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同殿下做真正的夫妻◎

    谢柔嘉咬着唇不作声, 半晌,道:“过几日我就要回长安去。”

    他霸道拒绝:“我不许。”

    谢柔嘉难得心平气和,“来之前驸马说需要本宫才能在江南站稳脚, 眼下旁人根本不知晓本宫的存在, 驸马就已经成为整个鄂州的主心骨。全鄂州的百姓提及驸马皆要道一声裴青天, 就连府上的厨子出去买菜,那些百姓们只要知晓是裴御史家的,连钱都不肯收,说明本宫在不在这儿, 都无关紧要。”

    这是实话。

    无论她有多讨厌裴季泽都好,都不得不承认裴季泽是一个极有能力的好官。

    “怎不关紧要,”他将她抱得更紧, “殿下只要待在这儿, 微臣心里便踏实。微臣心里踏实了,做起事情来更加得心应手。更何况如今赈济款项虽已经有了,江南道的粮商们趁机坐地起价,如今, 裴季泽正需要殿下的支持。”

    这还是谢柔嘉头一回听他主动提及鄂州之困。

    更是头一回自他口中听到“担心”二字。

    听得眉尖紧蹙的少女一脸担忧, “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还未有具体的计划, ”今日格外柔弱的男人松开她, “不过眼下就有一件事情亟待解决。”

    “何事?”谢柔嘉郑重承诺, “若是本宫能帮上忙, 立刻替驸马办了。”

    他捉着她的手搁在自己有些滚烫的脸颊上, “昨夜,他们的裴青天被自家娘子关在门外, 不慎感染风寒, 劳烦殿下先替他们照顾一二, 可好?”

    谢柔嘉原本还以为他要有大事同自己商议,却没想到他竟说出这样一番不正经的话来。

    她不由自主想起昨夜被他摁在怀里打屁股的情景来,顿时恼羞,“活该!”

    “我知晓是我活该,我不该动手打人。”他捉着她的手,“要不,我给殿下打回来。”

    “谁要打你!”她起身要走,却被他抱着顺势躺下。

    “我头有些晕,”他顺势抱着她躺下,“陪我躺一会儿。”

    他面颊着实滚烫,谢柔嘉懒得与他争。

    谢柔嘉本以为他睡一觉醒来后便会好,谁知到了晚间他竟发起高热来。

    谢柔嘉生怕他烧出什么好歹来,按照医师所交代,拿帕子湿了水替他擦拭身子。

    指尖才触碰到他的额头,被他一把捉住手。烧得糊里糊涂的男人口中念念有词,不断地呢喃着。

    谢柔嘉本不欲探听他的秘密,可他紧紧地抓着她不放,她只好勉为其难地低下头,把耳朵递到他唇边。

    “阿娘……”

    谢柔嘉一时怔住。

    裴季泽七岁上便没了母亲,可她认识他十几年,他几乎不曾主动在她面前提及过自己的母亲。

    她本以为他早已淡忘,却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在睡梦中叫自己的母亲。

    仔细想想,从来都是裴季泽照顾她的情绪,她对他知之甚少。

    正愣神,这会儿退烧了的男人缓缓地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柔柔没走?”他轻声问。

    谢柔嘉“嗯”了一声,“没走。”

    “那就好,”像是疲累到极点的男人又阖上眼睫,捉着她的手搁在自己心口,“柔柔别担心我,我睡一觉就好了。”

    谢柔嘉应了声“好”,直到他彻底入睡后,方抽出自己的手。

    她才下楼,就碰见站在院中的裴少旻。

    裴少旻一见她下来,忙迎上前,急问:“阿兄如何?”

    谢柔嘉道:“已经退热。”

    裴少旻放下心来,敛衽向她作了一揖,“多谢公主嫂嫂。”

    谢柔嘉矜持颔首,“举手之劳。”

    裴少旻道:“我能拜托嫂嫂一件事吗?”

    谢柔嘉扬起雪白的下巴,一脸矜持,“若是我力所能及,必定帮你办了。”

    “嫂嫂这几日能待阿兄好一些吗?”裴少旻眼神里流露出一抹心疼,“阿兄每回生病时,心中十分挂念母亲。”

    谢柔嘉闻言心中微微诧异。

    眼前的少年与裴季泽一母同胞,可提及自己的母亲倒像是提及一个陌生人。

    “嫂嫂一定很奇怪吧?”心思通透的少年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笑得苦涩,“我一出世,母亲便因我去了,自打我记事来,守在我身边的一直都是姨母。”顿了顿,又道:“于我而言,姨母便是我的阿娘。”

    “我很抱歉自己会这样,但我,确实毫无印象。这个家里,阿兄就连缅怀都是孤寂的。所以这十几年来,他几乎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母亲,唯有生病时才会不自觉地念叨。”

    其实谢柔嘉成婚后没两日就发现,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欢迎加入看文裴季泽对待裴夫人尊敬有加却亲昵不足,而裴夫人与裴少旻像一对真正的母子。

    她沉默片刻,道:“我尽量。”

    得了保证的裴少旻放心地告辞离去。

    谢柔嘉在院中站了片刻后又回了屋子。

    床上的男人还睡着,如同蛾翼一般的睫毛服帖得垂在下眼睑。也不知做了什么梦,微微蹙着浓黑的眉。

    这样脆弱的裴季泽实在少见,谢柔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替他抚平眉心。

    待他睡颜舒缓些,她才脱衣上床。

    *

    翌日一早,谢柔嘉醒来时躺在身侧的裴季泽已经不见。

    她想起他昨夜病成那样,忍不住问:“驸马去哪儿了?”

    一旁的黛黛道:“今日一大早鄂州刺史郑和与登州刺史安道上门拜访,说是有要事。此刻驸马还在书房内与他们议事。”

    谢柔嘉问:“他病好了?”

    黛黛摇头,“奴婢也瞧不大出来。”

    谢柔嘉眉尖微蹙,“这怎瞧不出?”

    黛黛茫然,“驸马那个人,便是再不舒服,也不大叫人瞧出来,公主一向不也知晓吗?”

    谢柔嘉一时语塞。

    确实如此。

    她盥洗完后,穿了一件绯红翻领男袍下了二楼。

    才到书房门口,果然听见里头说话的声音。

    谢柔嘉透过窗子瞧了一眼。

    此刻时辰尚早,霜气重,极寒冷,暗沉沉的书房内点了炭火。

    坐在炭盆前的裴季泽身上披着一件墨狐大氅,一张洁白似玉的脸颊上泛着一抹绯色,不知是由于炭火熏烤,还是仍发热。

    他手里拿着一纸公文,眸光下视,垂下来的长睫歇落在洁白的下眼睑处,比起一旁正激动说话的郑刺史,神情过分显得平和冲淡。

    其实仔细想象,裴季泽大部分都是这副模样,有好几回不高兴,都是被她气的。

    这时他也瞧见她了,神色更加舒缓,“时辰尚早,外头冷得很,怎不多睡儿?”

    谢柔嘉在郑远与安道和一言难尽的眼神里,走到他跟前的椅子上坐下,“可是出了要紧事?”

    裴季泽颔首,“今日一早,各地传来消息,粮商们像是商议好的,不仅将粮食的价格提高三成,还限量供应粮食,引起多地百姓恐慌,甚至出现小规模□□。”

    谢柔嘉闻言冷哼一声,“这些个黑心的商人也不怕这些钱上沾血!”

    “别担心,”裴季泽握住她的手,“此事前些日子我就命阿旻留意。”

    谢柔嘉这才惊觉他掌心滚烫,“怎还这样烫?可吃药?”

    眼底浮现出一抹柔意的男人道:“待会儿就吃。”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一旁的郑远与安道和相互对视一眼,更加坐立不安。

    这时裴少旻匆匆入内。

    裴季泽道:“今儿就先到这儿吧。”

    郑远迟疑,“如今粮仓内的粮食已经撑不了几日,可要减少每日熬粥的米粮?”

    裴季泽摇头,“照旧即可。”

    这段日子以来,他事事深谋远虑,算无遗策,郑远与安道和二人早已习惯以他马首是瞻,也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

    还没走出院子,郑远忍不住道:“这裴御史政务上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干起这种糊涂事来!”

    那日河道发生的情景,几乎都传遍整个鄂州,眼下人人都在议论此事。

    虽说并不是有孕,只是来了癸水,可若是传到安乐公主耳朵里,该如何是好。

    安道和不置可否,眼神里也藏着浓浓的忧虑。

    *

    书房里。

    裴季泽问:“叫你查的事情如何?”

    裴少旻道:“与阿兄猜测的一致,此事与岳阳侯脱不了干系。不过这个岳阳侯与江家其他人不相同,在外名声极好,是个城府极深之人。我派人查了许久,竟然连他什么模样都没查到。”

    裴季泽沉吟片刻,吩咐裴少旻,“你先去派人营造我已经购得大量粮食的假象。”

    裴少旻对于自家哥哥的安排一向无异议,即刻去办。

    待书房空下来,裴季泽看向谢柔嘉,“微臣想要劳烦殿下帮忙做件事。”

    谢柔嘉立刻道:“驸马请说,我必定竭力替你办了!”

    裴季泽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殿下莫要如此紧张,不过是小事一桩。”

    他甚少笑。

    这一笑,犹如冰雪融化,尤其是那对含情眸,眼波流转,摄人心魂。

    谢柔嘉偏过脸去,“我哪里紧张,不过是想要尽快解决此事而已。”

    他朝她伸出手,“殿下附耳过来。”

    谢柔嘉起身走到他跟前,才稍稍俯下身,被他圈住腰搂坐在腿上。

    他眼下还在高热,就连腿部的肌肉都滚烫。

    谢柔嘉被烫得立刻起身,却被他牢牢地禁锢在怀里。

    也不知他一个病人哪里来的力气,她挣了几回却怎么都挣不动。

    像是也被感染风寒的少女微红着面颊瞪他,“有事说事!”

    “殿下离得太远,”他用自己滚烫的脸颊轻轻蹭着她柔滑的面颊,嗓音沙哑,“微臣如今身子虚,没什么气力,想要这样同殿下说说话。”

    谢柔嘉见他确实病得厉害,没有挣脱。

    只听嗓音喑哑的男人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待微臣病好,想要同殿下做真正的夫妻,可以吗?”

    谢柔嘉没想到裴季泽竟在生病时惦记着这种事情!

    她好似被他传染风寒,脸颊隐隐发烫,恼羞,“驸马若是真憋得实在厉害,我这就去替驸马寻两个女子回来,好好服侍驸马!”说着就要自他怀里起来。

    裴季泽却不肯松手,把脸埋在她颈窝里,低声道:“裴季泽并非此意。”

    谢柔嘉轻“呵”一声,“那驸马究竟何意?”

    方才同人议事时还淡然自若的男人微微红了耳朵,拿着一对因为高热而微微泛红的含情眸望着她,“裴季泽只是想殿下同殿下长长久久地做夫妻,心里并非想着那种事情。只要殿下肯像现在留下,裴季泽怎样都愿意。”

    两人成婚以来,他还是头一回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如此低。

    可谢柔嘉已经瞧清楚他的为人,并不上他的当。

    她沉默片刻,故意拿话刺他,“虽说我有孕是假,可不代表我没有别的男人,裴季泽,我只是还没来得及怀上一个孩子。”

    他听了果然不作声,松开圈在她腰间的手。

    谢柔嘉瞧着他的神情,不知怎的想起他烧得糊里糊涂时唤“阿娘”的情景来。

    她想起自己答应裴少旻这几日要好好地待他,不再拿话刺他

    她自他怀里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裙,命人摆早饭。

    用饭时,裴少旻见气氛不大对,忍不住觑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嫂嫂,却见早上关系还挺好的二人都冷着一张脸,心中有些奇怪。

    饭毕,裴季泽回书房处理公文,锦书端了药进来,想要服侍裴季泽吃药。

    正在看公文的裴季泽神情蔫蔫,“搁那儿就好。”

    锦书劝道:“医师说药凉了,药性没那么好。”

    他道:“我瞧完这个就会吃。”

    锦书只好将药搁在一旁的小几上。

    裴少旻这时起身告辞,临走前向正替儿茶顺毛的谢柔嘉作了一辑,道:“劳烦嫂嫂瞧着阿兄将药吃了。”

    谢柔嘉左右闲来无事,随口应了下来。

    书房内再次空下来,谢柔嘉见裴季泽迟迟没有吃药,道:“药都要凉了,驸马怎还不吃?”

    仍在看公文的男人头也未抬,“若是病死岂不更好,这样也遂了殿下的意。”

    谢柔嘉愣了一下,问:“驸马这是在同我置气?”

    他抿唇不言。

    谢柔嘉盯着他瞧了片刻,笑,“如今驸马是鄂州百姓的主心骨,驸马身子康健与否,关系着整个鄂州的生死存亡,本宫身为大胤的公主,心里自然也极为关心驸马。若是驸马瞧本宫不顺眼,本宫出去便是。”言罢要出门去,却被他一把拉住。

    他巴巴望着她,“别恼,我吃就是。”

    谢柔嘉又坐回去,见他仍是不动,向他投去狐疑的眼神。

    他扶着额头,微微蹙眉,“也不知是否病得狠了,微臣头昏眼花,浑身无力,怕不小心砸了药,不知能否劳烦殿下喂药。”

    做作!

    早上抱她时怎不见浑身无力?

    算了算了,跟一病人计较,实在小气。

    谢柔嘉端起药碗,用汤匙勺了一勺药送到他唇边。

    他这才张开嘴,像是吃毒药一般,皱着眉头将那口药含了进去。

    裴季泽不知服侍她吃了多少回药,她还是头一回服侍裴季泽用药。

    本以为裴季泽这种人不会怕吃药,却没想到他竟然也会怕苦。

    她忍不住道:“从前见驸马吃药也并没有这般难受。”

    水红色的嘴角还挂着一滴药汁的男人抬起眼睫望着她,神色淡然,“因为微臣也想被人这样照顾。”

    谢柔嘉手一抖,手里的药碗差点没掉到地上去。

    裴季泽此人,果然有毒!

    谢柔嘉快速地喂他用完药,闲来无聊,从书架里抽出一本前几日叫黛黛买的话本子来看。

    只是黛黛也不知是不是买错,里头的一些描写着实露骨,尤其是一些男女之事上,看得谢柔嘉十分不自在。

    可写话本子的人十分懂得吊人胃口,又忍不住想要往下看。

    正看得投入,一只洁白的大手突然搭在她面前。

    谢柔嘉慌忙将书收起来,“何事?”

    眉目若雪的郎君打量她一眼,“瞧什么书这么入神?”

    谢柔嘉面不改色撒谎,“不过是一些山水游记。”

    好在他没再问,将手中一本批注好的公文搁到一旁,又重新拿了一本。

    书房里这会儿炭火烧得正旺,许是觉得热,他将身上的墨狐大氅解下来,露出里头一件家常的雪白襕衫。

    谢柔嘉的眸光越过话本子落在他交叠的雪白领口处。

    这段日子两人虽同床共枕,他守节似的,将自己包裹得严丝合缝,一寸多余的皮肉都不肯露出来。

    若是忽略他偶尔说出来的极端不正经的话,简直是再端正不过的高洁君子。

    她竟然不受控制地想到裴季泽与人敦伦时,是否也是这副淡然若水的神情。

    应该不至于吧。

    她曾听沈四郎说过,没有哪几个男人到了床上还十分正经的,都跟禽兽似的。

    她的眸光又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腰上。

    虽没见过,可他替自己暖脚时,能感受到腰部肌肉十分劲瘦有力。

    正想得入神,他突然从书里抬起长睫,问:“殿下总这样瞧我做什么?”

    谢柔嘉立刻收回视线,灌了一口茶,神色淡然,“只是想着驸马身子几时能养好,毕竟还有许多事情等着驸马去做。”

    他“嗯”了一声,“我觉得现在已经好了些,想要出去府衙瞧瞧。”说着扶着桌子起身,还没走一步,高大的身形就晃了晃。

    谢柔嘉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这才察觉他肌肤仍然滚烫,制止,“天大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

    裴季泽顺势将她搂在怀里,眼睫低垂,嗓音微微沙哑,“殿下这是在关心微臣吗?”

    谢柔嘉道:“我这是在替鄂州百姓关心裴青天。”

    “无妨,”他将她搂得更紧,“微臣假装殿下是在关心微臣。”

    他当真是!

    谢柔嘉道:“屋子里热,我出去透透气!”不待他作声,从他滚烫的怀里挣脱出来。

    才出书房门口,冷风迎面扑来,直往她领口里灌,冷得她直哆嗦。

    她在前院转悠了一会儿,书房里的男人又开始唤她。

    她只好折返回书房。

    正在瞧公文的男人见她进来,哑声道:“微臣有些口渴。”

    谢柔嘉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他不接,像是等着她喂。

    算了,算了,权当为了鄂州百姓服侍他一二。

    谢柔嘉将茶递到他唇边。

    他这才就着她的手吃水。

    一杯茶吃完,谢柔嘉又坐回桌前接着看那本话本子,一页还未瞧完,只听他道:“那书里头,好些地方说得不对。”

    谢柔嘉从话本子里抬起视线,只见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仍旧在批阅公文。

    眉目若雪的郎君一边执笔写字,一边道:“殿下年纪小,此类书还是少看。”

    “裴季泽!”

    恼羞成怒的谢柔嘉拍案而起,“你是阿耶还是我哥哥,管我看什么书,简直是岂有此理!”

    挨了骂的男人从公文里抬起视线,神色淡然:“我是殿下的夫君。”

    谢柔嘉轻哼,“别忘了,和离书你都已经签了,咱们如今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的关系!”

    “只要微臣没有按手印,”他神色淡然,“不算。”

    谢柔嘉懒得跟他说话,正要摔门而去,却被他拦腰强行抱坐在腿上。

    她咬牙,“放手!”

    他不放,“这样真好。”

    “哪里好。”她冷笑,“我看驸马是烧糊涂了。”

    他伸手将她垂在额前的发拨到耳后,“若是微臣一直这样生病就好了。”

    谢柔嘉心道他果然是烧糊涂了!

    *

    裴季泽的风寒断断续续缠绵三四日终于好全。

    这期间,裴少旻按照他的吩咐,制造出一种府衙已购得大量粮食的假象。

    鄂州城的百姓瞧着每日不断有粮车自府衙出入,见状不再每日去排队囤买粮食,各地小规模的□□也止了,民心安定下来。

    与此同时,整个江南道到处都在传,安乐公主其实同裴御史一同到了江南,且筹得的粮食够整个江南道的百姓吃到来年夏天。

    这话其实水分极大,毕竟整个江南道的粮食有多少,粮商们比谁都清楚。

    原本大家还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直到同样受水患严重的河北道御史亲自向鄂州借粮。

    十几辆粮车浩浩荡荡运出鄂州城,行至城门口时,其中一辆粮车被人撞了一下,几麻袋粮食掉下辆车,没扎好的麻袋洒了一地的澄黄小米来。

    看到地上的粮食,那些坐地起价的粮商们有些坐不住了。

    有些家底没有那么丰厚的粮商这回几乎是堵上全部身家,囤积大量的粮食,本想着趁机发一笔横财,如此一来,非但愿望落空,还将血本无归。

    粮商们慌,鄂州刺史郑远心里也慌。

    因为所谓的“河北道御史借粮”不过是假象,十几辆辆车里只有其中一辆装了粮食,其他的全部是沙子。

    且如今粮仓内的粮食已经不足以维持五日,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们先撑不住了。

    恰巧这时有一沉不住气的粮商上门,想要以高于市场价一成的价格将自己囤积的五千石粮食卖于府衙。

    嘴上急出几个燎泡的郑远喜出往外,赶紧将此事报与裴季泽听。

    裴季泽却连人都没见,直接将价格压至低于市场价六成的价格。

    那粮商得知消息后,满脸的诧异地拂袖离去。

    “为何?”郑远不解,“御史为何不答应他的要求,虽说价格有些高,可能撑一时是一时。”

    裴季泽并未直接答他,径直走到窗前。

    苍茫的暮色笼着院子,几只乌鸦落在暗沉沉的枝桠上,愈发显得萧条孤寂。

    半晌,他道:“再等等。”

    郑远不明白如今都有粮商主动上门为何还要等。

    他头一回对眼前的男人提出质疑,“如今粮仓内的粮食已经不足以维持五日,下官实在不明白御史的用意。”

    裴季泽道:“将府衙的粮食先挪用过去,能撑一日是一日。”

    郑远只好应了一声“是”,行礼告退。

    待人走后,裴少旻忍不住问:“兄长为何不肯买粮?”

    裴季泽沉默片刻,缓缓道:“如今受灾的不只是江南道,还有河北道。若是此时以这个价格购粮,朝廷的那点儿赈济款,根本不足以两地受灾的百姓度过这个冬日,且水患时良田被冲毁,来年春天必定又要□□,到那时,朝廷未必能够再拿出赈济款来。”顿了顿,又道:“更何况,若是岳阳侯在后头操控粮价,又怎会轻易松口。”

    裴少旻迟疑,“阿兄是说那粮商是故意来探咱们的底。”

    裴季泽不置可否,道:“将府中之前囤积的粮食留出五日的口粮来,其余的入夜后悄悄运入府衙内。”顿了顿,又道:“如今咱们打的是一场硬仗,越是这时,越不能自乱阵脚。”

    话音刚落,只见一抹红色高挑身影朝书房这边来。

    她身上着了一件红狐大氅,一张巴掌大小的雪白小脸被脖颈间火红毛领衬得愈发莹白若玉,一对顾盼生姿的凤眸微微上扬,眼波流转间,生出几分流光溢彩般的冷和艳。

    原本还说着不能慌的男人立刻迎了出去,“外头这样冷,殿下怎出来了?”

    她神色有些凝重,“我瞧方才郑刺史出去时面色不大好看,可是出了要紧事?”

    裴季泽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接下来恐怕殿下要陪微臣过一段苦日子。”

    她好奇,“苦到什么地步?”

    他眉目舒展,“饿肚子。”

    *

    谢柔嘉本以为裴季泽不过是说笑,谁知到了晌午,平日里就不算丰盛的餐食就只剩下一碗小米粥与一盆地瓜。

    他将那碗香气四溢的肉粥端到她跟前,道:“辛苦殿下几日。”

    谢柔嘉扫了一眼其他人手里的地瓜,道:“既说要吃苦,为何只有我吃粥?”说着拿起一个地瓜。

    裴季泽并未勉强她,从她手中拿过地瓜,剥好后递到她手里,“如此,咱们也算是患难夫妻。”

    厅内的文闻言皆低头笑。

    谢柔嘉立刻将地瓜还给他,要去吃粥。

    才吃一口,这才惊觉自己上他的当。

    裴季泽剖开,里头心肠定是黑的!

    她忍不住瞪他一眼,却见他一脸坦然吃地瓜。

    他吃东西斯文细致,便是地瓜这样的粗食,到了他口中,似乎也成了琼林玉酿,端得上儒雅贵气。

    她想起河边那几个浆洗衣裳的妇人说的话。

    如今鄂州城里,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三岁女童,但凡见过他,没有不喜欢他的。

    尤其是一些闺阁女子,还藏了他的画像。

    就连出来赈灾,都成了祸害!

    谢柔嘉心里愤然,拿起那个剥好的地瓜咬了一口。

    倒是极好吃……

    *

    只是地瓜再好,日日吃着实寡淡。

    本以为自己是个能吃苦的谢柔嘉吃了两日便有些受不住。

    倒也不是饿,就是嘴馋得慌。

    这日夜里,不知怎的梦到酱肘子,竟将自己给馋醒了。

    睁开眼睛,见裴季泽竟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史记》在看。

    书边角卷起来,可见是时常翻阅。

    他察觉到她醒来,将一个软枕垫在她腰后,“可是吵到殿下?”

    谢柔嘉摇摇头,指尖戳了戳他手里的史书,“驸马为何总喜欢看这个,难道不觉得枯燥?”

    他轻轻地翻过一页,神情怅然,“我们看似不过只是简单翻过一页,里头每一个人留下的也许不过寥寥数语,却包含了他的的一生,甚至是痛苦与挣扎。”

    谢柔嘉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见解,问:“如果有一日史书留名,驸马想要留下些什么?”

    自古以来,凡是醉心于名利的男人都想青史留名,眼前的男人为权力连自己的感情都可以出卖,想必追求比一般人更加高些。

    他沉默片刻,道:“若是有一日裴季泽真能史书留名,那么只留下一句话便可。”

    谢柔嘉稀奇,“哪句话?”

    作者有话说:

    柔柔公主:他果然不正经!

    小裴:……我爱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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