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酒宴过後, 诸人皆回了各自的床榻休息, 偶尔有巡逻的兵士提灯路过, 岗哨中挂着的警示绳在风中微微摇晃。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踏上屋子简陋的瓦石顶, 像风一样轻轻吹过, 最终趴伏在了一栋从缝隙闪出昏黄光晕的建筑顶部。
寂静的夜晚, 人声渐渐清晰。
“...再这麽下去, 军功全是她的了,长孙老儿还真当她是自己儿媳妇呢,处处偏帮。”
另外一个人毫不留情地刻薄嗤笑, “让你上场,回头我们就该给你那黄脸婆报丧了。”
“怎麽说话的!”之前那个人十分不满,“我不行, 你就行了?!”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依旧是那唯唯诺诺的语气,“别, 别吵哎, 现在的问题是, 若长公主与长孙将军联合, 我们该怎麽做?”
诸人沉默了一刻。
“现在局势不明, 不能妄动。”
“之前那样, 二皇子多半是...哎。”
“那你就甘心让这女人上位?”
“我甘心不甘心有什麽用,得看长孙老儿什麽时候和衍帝闹掰。”
那个熟悉的声音犹豫着道,“以我拙见...公主没打算嫁给长孙烈阳那小子, 他们家这是被利用了。”
刻薄的声线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就跟她那不知羞耻的母亲一个德行。”
“噤声。”
屋中一时安静了起来,屋上的人影无声息地趴伏得更低了一些,一阵悉悉索索响声过後,房门被轻轻推开,从里面探出个头来,正是白天见过的将领之一。
李芝瑶扫了一眼,又迅速地低头,她记得他,职位卡在副将上不去,平日庸碌,难怪对自己那麽大意见。
“咯吱——”一声,门又被轻轻关上了。
李芝瑶松了口气,继续用手扣住屋顶侧耳倾听。
“我看她定然是不知从哪里挖来的能工巧匠,你们谁知道她那些人哪里来的吗?”
“别提了,都是些普通人,我送去些人打听过,以前都是各个城里手艺好的匠人,据说是重金聘到一处,也不知道怎麽就弄出这麽可怕的东西。”
“真是邪了门了。”那个刻薄的声音说道,“难不成她还能慧眼识珠,找到墨家後人不成?笑话!要我看,定然又是皇家藏了什麽我们不知道的秘辛。”
“要真是这样我们也没办法,”另一个人嘟囔,“不然再打听下,要是能挖角,就挖几个出来,要真是皇家秘术,就算了吧。”
“要我说,倒不如趁着她现在在军中,先派人找找她封地里那些工匠,就是他们忠心耿耿,不还有妻儿老小呢。”
“嗨,别提了,你以为我没找过,人家早就接到城里面看管起来了,每天都要筛查,我安插的人手全被当成小偷抓了。”
几人又是一阵叹息,末了,才有人喏喏道,“先先算了吧,她现在在军中的声望这般高,不好弄。”
“要不然就找个机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去问她要...”男人的声音有些犹豫,“只是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哼,怎麽能如此藏私,堂堂一国长公主连这般肚量都没有,竟然置兵士的性命於不顾。”
另一个男人酸溜溜地说:“公主之尊,哪管他人死活。”
李芝瑶听得好笑,这些人真是够无耻,天天想着不劳而获,就是给了他们,他们敢造吗?
这种制式,普通人有了便是造反,也不怕直接被母皇抓去砍了头,再说,他们倒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她这两年的勤修不辍,何来如此强大的军需储备。
不说别的,就说这些人手底下的兵,若是没有她,现在至少死大半了。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零零碎碎听了一下他们的计划,李芝瑶没有再妄动,他们所想的,她心里多半都有数,因此也不意外,只是此次前来,她还有另外的事情想要弄明白。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这几人终於唠嗑完了,探头探脑地各回各家去,李芝瑶轻飘飘落到地上,跟着其中一人回去了。
不是别人,这是那个今天“无意中”撞到她後背的男人。
这是个幕僚型的文将,这种人要是真的这麽无害,也不会在如此精锐的部队中呆着,要麽就是他演的太真,要麽就是部队无人。
李芝瑶觉得应当不是後者。
既然今天知道了自己身上有伤口,那他应该就要进行下一步了。
一路跟着他来到他所住的那一处房间,李芝瑶正琢磨着是先等他睡着了翻一翻屋子,还是直接打晕他翻一翻屋子,却见那人并没有马上睡觉的意思,竟然点了油灯开始写东西。
他先将一卷细薄绸布小心拉出一截,取了巴掌大铺平放好,便开始一个字一个字斟酌着下笔,没多久,就挤满了一整面的小篆。
李芝瑶换了个角度仔细看,却发现那巴掌大的丝绢是时下最时兴的材质,一般多用於制成千层纱,或者...
密信。
果然,等他举起那绢布小心吹干,随後便卷起塞进了一支小小的竹管里。
小心地用蜡封好口,他就将竹管绑到了窗台边休息着的鸽子腿上。
李芝瑶思忖着怎麽拦下这封信,鸽子却正好转过头与她对上了眼,蹬了蹬腿,歪头咕噜叫了声。
“来吃,来吃。”男人浑然不觉,草草喂了几颗粟米,便将它放出了窗。
看着它飞远,他左右看了看,终於关窗回了房间。
李芝瑶没有停留,在他关上窗户的那一瞬立刻起身去追鸽子,这种时候放鸽子出去,定然没什麽好事。
所幸她的轻功还没落下,没一会儿,就被她用一片树叶打下了那只可怜的瘦鸽子。
鸽子一脸懵逼地被她捉到手里,毛发乱翘,还被强行取走了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正想叫唤两声以作抗议,就被旁边的一把粟米迷去了心神。
乖乖,发财了,一不小心就成为了鸽生赢家。
李芝瑶把鸽子放好,按照刚才所见的步骤小心的解了蜡封,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看了几遍,仔细推敲後才发现这是一首藏名诗,等她将每一句第一个字连起来读了一遍,才知道那人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公主将愈,计需断肠,火器甚怖,不可放归。”
她琢磨了一下,觉得应该是说她的确受伤了,但并不是很严重,很快就会痊愈,计需断肠的意思,大概是需要断肠草一类的□□来让她彻底玩完,而後面那两句应该说的是她的武器有些太可怕了,不能放她活着回京。
看来,这个人与刚才那群人的立场并不相同,那麽,那麽这人到底是为谁服务的呢?
李芝瑶一个个排查心中的怀疑对象,得到了一个最大的可能性。
她那愚蠢的二皇兄,毕竟,如果自己在这里挂掉了,军需被他们这群人制造先机拿到手,那二皇子党就能凭借武器之利和长孙家抗衡,不仅如此,没了李芝瑶这个储君的最大竞争人,二皇子翻身也指日可待。
如果要拿□□对付自己,那他们会下在哪里呢?
李芝瑶仔细想了想,顿时就有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想下在自己配给军医的那些金创药上吧!
这样一来,追责不到他们头上,反过来还可以说是自己改良的配方出了问题。
想到这种可能性,李芝瑶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她费劲巴啦好不容易弄到的药物,那真是用一点少一点,一罐可以救多少人啊,被下毒的话…
她把线索整理了下,准备让玄离迅速差人去查这件事,同时找机会送出密信上报给衍帝,包括自己在战场被偷袭的事情。
又派出几个人监视那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文士这段时间和谁接触,做好了随时抓人的准备。
***
军队休整完毕,正在等待皇城做下一步指示,一件事震惊了整座军营——有人在给长公主的药里下毒,被抓了正着!
那人当场就想吞药自杀,却被卸了下颌,旁边那些心怀鬼胎的人看着他被辉山军带走,却一个都没敢吱声,没几天,李芝瑶就拿着一张名单来抓人了,首当其冲就是那个文士。
那文士本来装傻充愣,死活不肯认,因为他笃定了那人绝对不会供出自己,却不知为什麽,李芝瑶却已经把他当成了重要嫌疑人严加看管起来。
他又哪里知道,李芝瑶早在他当年自作聪明撞上那麽一下後便已经怀疑上了他。
其实这男人料得不错,那下毒的人是真的直到最後都没有把他供出来,虽然那人口供里面没有写上他的名字,但李芝瑶可以给他直接添上呀。
他还想再拖延点时间,李芝瑶已经拿出了另外几张口供拍在桌上。
“不用负隅顽抗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不过是想确认一下,你也来写一张名单,说说在这群里军队里到底还有哪些人手,和其他人的口供有一个名字对不上,就拿你一个家人来换。”
男人惊惧万分地看向她,浑身发颤。
李芝瑶呼出一口气,拍了拍额头,“还演戏呢,差点忘了,你最爱的是外室的那两个小的吧,据说文不成武不就,性格还糟糕的很?我帮你接回家去,让你夫人好好管管?行了,那就拿他们开刀吧,不过两个不够杀的,那还是散着切比较好,你喜欢先从手切还是先从脚切?”
那人这才真正变了脸色,崩溃大喊,“你这个恶鬼!”
李芝瑶嗤笑,“正是本宫听过最好笑的话了,你找人冲本宫後背射箭的时候,就该料到这个下场!”
旁边负责刑讯的人再次上前帮着施压,男人哆哆嗦嗦趴伏在桌子上,过了半晌才抄起毛笔一个个写下名字,等到写完了,他将毛笔丢到桌上,颓然一趴,不再言语。
李芝瑶拿起纸看了看,交给刑讯之人去别的牢房样画葫芦,骗他们说这人已经率先招供了,若是他们写出来的口供有所不同,那就先拿他们最重要的东西开刀,有人重财,有人重色,还有人重名声,只要他们有在意的东西,那就有软肋,逐个击破也只是时间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