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想想， 之后【信者】的尸首不见了，应该被你捡回去了。”
澄莹的月光静静洒落一地，沐浴在皎洁月光下的蝴蝶呈一种梦幻浪漫的淡蓝色。
可房间里的气氛可不能算得上浪漫， 甚至能用沉闷窒息来形容。
谈昭的金眸审判着身下这个年轻的教皇， 语气波澜不惊， 甚至连之前的怒意都无形消弭。
“你为什么会需要畸形种的尸首呢？或者说是晶核？”
在满室的淡蓝蝴蝶纷飞的场景里，她忽然抬起了手， 伸出一根手指。
很快， 一只淡蓝色的蝴蝶乖巧停留在她手指上， 小巧的蝴蝶美得像月下精灵，就连谈昭的目光也为它停驻片刻。
意料之中， 兰斯没有回答她的质疑，他抿唇垂眸， 静默的神态如同一尊没有灵魂的圣洁神像。
信徒不能对神撒谎，所以他能做的只有保持沉默。
而谈昭也不需要兰斯的回答， 她骤然松开了对兰斯上一个罪状的质询，反而轻飘飘地将话题拨到下一个罪状。
“二， 帝国选拔赛军校生异化成【慕光】，造成的死亡人数亦有几十人，你可知罪！”
谈昭的质问并非空穴来风，她也差点要被兰斯的手段给蒙蔽住双眼。
直到她从记忆里的犄角旮瘩想起了那个异化的军校生家庭背景：父亲是一名锐光公司的小高管， 母亲是家庭主妇，但信仰一个小教。
看似没有问题，家庭美满。
可处理着真神教的谈昭对宗教的一切都十分敏感，她很快吩咐狄俄倪索斯去查那名军校生的母亲。
还真让她查到了一点东西。
那个小教看似正常， 实则就是真神教的分教！
军校生的异化也不是莫名其妙的，而是他本人也是真神教的信徒之一！
兰斯的布局从很早很早之前就有了痕迹， 但是那时没有人根本就没有怀疑过神殿圣子。
他的身份简直就是一层最好的伪装皮。
世人皆知神殿与畸形种的关系，自然不会将他联想到真神教的幕后指使者，更何况当时的真神教还没有崭露头角，弄出的动静远远没有这么大。
谈昭将指尖的蝴蝶递到自己眼前，使得她能更加清晰看到蝴蝶蝶翼上的诡异纹路。
越美丽的东西越毒，这是大自然进化的规则。
而在这一只只看似无害的蝴蝶上也布满了能让人神志不清、极具毒性的鳞粉。
鳞粉随着每一次蝴蝶蝶翼的煽动而簌簌落下，在空气里飘浮着无数散发着淡淡蓝光的颗粒，看似梦幻，实际致命。
谈昭的记忆力一向很好，所以当她第一眼看到这些淡蓝色蝴蝶时，脑海里一直梳理不清的关键枢纽终于通了。
只因为，这些淡蓝色蝴蝶蝶翼纹路与【慕光】所产生的飞蛾纹路极其相似。
谈昭语气还是那么的没有起伏，即使她即将要说出一个惊天骇俗的秘密。
“让我猜一猜，你的异能是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站在这里，肯定会愤怒谈昭说的不是废话吗！
只要是个帝国人都清楚神殿祭司的异能是净化，不然兰斯也不会一举成名，成为神殿的祭司大人。
甚至就连兰斯能当上教皇也跟他的异能扯不开干系。
世人公认兰斯拥有世上最干净的灵魂和最纯洁的身体，不然神明也不会垂怜他，赐予他最圣洁的异能。
而当谈昭说出异能两字的时候，一直处于死人状态的兰斯终于有了反应，他银眸紧缩，猛然抬眼看向谈昭。
他颤蠕着唇瓣哀求着谈昭不要将那个真相说出口：“不……不要……”
他银眸里溢出点点水光，苍白的容色如易碎的冰雪般脆弱，白到几乎透明。
而谈昭对于兰斯的哀求无动于衷，她带着笃定的语气说出那句：“你的异能是复制，对吗？”
因为兰斯的异能是复制，所以他才想要拿到畸形种的晶核。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是他能复制畸形种的能力。
所以，当初处理【慕光】时，他才会急匆匆赶过来，不仅仅是为了销毁痕迹，他更是想要拿到【慕光】的晶核。
这满室飞舞的蝴蝶便是最好的证据，他复制了【慕光】的能力。
不仅如此，他还拥有【信者】的随行者能力，所以真神教才会吸引那么多的拥簇。
甚至，兰斯的净化异能从始至终都是假的。
从始至终，世人所认为的最干净的灵魂都不是属于兰斯的，而是属于死在那年大雪纷飞的天马星上的兰迪。
兰斯的弟弟才是那个真正拥有净化异能的人。
所以，兰斯会想要不顾一切销毁训练场的那个副本，甚至曾产生了对谈昭的杀意。
因为那个副本里包含了太多的秘密了，它真实的过分。
不仅仅关于兰迪的秘密。
谈昭在来找兰斯之前就又吩咐狄俄倪索斯将当年天马星源晶事件的报道给重新翻了出来。
而谈昭在那些细枝末节里，终于拼凑出一个残忍的真相。
“当初，教皇铲除的八阶畸形种是爱丽丝，对吧。”
这才是世人皆不知兰斯还有弟弟妹妹的真相。
因为，他的弟弟妹妹都一齐死在了那年大雪纷飞的天马星里，无人问津。
在现实的世界里，兰斯可没有那么好运会遇上成年的谈昭，当时的谈昭也还在斯诺星里捡垃圾。
年幼的兰斯拖着年幼的弟弟妹妹生活在混乱的贫困区。
他的生命力如路边野草一般坚韧、顽强。
可神明并没有将好运垂怜于他，而是降下了噩运。
在天马星发现源晶矿洞的前一个月，他就发现了爱丽丝有了异化的趋势。
而当时的爱丽丝只是举起手里的源晶，笑容亮晶晶地对着兰斯讨好笑道：“哥哥，看。”
是星币……
即使他们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他们也意识到星币对于生活的重要性。
旁边的兰迪也是一脸开心，他和爱丽丝最近找到了一个小矿洞，他和姐姐每日趁哥哥出门工作时溜出去，去那个矿洞捡这个亮晶晶的石头。
兰迪听姐姐说，这个叫源晶，能换来很多的钱。
兰迪一向很相信爱丽丝的话，因为爱丽丝喜欢读书，她很聪明，认识的东西也很多。
疲惫工作了一天的小兰斯看着爱丽丝捧到自己面前的源晶几乎要落泪，他视线越过无比珍贵的源晶落到了爱丽丝的身下。
源晶珍贵且危险，它拥有极强的能源辐射，一般采摘的团队都会穿上防护服。
而兰斯的家庭怎么能承担起一件防护服的钱，所以爱丽丝选择了隐瞒。
爱丽丝注意到哥哥的视线，局促地将脚下的触手给缩回裙底，反而将源晶往兰斯方向凑得更前。
爱丽丝清楚自己身体发生了什么，她很聪明，看过的书都不会忘记，她知道自己这叫感染。
但她不害怕。
即使会变成怪物，她也不想要哥哥那么辛苦。
她知道兰斯为了她和弟弟付出了很多很多，她也想要为这个家付出一些东西。
至于兰迪是个意外，他觉醒的异能注定让他能免疫一切感染。
“哥哥？”爱丽丝的手举着有些酸了，她有点无措，因为她感知了兰斯哀伤的情绪。
兰斯紧紧抱住了爱丽丝，温柔抚摸着她纯白蓬松的卷发，并没有指责她的错误。
两个幼小的灵魂在此刻紧紧相拥，兰迪也不想被落下，他伸开稚嫩的手臂将哥哥姐姐全部抱住。
他们要在这个大人的世界长大，太难太难了……
后来兰斯不允许爱丽丝出门，也不允许兰迪当众展现异能。
兰斯是个好哥哥。
在那个贫瘠混乱的地带，他将弟弟妹妹保护的很好。
不仅仅是为了父母的承诺，而是责任，身为哥哥的责任。
然而命运之神并不打算放过他。
在天马星发现源晶的第五个月，许多采摘源晶的矿工身体发生了异化，这时人们才发现天马星所产出的源晶比一般源晶的能量辐射更强。
一般的防护服也不顶用，一旦与源晶接触过多就会产生异化。
但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下矿洞采摘源晶，因为源晶的能量辐射越强也就意味着它所包含的能量也越多，天马星的源晶更加珍贵。
作为机甲的核心材料，一般的源晶固然好，但天马星的源晶里所包含的能量才是它身价高涨的原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而爱丽丝的感染程度也越来越严重了，严重到兰迪的净化异能也逐渐变得不管用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兰斯发现自己觉醒了复制异能。
为了获得更多神殿出品的感染抑制针，兰斯要挣许多许多的钱。
也正是矿工的感染让兰斯发现了商机，他复制了兰迪的异能，然后去治疗那些感染的矿工来获得治病费。
医生在贫困区是一个稀缺且暴富的职业，特别是能治疗感染的医生。
很快，兰斯声名远扬。
福祸相依，兰斯的名声很快招致了一些牛鬼蛇神，例如，后街的威尔逊。
威尔逊作为贫困区有名的头头，在帝国政府还没有派人来接管源晶矿洞时，他才是那个矿洞名义上的主人。
作为矿洞的主人，他也也接触过那些源晶，甚至比一般矿工接触的时间还要早。
当他身体异化成一个畸形的模样，甚至连当地的神殿都没有用时，他便想起了声名大噪的兰斯。
兰斯在最开始给威尔逊的治疗中确实有效果，延缓了威尔逊异化的速度，但也仅仅只是延缓。
威尔逊异化的程度已经高达80%，就算神殿的教皇本人来了也没有任何用。
但兰斯本就不关系威尔逊的死活，他只知道银货两讫。
他在最开始给威尔逊治疗的时候就说过，他不能完全治愈他的异化。
如果威尔逊他都能治好的话，他都不用在贫困区艰难讨口吃的了，他直接成为神殿教皇都可以。
但偏偏有一天，兰斯死死守护着的秘密被威尔逊手底下的一个手下发现。
那个手下撞见了兰迪给爱丽丝治疗的场景。
很快，这个秘密传到了威尔逊的耳里。
威尔逊当时意识已经陷入了半清醒半昏迷的状态，他清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
当时走投无路的他急病乱投医，直接趁兰斯不在的时候将兰迪给绑了过来，爱丽丝当时也跟兰迪待在那个破旧的出租房里，自然也被一道绑了过去。
那还只是两个萝卜大小的孩子，懵懂姣好的面容不但没有获得那些恶人的怜惜，反而助长了他们的破坏欲。
当时的威尔逊已经陷入了混沌模糊的意识里，那些人将那两个孩子丢进威尔逊的卧室里。
那时可没有谈昭的从天而降，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等兰斯赶到威尔逊的地盘时，他只看见了满地的横陈的尸体，鲜血与腥味充满了他的视野和嗅觉。
他仓惶往里走着，每当他看到一具尸体，他的心与灵魂都在颤抖。
无比后悔的情绪蔓延在他颅内，他恐惧着即将要发生的一切。
当他走到了威尔逊的卧室，他所恐惧的一幕终于出现在他眼前。
兰迪死了，幼小的尸体孤零零躺在一边，青白色的脸再也不能浮现那抹天真无邪的笑。
爱丽丝不知所踪，地上躺着几节断掉的白玉触手，看那血肉模糊的断口，当时她打架时一定很痛。
而威尔逊的尸体则无力躺在床上，在那具畸形恐怖的躯体上，类似于心脏的位置空出一个手臂大小的空洞。
就在那一天里，他所珍爱的一切，所守护的一切都没了。
当时的兰斯做了什么呢？
他朝床上的畸形种尸体伸出了触手，跟爱丽丝触手颜色一模一样的白玉触手从他身后钻出来，然后触手钻入了畸形尸体的体内，将它的晶核给拿了出来。
崩溃的、安静的、吸收了它。
再后来的结局便是世人所清楚的那样。
教皇来到了天马星，解决了所谓的八阶畸形种，然后带着能净化畸形种的兰斯回到了神殿。
兰斯早就成为了一只怪物。
他们这个家，除了对畸形种异化有免疫的兰迪，其他两人都难逃异化的结局。
可兰斯并没有彻底异化成畸形种，或许是跟他复制了兰迪的异能有关，他不能彻底感染成畸形种，反而成了保留意识的怪物。
但他之前一直抵触着自己怪物的身份，因为一个正常人是不会是这样的，这样的他在他眼里看来甚至连畸形种都不如。
但从那一天开始，他彻底接受了自己怪物的身份。
或许，一切都是他不够强才会变成这样的结局。
如果能让他变强，即使他变成怪物也没有关系。
可变成强大的怪物又有什么用呢？他所想要守护的一切都没了。
他责备着自己，但也怨恨着世人。
前任教皇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将兰斯捡回来是引狼入室，因为兰斯在得知弟弟死去的那一刻，便已经承诺将自己的灵魂卖给了地狱。
后来，他捡回了奄奄一息的爱丽丝。
他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他发现一直都是自己想错了。
为什么要将爱丽丝困在那个狭窄的出租房呢？
为什么不是爱丽丝能光明正大走在大街上呢？
这就是真神教最开始的由来，来自兰斯一个最荒诞的想法。
他想要将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变成畸形种，这样一来，便没有人会说他们是异端了。
然而这个计划才刚刚起了苗头便中道崩殂了，他也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神的存在。
那他曾经日日夜夜的祈祷为什么没有用呢？神为什么不垂怜他们呢？
兰斯也没有想到那个神居然是谈昭。
为什么……
为什么谈昭会是创世神……
谈昭的目光还是那么的淡漠，可她陈述的平直语气终于流露出一丝对于兰斯的怜悯。
“我的孩子，你真是太惨了。”
在没有谈昭降临的那个真实世界里，兰斯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灰暗。
一切的真相都被他的神戳破，兰斯终于崩溃了。
但是他没有大喊大叫，仅仅只是安静流下了眼泪，晶莹剔透如珍珠般的眼泪从他雪白的面孔划过，他的银眸彻底无光，空洞地让人心颤，脸上还挂着未消肿的巴掌红印。
兰斯曾经想过杀死谈昭，但在他看到谈昭在副本里所作出的举动，他动摇了。
他想着，是不是有一个平行世界里，他和兰迪他们能拥有这样的结局。
没有死亡，没有分离。
有一道身影会坚定的站在年幼无助的他面前，揶揄且亲密地喊他一声“挚友”。
所以，兰斯放过了谈昭。
这也是ai算漏的缘由，它们本来以为借兰斯的手就能杀死谈昭，但是它们忘记考虑了人类里最不讲逻辑、最复杂的感情了。
谈昭的审判并没有因为兰斯的崩溃而结束。
谈昭晃动了一下手指，手上的蝴蝶似受惊一般飞远。
她终于轻声问出了兰斯最不想听到的话语：“我的孩子，你想弑神吗？”
真神教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神的存在。
谈昭不相信兰斯会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兰斯僵硬转动着视线，点了点头然后又突然摇了摇头，他哑声说道：“不，我没有想到您就是创世神……”
兰斯曾认真想过弑神。
神明这种东西没有用，自己苦难时，求祂又不在。
既然无用的东西就没有资格存在于这个世界。
但是他没有想到真相如此荒谬，在自己受难时，神明也在苦海里沉浮。
兰斯抬头看向谈昭，突然的，他不再做任何辩解，而是低低垂落下头，另一只脚也跪在了地面，头磕在坚硬的地板上。
一声沉闷的磕头声。
教皇的宝石冠冕顺着他的动作掉落在纯白的毛毯上，他清晰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
“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