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夜深人静, 逼仄窄小的巷子内偶尔传来一声犬吠声。

    裴季泽垂睫望着怀里像是已经醉酒的女子,明知该推开她,可却终舍不得。

    银白的月光洒在像是紧紧相拥在一起的男女, 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 裴季泽见怀里的女子似乎已睡熟, 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唤了一声。

    好一会儿,睡意朦胧的女子缓缓睁开眼睛,盯着他瞧了片刻,垫起脚尖吻他。

    柔软的唇轻触着他冷硬似玉的下颌, 几乎无力招架的男人呼吸顿时变得急促。

    他微微喘息,“别,别这样。”

    “公子不想?”

    眼睛里像是盛满月光的女子抬起长睫望着他, “还是说公子瞧不上我?”

    “殿下金枝玉叶, 是我配不上公主。”

    裴季泽对上她的眼睛,爱恋地伸出手轻抚着她雪白的面颊,“殿下会后悔的。”

    “公子不是我,”她轻轻蹭着他温热的掌心, “又怎知我会后悔?”

    他轻叹一声, “夜已深, 我送殿下回家。”

    她阖上眼睛, “困, 不想走路。”

    他迟疑一瞬, 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在马背上。

    不知是醉酒, 还是困极,骑术精湛的女子坐都坐不稳, 整个向下滑。

    他见状, 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将她拥入怀中,朝着都护府的方向奔去。

    行至半路,天上竟飘起雨来。

    裴季泽生怕怀里的女子被淋着了,伸手轻轻一提,将她调转方向,叫她趴在自己怀里,用身子替她挡雨。

    有些不习惯的女子嘟哝了一句“小泽”。

    裴季泽听得这句称呼,一时分不清楚她究竟是做梦,还是醉酒,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些。

    雨下得越来越急,好在朔方城小,不出一刻钟的功夫,马儿在都护府门口停下。

    裴季泽叫醒马背上的女子。

    她耍无赖一般,把脸埋进他怀里,“走不动。”

    裴季泽瞥了一眼门口的护卫,抱着她一路畅通无阻入了她所居的院子。

    原本打算将她交给文鸢就走,谁知入了院子才发现偌大的院子里竟然空无一人。

    他只好抱着人入了卧房。

    待安顿好她后,他正要走,被她一把捉住衣袖。

    这会儿已经清醒些的女子听着外头越来越响的雨声,“外头下那么大的雨,公子要去哪儿?”

    裴季泽沉默片刻,道:“殿下先休息,我去待一会儿,待雨停了,自会离开。”

    她缓缓松开手。

    他替她掖好被角好出门去。

    屋外的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裴季泽站在廊庑下盯着眼前似乎越来越密集的雨幕,满脑子都是屋子里的女子。

    正愣神,里头的女子突然“啊呀”一声。

    立刻慌了神的男人疾步入了屋子,见她竟坐在地板上,有些茫然无措地望着他。

    裴季泽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怎么了?”

    “我有些口渴,想要吃水,腿有些疼,一时没站稳,”面色平静的女子看向窗外,“老毛病而已,别担心。”

    听得“老毛病”三个字,裴季泽立时想到当初就是因为他,她年纪小小却落得每逢雨雪天气便疼痛难忍的毛病,一时之间整颗心都揪在一块。

    他将她抱回到床上,倒了杯水喂给她。

    待她吃了水,他在床边坐下,将她的两条腿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替她揉捏着膝盖。

    谢柔嘉目不转睛地望着正认真替自己揉腿的男人,缓缓道:“从前,我那死鬼前夫也总这样帮我揉腿,后来他不在了。有好几回夜里腿疼,我梦见他帮我揉腿。可醒来时,总瞧不见人。”

    裴季泽忍不住抬起眼睫,对上一双沁着水珠的眼睛,心里一窒,柔声安抚,“睡吧,我会一直守在这儿。”

    她听话地应了一声“好”,乖乖闭上眼睛。

    也许是因为他在身边的缘故,这一夜谢柔嘉无梦到天亮。

    睁开眼睛时,便对上一张戴着银色面具的脸。

    他正趴在她床边睡觉。

    恰好醒来的男人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便是:“腿还疼吗?”

    谢柔嘉摇摇头。

    他送了一口气,向她告辞。

    她望着他,“公子明日还来瞧我吗?”

    裴季泽对上那对眼睛,拒绝的话怎么都没说出口,在她期待的眼神里应了一声“好”。

    这一回,她没有再留他,吩咐人将他送出去。

    他人一出院子,文鸢一脸激动,“方才那个是驸马吗?”

    “连你都认出来,”谢柔嘉弯腰把还在不舍的儿茶抱起来,“他却怎么都不肯承认。”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在就好。

    *

    裴季泽是个说话算话之人,翌日晌午,他果然出现在都护府。

    一入内,就瞧见一身着红裙的女子正坐在水榭抚琴。

    抚的正是从前他教她的那支《凤求凰》。

    琴音缠绵悱恻,勾人心肠。

    裴季泽听得入了神。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到来,她突然乱了琴音。

    裴季泽不由地上前,在她身后踞坐下,捉着她细白柔软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直到一曲终了,裴季泽这才惊觉自己几乎将她整个拥入怀中,想要起身,她柔软雪白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背上,“先生抚琴的模样像极我那死鬼前夫。”

    “他那时,总想要教会我,可怎么教都教不会。其实,他不知我根本就不喜欢抚琴,”涂了丹蔻的鲜红指尖轻轻拨弄着他洁白的手背,“我不过是借机想要同他待在一块。我喜欢他教我抚琴的模样,每回他向现在教我抚琴,我心里总想——”

    说到这儿她停住,回过头来望着他,眼睫轻轻颤动,“我府上缺一琴师,不如公子留再我府上给我抚琴可好?”

    他没作声。

    半晌,狠心拒绝,“我已习惯一个人。”

    “是吗?”她收回手,轻叹,“那真是太遗憾了。”

    *

    因为谢柔嘉腿疾发作,一连好几日,裴季泽都出现在都护府。

    这日,天气有些热。

    两人正坐在院子里乘凉,婢女端着一碗用冰块镇好的樱桃过来。

    晶莹剔透的冰凉配着鲜艳欲滴的樱桃,叫人胃口大开。

    谢柔嘉用银勺拨弄着冒着樱桃,想要将里头的核给挑出来。

    平日里这些都是黛黛或是文鸢做的,她弄了几次都不得其法。

    一只洁白似玉的大手突然伸到跟前来,从她手里拿过琉璃碗,动作娴熟地用银勺破开红艳艳的樱桃。

    谢柔嘉微微倾身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有所察觉的男人喉结滚了一滚,缓缓开口,“可是有不妥?”

    “每回瞧见公子,”她伸出手拨弄着他洁白似玉的下颌,眼神无辜又天真,“我就不自觉地想起我那死鬼前夫。”

    洁白修长的指骨一顿,裴季泽抬起眼睛看她一眼,恰好对上她清澈如水的眼眸。

    “我那死鬼前夫临走前也盼着我同旁人成婚生子,安稳一生。”她用涂了丹蔻的指尖拨弄着他凸起的喉结,“甚至,连成婚的对象,都替我寻好了。”

    裴季泽沉默良久,缓缓问道:“那殿下,怎不听他的?”

    她并未回答,张嘴含了樱桃入口。

    贝齿轻轻一咬,饱满多汁的樱桃瞬间被碾烂,冰凉酸甜的汁液溢满口腔。

    他的眸光落在她被樱桃汁液微微染红的唇上,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忙偏过脸去。

    她瞥了一眼他手里冒着丝丝凉气的冰碗,撒娇似地望着他,“我要吃冰。”

    他想也不想拒绝,“不行。”

    话音刚落,她的手落在他手上,捉着他微凉的手送了一块冰块入口。

    明媚的阳光透过绿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她微眯着眼睫,神情惬意地像一只猫。

    可很快地,牙齿受不了凉,微微湿了眼睫的女子捂着自己的左脸颊,口齿不清地叫了句“疼”。

    他立刻将碗搁到一旁去,宽厚的手掌托起她雪白小巧的下巴,微微蹙眉,语气中透着心疼,“说了不要吃冰,总这么不听话——”说到这儿,住了口,薄唇紧抿着。

    谢柔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口中的冰块故意咬得咯吱作响。

    他见状,立刻把手递到她嘴边,“吐出来。”

    她偏不吐,赌气似的望着他。

    他一把捏住她的下颌,轻轻用力,被迫张开嘴巴的女子看着他将自己冰凉的手指探入她口中,用指腹轻轻地磨着她发痛的那颗大牙。

    口腔中的樱桃似乎也被捣碎,糜烂不堪,鲜艳的樱桃汁液顺着她嘴角溢出来。

    谢柔嘉想起某一年夏日,也是这样的午后,她拉着他偷偷跑出去玩,因为贪凉,吃了许多的冰块,最里侧的那颗大牙齿疼得像是有人在吃她得牙齿。

    他用指腹不断地去磨那颗牙齿,神情也如同现在,如临大敌一般。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夏天。

    她被他抱在怀里,鼻尖萦绕的全都是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气息。

    正愣神,他已经抽回手指,轻声问:“还疼吗?”

    她微微凑近些,“吹吹。”

    他迟疑着低下头,正要替她吹一吹,她趁他不注意,又塞了一块冰到嘴里,捧着他的脸堵住他的唇。

    一股子凉意顺着舌尖滑入他口中。

    他愣了一下,反客为主,将她口中的冰块卷入自己口中。

    冰块在二人口中融化,说不清他究竟是在吃冰,还是在吃她的舌。

    等到两人清醒时,他已经将谢柔嘉压在榻上,眼眸里的欲望几乎要溢出来。

    面颊潮红的女子伸出手抚向他脸上的银色面具。

    指尖才触碰到冰凉的面具,霎时清醒过来的男人一把捂住她的手,松开她细伶伶的雪白手腕,哑声道:“抱歉,冒犯了。”

    谢柔嘉闻言,缓缓阖上眼睫。

    他松开她的手腕,有些失神地望着她的脸。

    半晌,榻上的女子轻启朱唇,“我突然想起有一回,我跟我那死鬼前夫吵架。我很生他的气,同旁人说他身上的疤痕叫人瞧着作呕。”

    他闻言,转过脸去,喉结不断地滚动。

    “其实,我说的不过是气话。”

    一滴晶莹的泪珠自她洇红的眼角溢出,没入到乌黑的鬓发里。

    她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哽咽,“他在我眼里,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男子,我当时就是气不过,气不过他那样待我。”

    同样红了眼眶的男人伸出指骨抹去她眼角不断溢出的泪珠,哑声道:“也许,他并未怪你。”

    “是吗?”她蓦地睁开眼睛望向他,“公子不是他,又怎知他的想法?”

    裴季泽并未作答,俯身下想要吻她。

    就在这时文鸢突然入内,回过神来的裴季泽猛地直起腰,哑声道:“方才的事很抱歉。时辰不早,我该走了。”言罢起身要走,被谢柔嘉叫住。

    他没有回头,“我明日再来瞧殿下。”

    “公子不愿同我好,我自是不会勉强公子。”背后的女子声音突然变得很冷,“我的腿也已经好了,以后公子莫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回家的太晚了,更新晚了。

    如果不出意外,还有两章估计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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