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吾妹千秋 > 第94章
    水殿风来珠翠香, 帐中沉露湿海棠。

    许是睡前厮闹太过的缘故,照微睡得?并不沉,在宽敞的榻间翻了几次身, 无意识地将勾住脚的衣服踢下榻去。

    祁令瞻披衣在屏风外坐着,听见动静,起身走过来, 将落在地?上的薄紫云纹衫裙拾起,本想?理?平整,却?见那娇贵的薄纱已被撕扯得难以入目, 难得?生出一点惭愧的良心来。

    红色衬她明艳,紫色衬她毓秀,这些鲜艳的颜色罩在她身上, 总是叫人过于心动, 以至于失了分寸。

    他心中默默想?到, 下次不能再这样糟蹋东西,被洒扫的宫娥瞧见,心里又有闲话……只是此事也不能全怪他,她有时恶劣得?很, 故意作弄人, 纵使修成圣人心性?,也难以与她温水拂玉、春风化雨。

    也不知是纵容他,还是她偏偏喜欢这样。

    祁令瞻靠在榻上,伸手描她的轮廓, 沿着秀致的眉骨鼻梁,向下停在唇珠上。

    照微被他撩拨醒了, 气得?咬住他的手指,偏又不敢用一点力气, 不知祁令瞻正兀自心猿意马,所以他将其?视为一种邀请,顺水推舟地?缠上来。

    这回连蚕丝薄被也踢到了地?上,照微又出了一身汗,彻底清醒过来,披衣起身,一面?奚落他,一面?摇摇晃晃地?去水温尚热的汤池里沐浴。

    回来时见他气定神闲坐在屏风外的小案旁,就着一盏琉璃宫灯,装模作样地?翻看一份折子?,唯有眼尾的余绯尚未藏尽,于清冷中透出一弧靡艳。

    不由得?心中微动,揽衣凑过去,“谁的折子?写?得?这样好?,叫你?这时候看迷了眼?”

    祁令瞻语气淡淡:“江逾白。”

    “嗯?”

    他将折子?翻给?她看,说:“江逾白快要回来了。”

    “这是好?事,”照微懒洋洋地?俯在案上,“等他回来,轻骑精卫的筹备就能更快一些,我简直要等不及了。”

    祁令瞻问她:“江逾白替你?办了这么大的事,此次你?准备赏他什?么?”

    “我正犯愁这件事呢,”照微叹了口气,“逾白不爱财,不好?风雅,他性?格谦和淡漠,平时就没见过他有什?么喜好?,要么等他回宫以后,让他自己请赏吧。”

    “不妥。”

    “哥哥觉得?哪里不妥?”

    祁令瞻说:“赏赐是尊者的心意,请赏反而成了讨功,他若请得?不痛不痒,则达不到奖功惩过的意义,他若请些实质的好?处,怕朝中有人会借机谤他恃宠生娇。”

    当然?,这只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不过是知道江逾白的德行,只会请一些“长侍娘娘身侧”、“长为娘娘分忧祈福”这种虚头巴脑,偏偏又能讨好?照微、让他耿耿于怀好?处。

    祁令瞻神情?温和地?将照微揽在怀里,苍白的长指绕着她的发丝,低声问她:“等江逾白回来,你?还想?留他在西宫里侍奉吗?”

    照微说:“为何不留?难得?他忠心可信,讨人喜欢。”

    “他对你?当然?忠心,神骁卫都能随意指使。”

    照微忍俊不禁道:“多?久以前的事了,哥哥还记仇呢?”

    “我记他的仇做什?么。”

    祁令瞻否认,凉润的指腹落在她后颈上,轻轻揉着一处淤红。

    他说:“只是他若留在西宫里当值,我能不能进?你?的寝殿还要看他的脸色,像今夜这样的良宵,怕是难再有了。”

    照微心头生出一阵麻酥酥的痒,她抓着祁令瞻的袖子?说:“我叫他不必拦你?就是。”

    “你?想?怎么与他解释,是说你?我两情?相悦,还是说你?受了我的胁迫,叫他不要得?罪我?”

    “我……”

    “照微,你?我两情?相悦的事,只有母亲体谅便够了,在其?他人面?前,你?要咬定是我胁迫你?,这是你?答应过我的,是不是?”

    照微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我是答应过。”

    “江逾白若是知道此事,必然?拼死也要拦住我,护着你?,他这样毫无意义地?以卵击石,你?就不心疼么?”

    照微又点头,“心疼。”

    “既然?心疼……”

    祁令瞻目光幽深地?盯着她,心道,果然?应该把那惑主的东西调远一些。他善解人意地?给?照微出主意道:“那就把他调到皇上身边吧,王化吉近来想?作死,我正想?找个人取代他,江逾白忠诚又细心,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照微“噗嗤”笑出声,扬眉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吃味了。从前杜思逐、薛序邻倒也罢了,逾白是内侍,尚无男女之防,你?怎么连他的醋都吃?”

    被勘破了用心,祁令瞻也懒得?再遮掩,破罐子?破摔道:“总之,你?得?把他调走,我不想?每回来寻你?先看见他那张脸,还要受他的盘问。”

    “这样啊……”照微打了个呵欠,心中忍笑,没骨头似的赖在他怀里,“此事明天再说,我困了,我要睡觉。”

    祁令瞻冷眼觑了她许久,倏尔抱着她起身往榻上走去。金丝帐一开一落,弧如波浪,帐中突然?传来照微的惊呼声,两人闹作一团,这回连竹枕也被踢到了地?上。

    江逾白与杜飞霜两天后抵京,沐浴更衣后连饭也未赶得?及吃,先入宫向太后复命。

    杜飞霜瘦了许多?,不似从前白嫩,一双大眼睛却?愈发有神,连个子?也长高了一些,正神采飞扬地?向照微讲述在各处辗转的经过。

    “……我与逾白跑了六七个州,起初是先叫府衙征请会拳脚功夫的女子?,他们听说是为娘娘选卫队,在其?中舞弊弄私,推选了许多?现学现卖的世家姑娘,幸好?逾白脑子?灵光,能辨得?出真假,黜落了她们,但我们也只好?一座庵一座庵地?亲自去找。”

    杜飞霜喝了一大口水,“咕咚”一声咽下去,又迫不及待说道:“赶巧的是,我们遇上了一伙东奔西走卖杂耍的戏社,戏社的班头很有几分武功和见识,人缘也广,听说我们寻找会功夫的姑娘,帮我们找了许多?路子?,我们这才能早些完成娘娘交代的任务,否则只怕要找到年底也未必回得?来。”

    话都叫她说了,江逾白只静静站在一侧,偶尔补充两句。听到此处,他说道:“谢班头帮了大忙,可惜不愿到永京来请功。”

    “是啊是啊,”杜飞霜也叹息,“可惜了那一身矫健的功夫,连我都打不过他。”

    照微默默听着,见江逾白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知他是有话不方便当着杜飞霜的面?说,遂对杜飞霜道:“你?这一路实在辛苦,本宫叫锦春先送你?回去休息,杜将军若敢为难你?,本宫会为你?撑腰。”

    “那多?谢娘娘啦!”杜飞霜高兴道,“我正愁回去以后要怎样才能逃过一顿打呢!”

    她行礼告退,活蹦乱跳地?跟着锦春离开了福宁宫,此时殿中只剩下两人,照微温声叫江逾白上前去。

    “你?自幼在宫中长大,突然?叫你?跑去宫外办事,这回吃了不少苦吧?”

    江逾白垂目低声道:“为娘娘分忧,虽苦亦甘。”

    照微点点头,说:“本宫打算赏你?座宅子?,就在大兴国寺附近,那里热闹,你?可以出宫去好?好?休息一阵子?。”

    江逾白闻言怔愣,目光惘然?地?看着她,突然?跪地?伏在她脚边,声音低了下去,有微弱的颤意:“不知奴婢哪里做错了,惹了娘娘不豫,奴婢会改,请娘娘不要赶走奴婢,奴婢愿意受罚。”

    照微弯腰扶他,“说什?么呢,赏你?都不嫌多?,怎么会罚你?。”

    她看见江逾白交叠在地?上的手,手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知他在外头受了不少苦。而他手腕间仍戴着她随手相赠的菩提手串,那样脆弱易脏的物件,却?被他养护得?很用心,仍是油光洁白,仿若新成。

    照微不免心软了几分,改了主意,对他说道:“你?若不愿出宫,就在宫里待着吧,只是不必着急做活儿,传出去,倒显得?本宫苛待了你?。”

    听此话,江逾白的心慢慢落回肚子?里,他又向照微深深一拜,这才重新站起,清秀如水的眉目间生出一点期待,轻声说道:“那我只随侍在娘娘身边,为娘娘研墨,掌扇,提灯。”

    “好?吧,随你?心意。”

    照微懒得?再在这些琐事上与他纠结,转而问道:“刚刚飞霜提到那杂耍班子?,本宫看你?似是有话要说,怎么了?”

    提到此事,江逾白眉心轻蹙,又上前一步跪在她脚边,压低了声音:“娘娘,此事干系重大,逾白不敢说谎,您可能会觉得?不信,但……”

    “你?直说就是。”

    “是。”江逾白组织了一番语言,慢慢说道:“那戏班子?的谢班头武功高强,很有本事,他有个摔坏了脑袋的弟弟,腿脚也不太灵便,被他带在身边,跟着他四处求医。杜姑娘说永京的大夫医术高明,想?请他们一同回来,但谢班头执意不肯,只说是永京有仇家,不敢露面?。”

    照微问:“难道你?认识那谢班头?”

    江逾白轻轻摇头,“奴婢长年居住宫里,并未见过此人,但奴婢曾见过他的弟弟,虽然?他说话做事都与从前不同,但奴婢确认过,绝不会认错。”

    “哦?那他是……”

    “正是已故的永平侯,娘娘曾经的……继父。”

    手中的杯盏“哐啷”一声坠地?,热茶溅在她衣角上,染出阴翳般的茶渍。

    照微惊得?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真的看清楚了,那人是……永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