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信出现在那里的位置很奇妙。
在这之前, 楚德从来都没有看到这些东西的存在。
但是这次,这些信就这么明晃晃的摆在那。
楚德愣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这些信是祝弦月送过去的。
为了让楚德稍微清醒一点, 祝弦月不惜特意跑到了圣利文城一趟。
那几封信被祝弦月一直拿在手里。
她一直珍藏着它们,生怕它们丢了。
这些信, 有的是当年祝弦月从启风的办公室里得到的。
有的是祝弦月从她哥的遗物里翻到的。
祝弦月从来没给任何人看过这些信, 但是这一次, 她少有的把这封信拿出来了。
她将它们特意放到了那里。
而此时,这些信已经被楚德拿在了手里。
……
楚德手微微颤抖着拆开了第一封信。
这封信依旧没有任何的落款。
但是,从信上能够看出,这封信同样也有些年头了。
楚德拆开信件,上面不是熟悉的字迹,而是另一个略显陌生的字迹。
他记得自己之前来过这里很多次, 可没有一次看见过这封信的。
仔细的想来, 这里是无面经常坐着的地方,而楚德的确来这里的次数最少。
所以,这封信他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为什么这封信被藏在这?
如果它被藏在了这里……
那么是不是说明, 无面是故意不想让他看到这封信的?
楚德拆开的第一封信上, 写着一些军费的数字, 还有一些武器的清单。
这些东西在楚德看来都少的可怜。
而在这封疑似是海格特国高层给无面寄过来的清单下面,则是一张简简单单的回信。
那上面只有几行字。
【最近海格特国内的处境也很艰难,我们真的没办法再匀出更多的钱出来了。】
【我的处境最近也很艰难。】
【不过,每次我陷入困境的时候, 你的信都能带给我很多鼓励。】
【希望能经常收到你的信。】
虽然这个字迹看起来有些陌生。
但是, 楚德还是认出了这个字迹。
这是启风的。
一个早就已经死去了很久的人。
一个在楚德并不怎么关心的人。
楚德手微微的顿了一下。
接下来的不少信, 都是这同样的字迹。
而这些信件里,几乎每一封都会写一些要求。
有的是让回信人给他加上一些机甲的结构图。
有的是一些战场分析。
甚至……
当楚德翻到后面的某一页时, 他的动作就彻底顿住了。
因为那一页上,赫然有着几句熟悉的过了头的话。
……这几句话,楚德就算是死了都不会忘的。
因为这几句话,作者就是楚德自己。
楚德的手哆嗦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几句话是写给谁的,可是无论如何,它也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甚至……
它都不应该再被第三个人看见。
楚德这几句话是写给苏雨寒的。
而苏雨寒曾经对楚德说过,楚德的信对于他而言,也是战争之中坚持下去的意义之一。
所以,苏雨寒绝对不会把楚德的那些信弄丢。
而今……
这些信上的话出现在了启风的信上。
“无面?”
楚德茫然地喃喃道。
……
这些信都放在这个小地方。
楚德翻阅信件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从最开始的仔细阅读,到后面一张接着一张,最后面的信件几乎是一扫而过。
这不光是因为楚德心急,还因为后面的内容,楚德越来越熟悉。
从最开始的一封信里只有一两句话时楚德写的,到后面半封信是楚德写的,再到最后几乎一整封信都是楚德写的……
越来越多的字,都是楚德熟悉的字。
楚德的手越来越抖。
最后,他的手一抖,不由自主的把信掉在了地上。
这……都是什么?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
这些信究竟意味着什么,楚德不可能不知道。
无数种思绪涌上心头。
楚德突然间觉得自己的脚都软了。
那些信,它们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的文字支撑了他这么多年?
楚德觉得自己平日里也算得上聪明。
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比一个生了锈的机器还要老旧。
这么多年来,楚德恨无面似乎都有着一个理由。
那就是无面是导致了苏雨寒死亡的罪魁祸首之一。
依靠着这个理由,楚德可以心安理得的去报复无面,去释放自己的恶意。
但是现在,有人突然告诉楚德,曾经他认为是自己至交好友的苏雨寒其实真的只是一枚被别人操纵的棋子;
而那些曾经支持了楚德度过无数个岁月的信,居然出自于无面的手;
那一次次“偶遇”,一次次“心有灵犀”都是被人精心设计出来的桥段;
而楚德……
楚德在那个时候,究竟在做什么?
一瞬间……
眼前的景象像镜子一样渐渐破碎。
一种猛烈的疼痛忽然袭上了楚德的指尖,这种楚德像是剥夺了楚德呼吸的权利,让他喘不上来气。
楚德猛的退后了几步。
他不愿再想,却又不得不想。
那种疼痛在胸口开始逐渐的蔓延,也让楚德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他想到,在无面杀了苏雨寒后,被自己无数次的用仇恨的目光凝视。
那时候的楚德一度以在战场上折磨无面为乐。
他在战场上像疯子一样想要杀了无面,而在回去时,却在用无面的文字来汲取力量。
他当时都做了什么?
屋外的风依旧在猛烈的吹着。
圣利文城的夜风总是这样急躁。
这个昔日无面待的时间最长的屋子在这么多年后,也已经变得破烂不堪了。
风从头顶的破洞吹入,卷起了地面上的那些纸张,让它们四处飘散。
几张纸被带着吹到了楚德这边,楚德一开始下意识的朝着后面退后了几步,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蹲下身又一页页的把这些纸张也捡了起来。
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
一道尖锐的石块蹭过了楚德的手,让他的手被割出了一道口子。
楚德却依旧麻木的捡着,一直血开始从伤口里涌出,一直到手上的血将信纸染透。
捡完了全部信纸,楚德环顾四周,下意识的想要将它还给某一个人。
然而,环顾四周,周围寂静无声。
在这个破破烂烂的房间里,一切好像都已经归于空寂。
那个人,除了这些东西外,就连一点跟他有关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楚德终于明白,死亡究竟是个什么含义。
他慌乱的将信纸又放了回去。
房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他却努力的将屋子恢复到了他记忆中的样子。
楚德回想起了自己跟无面之前交手的时候。
无面在曾经某一段时间,其实放任过楚德对他的报复。
楚德在战场上像疯子一样的时候,无面并没有想方设法的杀了他。
甚至,在有几次楚德发了疯似的向无面进攻时,无面甚至还称得上温和的容忍了楚德。
只是,那个时候的楚德完全都没有在意无面的这一丝好感,甚至还为此狠狠的嘲讽了无面。
“杀了我最好的朋友,然后再怜悯我?”楚德冷笑着道。
“真不愧是你啊,无面。”
一直以来在战场上都没有什么表情的无面,当时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是有些笨拙。
他的样子看的楚德有些可笑。
“你的怜悯还真是廉价。”
“如果你不杀了苏雨寒,那么现在,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我的人,我何曾需要你那居高临下的怜悯?”
楚德一直觉得自己当时说出这句话时,是问心无愧的。
然而现在……
楚德却连想都不敢再想。
他想要把这破碎的屋子全部还原。
然而,就算是楚德把身体里的所有鲜血都流尽,也拼接不起这个破破烂烂的房间。
楚德恨不得再重新回到过去。
但是好像就算他拥有着全世界的所有力量,也没办法将一个死人从地狱拉回来。
那些楚德拥有的,能够让无数人艳羡无比的东西,似乎根本没有办法填满楚德内心的空洞。
无面是造成了他悲剧的人?
——不是。
楚德才是无面这辈子最不应该遇见的人。
楚德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直到最后不由自主的弓下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屋子里,终于响起了呜咽的声音。
天地间一片寂寥。
楚德一边哽咽着,一边小声地道:
“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
十几年前,一个刚刚穿越过来的傻傻的年轻人在战场上茫然无措。
一枚炮弹在那个人的身边炸响,伴随着一个士兵的残肢和鲜血。
年轻人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然后猛的吐了起来,被吓得浑身发抖。
而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些兴奋的声音。
“是无面!”
“无面来了!”
那个年轻人带着迷茫的眼神朝着前面望去,只见千军万马之中,一个人站在最高处,就像是神明一样,年轻人只能远远的看着。
那一刻,年轻人发誓,自己一定要让那个神明一样的人看他一眼。
……
转眼。
时间,已是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