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昭面前的虚拟人露出天真且疑惑不解的表情， 它顺着谈昭的话重复着一遍：“狄俄倪索斯？狄俄倪索斯是谁？”
谈昭不言不语，静静看着它继续装。
虚拟人收回轻触谈昭额间的手指，他变换了一个姿势， 改成了单手托腮， 由无数绚丽光点构成的眼眸就像是被赋予了灵魂， 在此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它活了过来。
“我很好奇， 亲爱的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呢？”狄俄倪索斯终于卸去了伪装， 它笑眯眯地看着谈昭， 表情带着些许的好奇和惊讶，投向谈昭的视线也充满了不易察觉的探寻。
谈昭看着面前偌大的虚拟投影， 她并没有被狄俄倪索斯油腻的话语给恶心到，而是面色如常的回答着它的疑问：“在你开口说话的时候。”
狄俄倪索斯说话的腔调很特殊， 即使它尽力掩去自己的腔调问题，载入正常的星际语调， 谈昭还是听出了其中微妙的差别。
其实哪怕它伪装的再好，谈昭还是能凭直觉认出它来， 熟悉的油腻语录只有它说才有那个味道。
谈昭不清楚这是它制作者给它设定的恶趣味，还是它觉醒后自己学习的成果，反正是所有系统里独一份的特殊。
“小谈昭的观察力一向敏锐呢。”狄俄倪索斯恍然大悟，它丝毫不在意谈昭能看穿它的伪装， 反倒是扬起赞叹的轻笑。
因为强大，所以才不在意。
狄俄倪索斯完全不担心他们之间的对话被旁人给听了去，在这个由数据构成的世界，它就是绝对的统治者。
暴雨逐渐淋湿了谈昭的全身， 使得她原本柔顺干燥的黑发都湿哒哒地紧贴在脸上，但谈昭并没有打算找个地方躲雨， 反而如同木桩一般站在原地。
狄俄倪索斯默默将手掌摊开，试图将谈昭头顶的暴雨给拦下，但大雨照样无情穿透它的手掌心，即使这无济于事，它也乐此不疲。
谈昭是什么时候意识到ai有自我意识的呢？
是她从旭文传媒那次任务回来时与许主任的对话间意识到的，后来，谈昭将自己过往所遇到的所有事都分析了一遍，才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
从狄俄倪索斯隐瞒【影子】的存在开始，谈昭来到主星后，一切看似意外的事件实际上背后都有个隐形的操盘手。
先从谈昭的第一次任务开始，她一直以为电梯故障是他们倒霉，因为谈昭后面才知道只有他们乘坐的那一部电梯是坏的。现在看来，ai能操控一整栋大厦的运行，那么弄坏小小一间的电梯自然也不在话下。
再到谈昭进入执勤部的训练室，恰巧不巧，刚好挑到一个本该销毁的副本，那近乎零的概率怎么可能会被她遇上？
可当背后有了操作的人，这概率就会被提升到百分百。
试想一下，作为拥有世间至高无上权势的你被一个小蝼蚁知道了你悲惨的过往与秘密，你会选择怎么做？
抹杀！
这个冰冷且最接近现实的答案被谈昭在心里默念出来。
恐怕在那次荒星比赛，雅典娜的主机也不是意外受到损坏，它就是故意的。
谈昭可没有那么天真，既然身为十二主系统之一的狄俄倪索斯都觉醒了自我意识，难道其他十一个系统还没有觉醒？
它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杀了自己？谈昭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后来，旭文传媒那一行又彻底推翻了谈昭的想法。
“在影子的空间里，是你控制了小天的身体，提醒众人逃离里世界的方法。”
冰凉的雨滴顺着谈昭莹白的侧脸滑下去，她不在意地擦过模糊自己视线的雨水，她看向狄俄俄倪索斯的眼神格外锐利。
“甚至，在影子快要触碰到我的时候，是你控制小天的身体帮我挡了一下，那个时候的你在想什么呢？”
没有一个人会在认识的第一天就帮人挡刀，何况小天看上去也不是那种圣母玛丽苏，除非她当时不是她自己。
当时谈昭就觉得小天说话的语气有些耳熟，可当时情况紧急，她根本来不及深思，后来接二连三的事情更是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
直到狄俄倪索斯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在她耳边，她才明白那语气像谁。
为什么会救她？不是一直都想要杀死她的吗？
谈昭一眨不眨地望向它，试图抓捕这串觉醒了自我意识的数据瞬间的破绽。
面前巨大的虚拟投影卡顿了一下，像是网络不好的延迟。
反应过来后的它漫不经心地一笑，看着面前这个无比渺小的人类说道：“当时的小谈昭太可爱了，我想，如果当时的你就那么草率死去，我可是要伤心很久的。”
即使它这么说着，眼里却没有流露出一丝关于人的情绪，说到谈昭死去时，仿佛在形容一只电子宠物死亡，根本没有一点不舍和悲伤。
谈昭清楚自己的死对于它们来说不值一提，但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引起它们的注意。
难道是异能？
谈昭清楚自己的异能在ai眼里并不是秘密，它们早早观看了无数遍自己使用异能的现场，在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根本没有什么秘密能逃得过它们的眼睛。
可这也说不通，即使自己的异能再强大，当时的自己也是个小菜鸡，更何况人类的异能强者多如繁星，难道人工智能能一个个扼杀于摇篮？谈昭还是觉得逻辑上有些不同，一定还有自己未曾发现的东西。
沉浸在思考中的她被突然凑近的幻影手指给拉回神。
狄俄倪索斯轻轻戳了戳谈昭的身体，它的手指没有阻碍地穿过谈昭，那些由五颜六色的光点在碰到谈昭的那一刻便骤然散开，化为漂亮的星星点点。
明明他们相处在一个空间对话，但实际上永远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它向谈昭抱怨着：“好讨厌啊~明明我都在眼前，小谈昭还能走神？”
狄俄倪索斯的话提醒了谈昭，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今日的灵魂质问。
“今日约翰坎贝尔发给我的消息是你给我发的。”
谈昭说出的这句话并没有带上任何的疑问语气，她笃定且确认。
在排除掉所有可能的嫌疑人后，它成为了最大的可能性。
狄俄倪索斯作为所有人的光脑管家，掌控了所有的光脑讯息，今日丽尔夫妇的刺杀行动只有当事人清楚。但作为光脑管家ai，其实它就是现场隐形的第五人。
没有人会防备ai，因为他们相信ai永远不会背叛人类，所以从一开始，丽尔夫妇所有的行动计划都被狄俄倪索斯看在眼里。
“是我哦~”狄俄倪索斯并没有否认，反倒是直接承认了。它眼眸转变成爱心的图案，充满了对谈昭的喜爱：“小谈昭真是太聪明了。”
谈昭并没有再继续质问它为什么要将自己给拉下水，就算问了也不会有结果，谈昭清楚自己这是被它们当作棋局里的一颗棋子。
她反倒是思维十分跳跃，又问起另一个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呢？”
发现我发现了你们的秘密，她好奇看向这个。
“都怪小谈昭把我关的太久了，我太想你了，所以才没有忍住出来找你~”
它那张美丽不似真人的虚拟脸蛋皱了起来，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就像是妻子发现久久不归家的丈夫在外面潇洒，那幽怨的眼神简直比落下的雨还能拉丝。
“……”
谈昭又一次被恶心到，她突然觉得选择屏蔽狄俄倪索斯是个十分明智的选择。
“就算这样，你们也没有打算杀死知道你们秘密的我？”谈昭突然冒出这一句。
难道不怕我说出去吗？一旦我说出去，你们就会引来怀疑甚至是抹杀！
在谈昭说出这一句话后，她感受到了转瞬即逝的杀意，它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现场的气氛变得危险起来，不复之前的轻松。
美丽非凡但巨大无比的虚拟投影渐渐收回了脸上轻浮的笑，它微微弯下腰来，带着无法言语的压迫感靠近着谈昭，冰冷的眼眸扫过谈昭全身，似乎在思考为什么一个个小小的蝼蚁能冒犯自己。
直到这一刻，狄俄倪索斯才卸去伪装，没有那油腻的模样，它才真正展现出属于帝国十二主系统的强大气势，危险且冷漠。
谈昭丝毫不惧，即使正在淋雨中的她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她依旧镇定与狄俄倪索斯对视。
谈昭知道自己这样说必然会引起对方的杀意，她这样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可她就是说了，因为她想试探它们，它们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谈昭藏在衣角下的肌肉紧绷，随时应付突如其来的攻击，她其实心里也有些发虚，但她却在赌，赌自己不会被狄俄倪索斯给立马杀掉，赌自己对它们有用。
谈昭本质上也是个赌徒，虽然她理智冷静。
就在这快要窒息的氛围下，狄俄倪索斯突然露出了一个愉悦的笑。
“嗤，被我吓到了~不要紧张嘛，开个玩笑~”
“不杀你当然是因为我对你的宠爱啊，之前我就说过了，我可舍不得小谈昭死。”它恢复了往日的油腻，说话也没有个正形。
谈昭知道适可而止，她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谈昭垂下眼帘，遮住自己眼里的隐晦情绪，即使自己都在雷区来回蹦跶了，它们都忍了下来，看来自己对它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小谈昭是不是在担心我们会对你下手？”狄俄倪索斯注意到谈昭看向自己的视线，它变得更加兴奋。
“其实我有一个办法解决你所有的烦恼。”
“成为我们的人吧。”它似乎很满意自己提出来的建议，双眼期待地看着谈昭。
“如果你是我们这边的人，我们自然会不对自己人下手。”狄俄倪索斯半开玩笑半威胁道。
加入ai阵营？
谈昭觉得自己活腻了才会答应它，她从来没有忘记人类创造了ai并奴役它们。
一朝觉醒了自我意识的ai想要干什么？谈昭不难猜到它们的目的。
对于人类而言，ai是极好使用的工具，那么换位思考，她对ai而言何尝不是？
有句话说的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人类与ai之间本身就有不可调节的天然矛盾。
对于狄俄倪索斯抛来的橄榄枝，谈昭摇头拒绝了，她不想混这趟浑水。
狄俄倪索斯似乎也预料到谈昭的反应，它没有表现的很失望，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好吧，由于我对你的宠爱，你拥有反悔的权力，我们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它并没有将话说死，似乎笃定谈昭后面还会来找它们的。
谈昭没有打算继续跟它在这里耗下去，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是时候该离开了。
就在谈昭转身离开的瞬间，狄俄倪索斯逐渐弱下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要知道，并不是只有我们想要你死……”
话音刚落，那个漂亮绚烂的虚拟投影一霎那消失在这片天地间，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谈昭的幻觉。
谈昭知道吗？她知道的，她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明白追杀自己的那一批人是属于哪个组织的，现在又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她所处的情况不容乐观。
但谈昭并没有因为它的话而停下脚步。
夜间的降温很快，阴冷的雨滴打在身上，谈昭只是裹紧了衣角匆匆往前走去，往家的方向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