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简洗完澡出来，看见薄云璟正坐在他的那张小床边发呆。
简陋的环境配他尊贵的外型略显违和。
这是一间单身公寓，卧室里摆张一米八的床就差不多满了，平常他自己一个人睡还算宽敞，若是再加上薄云璟，估计挤得够呛。
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宋简走过来都毫无反应。
将吹风机插上电，他主动问：“帮我吹下头发？”
薄云璟从沉思的状态下回神，接过吹风机，修长的手指穿过了宋简潮湿的黑发。
吹风机的静音功能很不错，耳边只有徐徐的风声，并不吵闹。
“刚才在想什么？”宋简舒服地闭上眼，闲聊般开口。
“公司的事情。”薄云璟轻描淡写回答，认真拨弄着他的头发，“怎么留这么长，还不剪吗？”
“方便做造型。”
借着这个话题，薄云璟顺势问下去：“当初怎么想到做演员？”
“庸俗点说赚钱多，高尚点就是为了梦想。”宋简很坦诚，从不避讳直言，“我的确喜欢演戏，能让我体验百味人生，但如果这份工作不赚钱，我也不可以坚持那么久。”
“你坚持了多久？”
“算上曾经……大概十几年了。”
听他终于提起他想了解的话题，薄云璟眸光晦暗几度，不动声色关上吹风机，放到床头柜上。
“还没听你讲过曾经的事情。”
他们对于彼此口中的“曾经”都心照不宣，清楚地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宋简笑着回过身，双臂搂上他的脖颈，“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刻聊那么正经的话题？”
薄云璟握住了他的胳膊，表情莫名严肃，“我想听。”
他刚刚的举动是带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奈何薄云璟完全没接招，宋简顿时觉得没劲，垂下手搭到了自己的腿上。
“曾经的我自卑到骨子里，为了实现阶级跨越，让自己能住得上大房子，开得起豪车，想去哪里旅游直接订票，花多少钱都不带眨眼，没日没夜地拍戏，累垮了自己的身体，落下严重的腰伤和胃病，各种冷眼嘲笑还有委曲求全都往肚子里咽。”
“可我拼搏了那么久，忍受了那么多，到头来却毁于一场游艇事故，所有的努力在那天晚上全部功亏一篑，付诸东流。”
宋简的唇边扬着极尽嘲讽的笑容，恨意弥漫进眼底，使他的目光看上去前所未有的冷。
在这个瞬间，薄云璟僵直了身体，宋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男人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双手似乎有微微颤抖的迹象。背上仿若冒着丝丝寒气，像是凛冽的寒风穿透了他的躯体。
“那时我出道十年，刚拿下一座影帝的奖杯，眼看着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临，以后终于不用那么紧绷着弦，结果却因为参加的游艇盛宴上有一位大人物要遭遇暗杀，害我这位喝了点小酒的无辜路人从甲板跌落，掉入了海里，你说可不可笑？”
这些话压抑在宋简的心中已久，他没想过自己竟有宣之于口的一天。
他全然不知，薄云璟在听完之后心脏倏然紧缩，头部习惯性的隐痛又开始袭击他。
“你不知道人在真正面临死亡的那一刻，想要活下去的意愿有多强烈，当时我拼命地挣扎，想着如果能有个人发现我落水，施以援手来救我就好了，虽然我很清楚在那种状况下每个人都自身难保，顾不上别人，但还是忍不住心生幻想……因为我深深地知道，我走到那一天有多不容易，我所拥有的全是通过我努力拼搏得来的，我还没来得及享受，我真的不甘心……”
宋简努力克制，不让自己浑身颤抖，大概是应激综合征，只要他一回想溺水时的痛苦和无助，便犹如坠入冰窟。
这样的反应落在薄云璟的眼里，将他寸寸凌迟。
命运真是弄人。
安排他们此生相遇，却又设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宋简那样在意他的努力与成功，不可能不在意的。
半张着嘴，他企图忏悔，却听见宋简发出一声嘶哑的呢喃：“可最终，我还是死了，回到了这个我梦开始的地方，又变得一无所有，全都要重新来过。哪怕我时常感恩上天又给了我一次生命，但每当想到我要把来时的路再走一遍，就觉得很无力很崩溃。”
静静听他说完，薄云璟感觉那些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了他的胸膛。
宋简是那样渴望活着，假如当时救下他，他们之间也会有可能，不会让他带着遗憾死过一次。
喉结滚动，薄云璟正欲伸手将其带入怀中安慰，想把自己那晚做的梦告诉他，宋简的手却先一步落下来。
他的肩上披着浴巾，随他的动作松松垮垮落下来，盖住清瘦的脚踝。
“我不需要同情和怜惜。”宋简在他之前出声，食指抵在他唇上，“告诉你是因为信任你，知道就好了。”
下一秒，不等薄云璟反应，男生已经探出脚尖，沿着他的踝关节缓缓往上，吊在他的小腿内侧轻轻摩挲。
“凌晨三点了，到底做不做啊？”宋简问得直接，眼神像勾引，更像挑衅。
仿佛在说——
箭在弦上了，你不会没胆了吧？
“你经纪人说，明天你还要拍摄一天的广告。”薄云璟不着痕迹避让几分。
“少扯这些。”宋简怎么可能信，“那你为什么买那么多东西？又为什么想跟我一起洗澡？”
“想逗你玩，不一定非要今天用。”
薄云璟话音刚落，旁边的人忽然倾身过来，用力推下他的肩膀，将他压倒在床上。
犀利的视线牢牢锁定他，宋简拉开了他的裤链。
“你是真的不想吗？”
感受到他的手在放肆作乱，薄云璟认命闭上眼，叹了口气，“我是真的没心情。”
宋简的手僵住。
其实他早就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
以往薄云璟还需要他努力引.诱吗？他的身体反应那样诚实，能迅速为他昂.扬。
缓缓收回，宋简随手向后抄下头发，“原因？”
薄云璟沉默了数秒：“你刚才口中所说的大人物就是我。”
空气流动的速度渐缓，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而刹那间凝固。
宋简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我说……”薄云璟缓缓坐起来，面无表情重复：“是我害得你那晚坠落游艇，也是我在逃生之时明明看到你在挣扎，也许能在第一时间救下你，却没那样做。”
“宋简，我从小就是一个薄情冷漠的怪物，你从未真正认识过我。”
“不，你不是。”宋简凭借本能迅速否认，“壁虎焉可断尾求生，你想保护自己又有什么错？”
“你不用为我找任何理由，我很清楚我是一个怎样的人。”薄云璟低头掩面，“本来我想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可是我发现这很难做到，因为只要面对你，我就会心虚会愧疚。”
“好了，你不需要再说了。”
宋简的大脑嗡嗡的。
可能是这两天太忙了太疲惫了，十几个小时没有睡觉，他根本没有办法消化他说的这件事。
“前世的事情已经是过往云烟，那个时候的我们还不认识，我凭什么要迁怒于这一世的你？”宋简理直气壮反问，撒谎完全不带脸红的。
他怎么可能不介意？换做那人不是薄云璟，他不知要在心里骂对方多少遍，狠狠戳他的脊梁骨。
凭什么他遭暗杀还牵连于不认识的人？末了还企图见死不救。
有这么丧尽天良，没有良心的人吗？
什么狗屁玩意！
可……
那位大人物是薄云璟。
是他这一世喜欢的人。
他能怎么办呢？
因为这件事情和他吵架，把他赶走，跟他分手？然后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以此来折磨他，让他赎罪吗？
这样做到底是在报仇还是跟自己过不去啊？
离开薄云璟，他又能好过吗？
“不做就睡觉吧。”宋简飞快躺下，拉起被子盖到身上。
他明显在逃避，双眸紧闭，被子下的手无措地攥紧，“我明天还要早起，这床也睡不下两个人，你可以去睡酒店。”
薄云璟没同意，也没反对。
直到很久之后才沙哑出声喊他：“宋简……”
然而话一出口，男生便支起胳膊撑在床上，对着他恼怒地训斥：“我都说没关系了你还想怎样？难道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件事跟你分手吗？”
薄云璟从来没见宋简发这么大的火。
他眼睛里似闪着泪光，怒不可遏瞪着他，仿佛恨得牙根直痒，全身都在抖。
像被侵犯了领地冲人呲牙的恶犬。
话哽在喉咙里，薄云璟无声摸下他的后脑勺，“好好睡一觉，明天见。”
他转身离开之时，还体贴地为宋简关上了灯。
狭小的屋子里陷入黑暗，宋简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大脑里不停在反复回想薄云璟所说的那些话。
其实他不纠结他还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但代入薄云璟想想，他怎么能做得到心安理得？估计他想给自己一刀的冲动都有。
要是他真云淡风轻，佯装什么都不发生，宋简才真要对他失望。
突然之间，他感觉他们俩像走入了死胡同里，两边的出口都被堵得严严实实，怎么也出不去。
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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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宋简被事先订好的手机铃声吵醒。
他不知自己是几点钟睡着的，好像才刚闭上眼睛，完全没睡够。
揉着惺忪的睡眼起床，宋简快速洗漱，穿好衣服，看见小助理已经发来消息，说车在门口等着了。
他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谁料门一拉开却看见门旁坐着个人，颓废倚靠在墙上，单腿支起，旁边还放着个打包盒，看名字也知道是小区附近的那家早餐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