~贲、恬、信、由?,你们?也?好呀~”

    苏檀一低头,还对上一个呲着小米牙的奶娃。

    “毅~”

    他笑的满脸和蔼,不得不说,这未来都是他的肱骨大臣,有句话说得好,望子成龙不如望父成龙,毕竟他政爹打下的江山,到时候都是他的。

    想想都爽。

    这哪是为老赢家打工,这是为他自己打工。

    想想就更爽了。

    苏檀伸直双臂,呜呼出声,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

    一旁的贲眼前一亮,看向身旁的王翦,小小声道:“阿父,你看贲打小就没有这样?过?……”

    “以前都没有,现在更没有。”

    王贲呆住。

    却见王翦笑的满脸和蔼,顺手捞起蒙毅就扔在肩头,乐呵呵的跟秦王打招呼。

    “老臣给吾王见礼。”

    蒙武跟着呆住,他方才也?是这么想的,把蒙毅扛在肩头就能和我王拉近距离,但?是没想到被王翦这个老匹夫给抢了孩子。

    宴会就摆在外面,而秦王带着公子扶苏,以这种姿态出场,让一旁来的李斯、隗状、王绾等人,都有些?懵。

    不是大王你这么平易近崽不合适。

    好歹拿出当初面对他们?时的老谋深算。

    等众人坐定,一旁的宫女、寺人便开始奉上点心,那?些?琳琅满目的糕点,让众人呆住。

    虽然原本就见过?许多,不曾想还有更多花样?。

    “这是什么?”王翦虎目圆睁,透明的糕点里面能看到细细小小的桂花,上面还淋着微黄的蜜汁。

    苏檀微微一笑:“尝尝?”

    他确实?提供了几个点心的法子,但?厨人已经能举一反三。

    从糯米粉蒸的桂花糕,到枣糕、菊花酥、桃花酥、糖角等,都被厨人给研究出来。

    就连陶盘也?是做的花样?的大盘子,有许多凹槽,里面摆着各色点心。

    范增看着身旁的徐市,对方举止优雅,神色不动,显然是见惯了这些?,不由?得怔住。

    都说楚地丰饶,物华天宝,有数不清的新鲜玩意儿?,谁能想到,众人口中苦寒之?地的秦地,竟然也?有此等妙物。

    然而——

    更令他震惊的发生了。

    就见高台上的嬴政低声道:“你阿母尚未见过?你施法,不若给你阿母看看。”

    苏檀当时就想要拒绝,这和当众嗯嗯有什么区别,上次是为了糊弄徐市,那?自然要放下羞耻感。

    但?是他一转头,就对上楚姬期盼的双眸,水光盈盈,看起来温柔可亲。

    她是很好的母亲。

    “好。”

    苏檀起身,他肃着小脸,迎着月光,双手快速结印,等虚空翻花绳结束,就一边用指尖写凰字,一边默背碧月残金神谱的心法。

    在楚姬那?不明所以的眼神中,他凰字最后一笔写成,在空中定成一个点,冷喝一声:“放!”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闪起星星点点的火光。

    范增满脸求知欲的看向一旁的徐市:“这是……”

    楚姬也?有些?茫然:“这是?”

    二人话音尚未落下,便有鸣箭声响起,眨眼间,那?一道流光冲向天空,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炸开。

    明灯错落,入目皆是绚烂璀璨的烟花。

    其巧夺天工之?技艺,以炼药燃灯的法子,让天空都亮了起来,堪称神仙手段。

    似柳絮飞残,又似桃花落尽。

    楚姬当即就震在原地,她眸中还有那?些?烟花落下的残像,简直让她目不暇接。

    “这……”

    “这……”

    她的惊讶中带着欣喜,而范增则是惊恐多些?,若秦人有此等威势,那?楚人危矣。

    他现在有些?想不起来昨日那?个眼角微红、可怜兮兮撒娇的苏苏了。

    取而代之?的是,肃容结印而令天地的公子扶苏。

    看着他煞白的面色,徐市微微一笑,轻声道:“公子扶苏乃神仙子弟,出东海其上有三座仙山,分为蓬莱、方丈、瀛洲等,而公子扶苏乃是蓬莱一脉。”

    范增握着手中的器皿,看着桌上透明的餐食,绝望的闭上眼睛。

    为何在公子扶苏手指之?处就有星光闪烁,为何大秦王宫的餐食晶莹如水晶,凝白如油脂。

    对他来说,这些?都震撼的叫他不知所措。

    苏檀则笑眯眯的看着楚姬,软声道:“怎么样?,好看吗?”

    楚姬满脸欣慰:“好看好看。”

    两人说着话,嬴政便起身举着酒爵,朗声道:“今公子扶苏生辰礼,日月同耀,诸位请与寡人共饮,愿四海晏然,扶苏共之?!”

    众人连忙举着酒爵起身,年岁长的就是酒,年岁小的就是蜜水,俱一饮而尽。

    苏檀也?跟着拱手道:“愿诸君如天上月,岁岁年年长皎洁。”

    说罢将杯盏中的蜜水一饮而尽。

    那?酒爵朝下显摆的样?子,还真有几分豪迈。

    嬴政面上显出几分微笑,近些?日子来的踌躇怅然尽数消散,逐外客他心中不舍,看着秦人将政务弄的一团乱,生气的要命,偏偏是他允许的。

    而最令他揪心的是郑国?渠,交给一群宗亲来挖,他们?说的简单,什么不就是挖一条大道,混不管水工到底有多深奥难懂,就是挖个坑就完了,他现在挖的容易,到时候也?不知郑国?改着如何。

    快些?捅出乱子,他也?好让李斯拿出谏书,再将人请回来。

    看着众人筹光交错,他唇角挂着惬意的微笑,隐隐又有些?悲伤,这么好的扶苏,拿寿数换玉米良种,那?玉米长势颇好,先试着种一种,等来年春日,就可以大范围的种了。

    他收回视线,瞥向一旁的范增,见对方半天回不过?神来,不由?得皱眉。

    但?那?徐市瞧着面色平常,甚至和范增谈笑风生,他不由?得点头,这是个人才,能够有此番镇定,已经不容易了。

    “这是章台宫自酿的美酒,酒味酣烈,诸位案上有各色美食,尽管吃便是,莫要辜负了此等好时光。”苏檀举起手中的酒爵,豪气万千道。

    一旁的王贲:“彩!”

    他不管,就要为他家苏苏无脑冲。

    蒙恬被他一拍,也?大声叫好:“彩!”

    只一个眼神,李信不用被拍,就也?:“彩!”

    李由?端着蜜水,一脸懵:“彩!”他们?在彩啥。

    众人笑闹着,吃了一遍酒,听了一遍歌,再赏一道舞,就到了经典环节,献礼物环节。

    苏檀还想着,早间老师和同窗已经献过?礼物,这会儿?应该老神在在坐着才是。

    不曾想——

    他收获了很多意想不到的礼物。

    比如李信从南郡给他捎来了大象和鱼糕,而王翦给他送上一头骆驼,蒙家给他一头小灰狼,说是前些?日子蒙骜去打猎抓到的。

    苏檀表示震惊了。

    他们?藏的真严实?,一点风声都没有透出来。

    却不知,李信上咸阳,原就是给他来过?生辰的,嬴政早先掐着日子安排好了。

    收了一顿常规礼物,和一堆非常规礼物。

    苏檀打着哈欠和众人告别,回去睡觉了。

    等小孩一走,气氛才真正的酣热起来。

    *

    然后苏檀就做了一个很过?分的梦,梦中他一会儿?变成了大象,一会儿?变成了小灰狼,一会儿?又变成沙漠上的骆驼,然后还梦见自己把左肩抗着骆驼,右肩扛着大象,怀里抱着小灰狼,忙的不得了。

    睡醒后,他还有些?懵。

    这梦做的,太过?无厘头了些?。

    叫人无从琢磨。

    过?了生辰礼,好像对这个世界的认同感又强了些?,想到众人的反应,他就忍不住翘起唇角笑了。

    “苏苏,醒醒起床了。”身旁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苏檀拉下被子,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醒了。”

    他早就醒了,只是还没动弹而已。

    蒙恬见此就笑了,扶着他起身,又去找衣裳穿,一边笑着道:“你昨日那?套衣裳好看,红色的上衣,柳黄的裤子,嫩嫩的像一只桃。”

    苏檀:……

    他鼓着脸颊哼:“下次请形容我是顶天立地威武雄壮的大英雄。”

    蒙恬闷笑:“是,苏苏。”

    面前的小娃就跟他腿一样?高,脸上奶味还没推,肉嘟嘟的小脸蛋会因为鼓起来而微微颤动,说自己是顶天立地威武雄壮大英雄的时候,呲着小米牙,看着奶凶奶凶的。

    两人一道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就看见范增和徐市在候着,苏檀有些?意外,突然想起来点什么,他回头就跟身旁的侍女道:“你今天早晨先捡两斤干桂花出来,等下课后有用。”

    他昨夜想到的,爸爸说孩子的生辰就是妈妈的受难日,所以也?要给妈妈准备礼物。

    今天就想着,做点桂花头油给阿母用。

    “再跟寺人说,榨两斤脂麻油出来。”当器具是现成的,这榨油就显得简单很多。

    他叮嘱过?后,这才收回视线,刚好走到范增和徐市面前,他便笑着道:“徐市明日还回研发中心就是。”

    接着又看向范增,软糯糯道:“先生再留些?时日,扶苏还有好些?关于大秦的好物要跟你分享呢。”

    范增想说他要离开,却有些?舍不得。

    “谨遵公子之?命。”他低声应下,只说完就愣在原地。

    从头到尾,他都是以长辈的心态在此处,没想到,他今日下意识里,就以下属的态度对待公子扶苏了。

    此人年岁这般小,竟让他心生臣服,实?在匪夷所思。

    那?是一种骨子里带出来的臣服。

    等公子扶苏走后,范增的神情明灭,在深深思考,关于在大秦入仕的可能性?。

    这些?时日,他也?发现了,大秦是一个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发展迅速,人心很齐,劲都往一处使。

    而在此时,就见楚姬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满脸泪水道:“楚王薨了!”

    她刚从秦王处得到的消息,说是先楚王之?子悍继位为幽王,楚王薨了,她成孤家寡人了。

    苏檀小手稳稳地拖住她,轻声道:“阿母冷静,楚王已逝,你还有我和父王。”

    楚姬乃是楚地公主?,楚王是她阿兄,对方没了,她肯定伤心难过?无所依。

    “你们?先下去。”苏檀摆手。

    等人都走了,楚姬这才惶惶然道:“悍不是阿兄的儿?子,他是春申君的儿?子!宫闱内部都知道,春申君当初娶赵女嫣,嫣有孕后献于阿兄,生子悍,他还有个弟弟,负刍是庶兄,最起码负刍做楚王才对。”

    苏檀认真捋了捋,也?就是说嫣生的两个儿?子都是春申君的儿?子,而负刍才是先楚王的儿?子。

    “那?昌平君呢?”他记得当初楚姬跟她科普过?,说昌平君熊启也?是她阿兄的儿?子。

    “他也?是。”楚姬泪眼朦胧。

    王室旁落,她作?为楚国?公主?,更是心中难过?,却又无可奈何。

    苏檀满脸若有所思:“悍若想坐稳王位,则春申君必死,楚国?败矣。”

    楚姬猛然抬眸,泪水涟涟,见不远处候着蒙恬,她又擦干眼泪,推着扶苏去读书,一边低声道:“我哭哭就好了,阿兄死了,无人再为我撑腰,是得想法子了。”

    她哭的伤心,眼圈都红完了。

    “要不我今日请假,在家陪着阿母,你这样?,扶苏实?在不放心。”苏檀抿着唇,心想她还是个女孩子呢,说到底,在现代也?就比他大几岁而已。

    “不用,哭哭心里顺了就好了,既然无人为阿母撑腰,那?阿母要努力的想法子,给扶苏撑腰才是。”

    她说着,转身就走了。

    苏檀在要追着上去,她却摆摆手,不让跟。

    见人都走远了,蒙恬这才走上前来,苏檀昂着头,心想楚王死了,父王怕是要兴奋了,政权交接的时候,就是一个楚国?最单薄的时候。

    而且现楚王来位不正,正好师出有名。

    但?众人都在猜,秦王政会率先攻击赵国?,以雪儿?时耻辱。

    两人往蒙府去,果然蒙骜和蒙武在院中坐着喝茶,也?是在聊楚王薨了的事?,说起这个,两人倒是唏嘘不已。

    见小辈来了,蒙骜打过?招呼就上朝去了,留下蒙武授课。

    苏檀掏出书的瞬间,心就静了下来。

    等下课后,他回去,就见仕女正捧着桂花和香油在等着他,苏檀惆怅一叹,准备这个的时候,她还觉得阿母会很高兴,谁知道楚王死了,阿母失了依仗,顿时难过?起来。

    不过?等这桂花头油做好,希望阿母能高兴起来。

    他有些?放心不下,特?意提着点心往楚姬的住处去,到了以后,他就有些?惊讶。

    就见楚姬正在跟着一个女子练剑,一身男装,看着很是英姿飒爽。

    “阿母?”他迟疑着唤。

    楚姬见有人唤,立马就回头了,她见是苏檀,便露出明媚的笑容:“我决定练剑!先有保护自己的本事?,说不定就能用上了,我要手刃楚王悍!”

    苏檀将点心放在一旁的几案上,冲她竖起大拇指,见她精神还好,这才放心地往章台宫去了。

    等到的时候,就见范增坐在殿中,正侃侃而谈。

    “增以为,先除赵。”

    苏檀听罢,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