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春宫 > 第85章
    李青溦瞧了好几遍那信笺, 上头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也不知晓那个人在什么哑谜。

    李青溦又捡起那支桃花仔细端详两眼。已经两月前风干了的桃花,绿粉均匀, 细细嗅来却还有一丝馥郁的香气。她微微蹙眉。

    ——

    得了中宫赏赐, 翌日一大早, 平西王府便驱车送李青溦往张皇后的行宫凤来殿拜谒谢恩, 刚将马车停在西园,中宫内侍便抬了步辇来接。

    凤来殿,沉香冉冉。

    张皇后轻掖身上明黄礼衣,又取过铜镜, 正了正头上的龙凤花钗冠。

    未久, 内侍打起帘子, 一道纤细的身影行了进来。

    她一身米白色镶银丝如意纹苏缎长裙, 外头鹅黄绣白玉兰暗色褙子,衬得一张巴掌脸莹白, 弯长簇黑的眉底下一双杏眼也顾盼生辉。

    既然是陆珵的心上人, 张皇后本就对她有好感,多瞧几眼也忍不住心生喜欢,脸上笑意更甚。

    李青溦敛衽行过礼:“民女李青溦,叩见皇后娘娘。”

    张皇后屏退众人亲自执她手,“自打上次寒园见了一面, 咱们也有半年未见。这次瞧见,你似是瘦了一些。好孩子,快坐下, 叫我好好瞧瞧。”

    她将她引到一侧的紫檀木雕花胡床上坐着。

    李青溦应了一声抬眼, 对上她一双清润微弯的凤眼。

    她本还有些忐忑的, 瞧见她这双眼睛同陆珵极为相似的眼睛, 一时竟不大紧张了。

    张皇后微热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同星榆的事情,他也是同我说过的,本前日我便要见你的,只是那日时辰太晚多有不方便,我便推了一日,叫他去说,谁知那日仪鸾殿走了水……是我的不是。”

    此事本就同张皇后没有一点关系,听她这样说,李青溦脸有些热:“那日之事只是意外,众人都始料未及。那日的火并未酿成祸事,这才是不幸中的万幸。”

    “昨日之事,是星榆对不住你,好孩子。无论如何他对你隐瞒是你的不是 。”张皇后又看了看她:“好孩子,索性我便也不兜着圈子了。想必你也猜到,昨日我赐礼去李家是为了什么吧?昨日星榆向圣人禀明,欲娶你为正妃,圣人已下谕令应了下来。待朝会过了,不日便会有圣旨下达。此事是仓促了些,但如果溦溦不答应,自然也是可以。由星榆一力承担便是了,只是不知溦溦是怎么想的?”

    李青溦一愣。她知晓陆珵性子,也许会请谕令,只是未想到这般的快。

    她的想法是什么,她一时间也不知晓自己的想法是什么。

    她素来厌恶别人的欺骗,陆珵那般,她合该不原谅合该此生与他不复相见才是;可她一想到这些,自己心中也十分难受。

    可若她答应此事日后同陆珵在一起做太子妃,以后许是也要做皇后,她不愿如此。她李青溦自小就便是骄傲矜持。心悦一人不求其它,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若叫她将来看着陆珵三宫六院,还不若从一开始,便避免所有开始。

    ……

    她想了很多,理智告诉她,拒绝这门亲事许是最好的安排,可以省下许多麻烦事,可不知为何,她却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她脑海中盘旋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递过来的手,还是寒园里他沉下腰时给她捡起来的簪子,还有那日画舫上,他烁如星辰,带着笑的眼。

    还有昨日的空白信笺和那枝桃花……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垂眸敛目,微微蹙眉,一时未语。

    正这时,杜嬷嬷从外头进来:“皇后娘娘,李娘子,圣人同太子殿下在东园林中行过围射,正催娘娘去瞧马球会呢。”

    “瞧我这记性,倒险些将这个忘了呢。”张皇后勾起唇角,又看向李青溦,“都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星榆也在。不知能不能请溦溦同我一道去瞧瞧?”

    她话如此,李青溦自然也不好拒绝,整好外头内侍备了步辇,二人同乘一辇一时去了。

    ——

    正是巳中。昨日一场大雨,今日正是天日高霁,难得暑气并不盛。

    过了东园的一片翠樾,往里便是圈起来的一大片的空地。

    空地之上东西两侧,各竖起高十丈,宽约一尺,固定在石莲花座上的球门,一旁的拴马柱上拴着众多良驹。两旁已有许多红棉双髻。圆领窄衫的乐工在一侧候着。

    空地墙西十观景的高台,庆帝和诸多皇亲重臣坐在高台之上。

    高台底下一大片竹林,林前彩绣飘摇,一片衣香鬓影。今日的马球会男女可同场比赛,许多未有人家的宫眷俱打扮的桃羞杏让,燕妒莺惭。正有相熟的贵女三五成群低凑在一起低声笑语。

    这几日朝会,自有许多说不尽的话;除却那日仪鸾殿走水,便是已传开来太子殿下似心悦忠毅伯府女之事。这样的场合众女自不敢高声讨论,只是凑在一起,嘁嘁喳喳个没完没了。

    吏部尚书之女啧了两声,问一旁之人:“你家这大姐姐又是什么东西?太子殿下清风亮节,如皎皎明月,如何能瞧得上她?”

    说话之人乃是吏部尚书之女张三娘,京中贵女对太子殿下多是有仰慕的,这几日多听多了此等流言,自然愤懑。

    她对过之人应了一声,脸上凝出一抹笑容来:“昨日,中宫娘娘是有赏赐,旁的我也不大知晓。”

    正是李毓秀。这几日李青溦要做太子妃之事尘嚣甚上,众贵女有心试探,心中即便瞧不上她也同她交好。

    一旁的另一个贵女道:“十有八九是真的,昨日我叔父从上清殿回来亲口所说,太子殿下昨日已向圣人求谕。”

    张三娘哼了一声:“即便是真的,也是那李家女狐媚,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勾引了太子殿下才是。”

    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不小,一旁正有人过来,听见这话倒是白了她们一眼。

    “太子殿下爱心悦谁便心悦谁,总而言之又不会是你,管你筋疼?值得这样含酸带醋废话连篇的?”

    她声音清亮,丝毫不避讳一旁人。张三娘抬起眼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却是裴江月。

    张三娘呵笑一声,“我们在这里说话,同你裴六有何干系?”

    李毓秀道:“裴六姑娘同我大姐姐俱是并州出身,二人好似还是闺中密友,是以才会替大姐姐说话。”

    张三娘哦了一声,“原是如此,整好这般的场合,想必那李家大姑娘也上不得台面,既你在这里,若是见着她也好劝劝她:野猫子别想着吃天鹅肉,痴人做梦丢人现眼。”

    一旁的几人俱捂着帕子笑了起来,裴江月正要多说什么,突两旁肃静,内侍传话:“皇后娘娘到。”

    便见张皇后步辇过处,众多宫娥僚属,执扇葆璇盖金莲宝炬跟在身后,金碧荧煌,浩浩荡荡好不体面。

    众女满眼羡慕,忙肃容行礼,再抬眼,便见张皇后之前从步辇上下来一华服女子,女子素色衣裙,身段窈窕,一张瓷白的脸腮魇桃花,唇含樱颗,一双簇黑的眉宇开展,气度十分幽娴。

    她下了辇将张皇后扶出来。张皇后挽着她的手与她说笑,神色瞧着很有几分慈爱。

    众女在寒园里见过李青溦一面,见了这一幕俱面面相觑。

    眼见张皇后带着李青溦上了高台,众女才窃窃私语起来。

    “皇后娘娘竟待这李家姑娘如此亲厚,二人同乘一辇……”

    “前几日还传出皇后娘娘赐衣给这李姑娘呢……想必先前所传李家姑娘被选太子妃一事,并非空穴来风。”

    ……

    裴江月这几月上家学极少出门。与李青溦见面还是上次在画舫的时候,她那时见李青溦同太子殿下关系并不一般,只是心中不好确定。这几日也听见了传言,但今日见张皇后对她如此照应,心里十分为她开心。

    她往后头多看一眼,人群后的张三娘同李毓秀面色俱不大好看。

    她勾唇冷哼一声:“嗳,先前也不知道哪位,竟说太子妃上不得台面,又是谁。如此大言不惭,说出什么野猫子同天鹅肉的俚语。”她斜乜她一眼,“令尊张大人为人正直谨慎,平生最厌乱嚼舌根之人。祸从口入,三娘子更应该慎言才是。”

    张三娘脸色青白,说不出话来。

    裴江月又瞧了李毓秀一眼:“还有另一些人,果真是龙生九子。却也不知晓你是什么种类的钻地虫?如何瞧见空子便想钻,可笑。”

    她话说到这里,蹭开面色铁青的二人的肩膀,往高台上去了。

    ——

    高台上,李青溦辞别张皇后,坐于宋家的座席上。

    马球会未到时间。男子们刚在另一边的小型园林围射完俱骑马往回赶,身后内侍提着些鹿、兔子、雉和大雁。

    观景台地势极高,整好能将底下之人尽收眼底,李青溦随便一眼便瞧见了那道眼熟至极的身影。

    他今日倒着了一身紫罗圆领窄袖公服,一把劲瘦的腰系金丝鞓,瞧着十分富贵。

    她突然想起先前,其实有许多时候。陆珵行为穿着同旁人对他的态度,已表明了他的身份并非面上所见,只是许是爱使人盲,她竟什么都未察觉。

    似是觉察到李青溦的视线,陆珵仰头。

    天日高悬,光线纤细而明亮,他端正匀停的脸被光染上一层有光泽的淡白。她在上,他在下,李青溦知晓他看不见她,索性眯着眼大剌剌地白了他一眼,方转过头。

    正巧裴江月寻来。便见李青溦神色恹恹地转过头,垂眸敛目着,似是心情不佳也不知晓在想什么。

    她叫她一声,李青溦回过头来,满脸惊喜。

    裴江月也并不是那种闲话多的人,提了几句太子殿下,见李青溦也并不想提,倒也明白过来,索性也就不多问了。倒将刚才同那张三娘的事添油加醋地同李青溦说了几声。

    二人多日未见,各自捡了些无关痛痒的话说笑。

    未久内侍上清妃白茶汤;又上了些点心,一碟子的芝麻南糖,鞭蓉糕,椰子盏,又有一碟子桃花糕。

    这时令如何能有桃花?只是做成桃花形状的糕点罢了。

    李青溦看向那碟子桃花糕,怔忡片刻。

    突一旁众人都起身见礼,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叫她一声。

    “溦溦。”

    李青溦起身见礼:“太子殿下寻民女可有事?”

    陆珵漆黑的睫微沉,轻颤一下,一双清润的眼映着她的身影:“溦溦,我有话同你说。”

    ——

    马球场一旁,过一片青樾是一片秋府海棠花园。此刻正是花期,朵朵花大如拱把枝叶离披,错处檐甃淋漓。

    许多花瓣半入泥土,李青溦提步,避开地上的香瓣。

    她本来不愿同陆珵下来,也许是先前观景台之上众人视线过于灼热,她生怕叫人瞧了笑话,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才会同他独自见面。

    她是这般想的,却不知如何,脑中突回荡起步辇上,张皇后同她说的最后一席话。

    “好孩子,这话我实属不该说,但星榆也有他的难处。”

    “说出来也并不体面,当年因张家世代簪缨,名高望重,族中又从龙之功,能帮衬上当时只是王爷的圣人,圣人这才与张家结了亲。

    只是门当户对。

    我与圣人未有多少情意,后来更是日渐淡漠,后位也并不稳当。有了星榆后,圣人正值壮年,刚把持朝堂性情又多疑,明里暗里处置了好些人。星榆自小被封太子,圣人却担忧与他与张家来往密切、过分亲厚。所以他极小的时候,圣人便亲自选了太师,将他送去学经策,我们所见也不多。星榆早慧,知我不易,也明白圣人的心思。便刻意疏远。”

    “这么多年,他的性子越发清冷疏离,好似无形中竖起一道城池壁垒,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与人相交抑或是做事,他多得是出自储君的责任,必得尽心尽力。却几乎没有自己的私心,没有他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那般大的少年,哪个不是鲜衣怒马、访云寻雨、骏马春衫,狂歌玩乐?除却他。这作为储君,或许是没什么的。旁人只会说太子殿下沉着镇静,勤于政事,有治世之能。只是出自一个母亲,我却并不像他如此,如此平静而压抑地,如此冷冰冰地过完这一生。

    直至你出现,好孩子。”

    “他对你隐瞒说到底还是他的错,可他的性子从来不是这般患得患失,只是因你过分重要。

    愿不愿给他改过的机会,一切看你的心。”

    “你若不愿,也只是他没有福气罢了,也不必有负担。”

    …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