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干粮发了,没人抢到,女生们便躺回自己的房间,补觉、保存体?力。
许清月趁此机会,背着满装的背包,躲到大厅去。
半夜的大厅黑不见影,蛇群游走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许清月裹着毯子,蹲在青铜大门背后的角落里。
小?森蚺盘着尾巴坐在她的身边,警惕地盯着周围游来游去企图靠近的蛇。
它现在一点也不喜欢和那些蛇做朋友了,它们太坏,玩的时候格外好,玩完之后扭头就?要咬妈妈。
小?森蚺回?头,看见妈妈闭着眼睛在睡觉,弟弟趴在妈妈的腿上?,也在睡觉。它悄悄伸直尾巴,将妈妈圈起来,可惜它依旧太短,堪堪圈到妈妈的另一侧的腰前,无法?完全包裹妈妈。
那些蛇便在妈妈的另一边偷偷摸摸爬来,小?森蚺猛地探去脖子冲它们嘶吼,蛇群掉头游走。
因?为发出声音,妈妈皱了皱眉,睡得很难受。
忽然之间,它有些厌烦自己长得不够快,弟弟也说过,它的生长速度比森蚺家族的蛇们慢了两倍。
森蚺家族的蛇,在它现在的天岁,应当有拳头粗、四?五米长。
偏偏它还像一条半幼不幼的崽。
小?森蚺暗暗缠紧尾巴,紧紧贴着妈妈,以后,它要吃得更多?,长得更快,长得像森蚺家族里的大蛇、老蛇那般,能将妈妈圈在它的肚子里睡觉,不让外面的蛇骚扰妈妈,白天还可以驮着妈妈和弟弟奔跑。
早晨六点五十分,许清月终于从一堆沙沙的蜿蜒声里捕捉到佣人的脚步声。
佣人径直掠过她,去开?门?。
青铜大门?往里拉开?,灰白的天光和厚重的白雾扑进来。
许清月背着背包,一头钻进雾里。刹那间,冰凉的水雾将她的衣服、头发浸得湿润润。
浑浑噩噩的脑海顿时清明得有些吓人。
她裹紧外套,手抄进衣袖里摸到缠绕在手臂上?的小?蛇,视线看见脚边和她一同奔跑的小?森蚺。
她摸摸小?森蚺起伏跳动?的头,带着一身的冷意钻进花海。
清晨的花海挂满露水,人奔袭进去,簌簌撞下清透的带着花香的露水。
小?森蚺顿了顿,张开?嘴巴去接,大片大片的露水溅进它的嘴里,晕出一股甜甜的味道,像放了糖的水。
好好喝,它好喜欢吃。
停在花海里,扑腾着去舔去吸,像一头在沙漠里快要渴死的鱼,疯狂吸吮。
许清月回?头。
就?看见茂盛的鲜花被它压扁出一个坑,它滚在花海里,吸个不停,像着了迷入了魔。
“艾丽莎!”
许清月心脏狂跳。
她跑过去制止它,小?森蚺仰着头,可怜巴巴地“嘶嘶”叫,仿佛在叫她放手,让它吃,它还想吃,没有吃满足。
它想全部吃掉,全部吃掉,一滴不留地喝下去。
这些全是它的,全是它的。
它要吃!
必须吃!
这般想着,它掀开?许清月,疯狂地扑进更远的花海,溅起大片的水花和花瓣。它着魔一样地痴迷在其中,无法?自拔。
许清月被掀翻在地,折断的枝桠戳到她的大腿,将裤腿穿破了,枝梗上?的刺硬生生插进她的肉里。
疼痛一点点爬上?感知神?经,许清月皱了皱眉,拔掉刺,伤口处顿时冒出几颗血珠。
有冰凉的东西舔过她的腿,吸走她的血,蛇信冻得许清月浑身一僵。她摁住小?蛇的脑袋,“不能吃。”
另一只手快速从背包里摸出创口贴盖上?,防止它再吸。
小?蛇双瞳疑惑地望着她,仿佛很不理解为什么不能吃。
吃惯了血,以后还想再吃,戒不掉的——许清月转口说:“有细菌,脏。”
小?蛇张嘴:“o”
明显不信。
“艾丽莎是怎么回?事?”
她从遍地残花里爬起来,去找小?森蚺。
花海无边无际,一眼过去,四?周都是平整的花海,没有哪一处在涌动?,也看见小?森蚺的影子。
仿佛莫名其妙消失了。
她往最后看见小?森蚺的地方穿去,手摸着小?蛇的头,急声问它:“能感受到它在哪里吗?”
小?蛇探出蛇信,摇摇头。
前面的花海往下凹陷,是被小?森蚺扑腾过的,却不见它的身影。
许清月继续往前走,沿路看见有被它滚过的痕迹,直到晨雾消散,再也找不到痕迹了。
她站在花海里,一眼望不到头,四?面八方全是花,风吹过,花一直飞一直翻浪。
花香四?溢。
许清月没有犯鼻炎,她狠狠吸了一下鼻子,鼻腔舒展如初。她似乎对这花香免疫。
“艾丽莎!”
她站在花海中央,大喊。
脑海里不断闪过一些画面,有没有可能陈小?年和童暖暖的蛇在这里发狂、失踪,她们去找蛇,然后没有回?来,方婷和周洁婕她们同样?
许清月记得,陈小?年被关在门?外的那天,便是因?为去花海回?来迟了。
斜侧的太阳越爬越高,天光大亮,温度热起来,许清月因?为穿太多?,额头沁出薄汗来。
无论她叫多?少遍,小?森蚺都不应她。
等?是等?不回?来的,只能去找。
她继续往前穿越花海,藏在最中央的台阶铺陈在眼前。
“嘶嘶。”
小?蛇对台阶昂头,叫她进去。
许清月毫不犹豫地踩上?落满花瓣的台阶走下去。
越往下走,越凉快,直到最后一层台阶走完,阴冷的气息扑来,还挂着薄汗顿时一冰,冻得人浑身一震,透心凉。
黑暗兜头罩下,前方的路漆黑如夜,身后的阳光正盛,却照不进半点。
犹如恐怖片里正在穿梭深邃幽暗的山中隧道,腥臭、湿冷、心慌,齐齐涌上?身,许清月听见自己狂跳的心脏。
她是有些胆小?的。
更何?况,现下只有她一个人,黑暗像鬼一样张牙舞爪地包裹她,让她紧张得耳朵都泛起嗡鸣声。
小?蛇从她的肩膀探出头,轻轻顶她的下颌,伸出蛇信,极小?声地“嘶嘶”。
好像在说别害怕,它在。
许清月被它蹭了好几下,逐渐平复心跳。她深深呼吸一口冰凉的地下冷空气,从外套的侧袋里掏出一只精巧的手电筒。
啪嗒。
她摁开?手电筒,白色的灯光很小?,能照亮的范围不远,却足够她视路。
通道又黑又长,进入深了,变得狭窄,只容一人通过。
粗糙的石沙墙壁上?有水往下滴,滴滴答答将通道地面浸湿,坑洼处形成小?小?的水凼,许清月没注意到,踩了一脚,溅起的水顿时湿透了裤管和鞋面。
许清月咬住手电筒,弯腰拧干裤管、挽起来,裤子的边缘处也被打湿了,湿冷冷地贴着腿。
刚想给袜子卷个边,小?蛇在肩膀上?顶顶她的下颌。下一秒,许清月看见有一团更黑更浓的黑影向她晃动?过来。
许清月没有一秒的迟疑,拔腿就?往前跑。
身后的那团黑影见她跑,也开?始狂奔起来,追她。
黑影跑得非常快,非常快,而且很熟悉这里面的路,许清月根本?无法?分心去想图纸上?的通道通往哪里,可以去到哪里。她只能跑,拼命跑,头也不回?地跑。
阴冷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刮得脸腮都疼痛,大牙后处的牙龈隐隐作痛。她踩到无数的水坑,溅起的脏水完全打湿了她的裤子。
她再也不会去管了,也没有心思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感冒。
所有神?经,全心思,全脑海,只有一个字:跑!
跑快点,再跑快点!甩开?它,甩掉后面的东西!
通道越来越窄,窄到她的手肘撞到墙壁上?,背包在奔跑之间左右摇摆得剐来蹭去,耳朵里全是“沙沙沙”“呲呲呲”的声响,尖锐得像是有一把?锯子在一点一点割据她的头盖骨。
心脏慌促得快要跳出喉管。
她紧紧闭住嘴,防止湿冷的气呛进喉管。
微弱的白光上?下摇摆之间终于看见隐藏在断隔洞后的分岔甬道。
许清月猫腰钻进斩断通道的巨石背后,摁灭电筒光,又快又轻地钻进右边的甬道。
甬道很低,很矮,椭圆形的,仿佛是巨蟒钻过之后留下来的道。许清月的手扒着粗糙的岩石壁,蹲着腿一点一点往里面挪。
整个人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水,在岩石壁上?留下一个接一个的手掌印,但她不敢停,哪怕前面真的有蟒蛇。
因?为,她听见身后,那团黑影也钻了进来——她走的这条甬道。
它是用爬的,不知道是衣服还是什么,快速磨蹭地面带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许清月分不清那是怪物,还是人,却很清楚一点,对方冲她的。不管是人还是怪物,这么凶猛的追逐逼迫,总不是好的。
她走得更快了,甬道在黑暗里陡然往下倾斜,许清月猝不及防,一脚踩空,整个人猛地往下扑去。
她死死咬住嘴,不敢发出害怕的尖叫。
小?蛇紧紧叼住她的衣服,想要拖住她。但它太小?,浑身的重量还不如一颗橘子,完全承托不了她的重量。
整个人从高空坠落得凶猛,慌促之间,大股大股浓郁的血腥的臭味汹涌灌进她的鼻腔,刺激得她头脑发昏发胀快要爆破。
脑海深处闪电般闪过一个猜测——
轰!
整个人砸进蛇坑,惊得四?周的蛇散开?爬去,下一瞬,它们“嘶嘶嘶”咆哮着,兴奋地全部涌回?来,像潮水一样瞬间淹没她。
许清月能感受冰凉的蠕动?的坚硬的鳞片摩擦着她的肌肤,在她的身上?爬来爬去,包裹她,舔舐她,嗅她。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她被一条一条的蛇群裹挟着往下沉,沉到最下面,就?像被投进了大海,涌动?的蛇潮带着她沉沉浮浮,腥臭的身躯颤得她呼吸困难,臭到窒息。
沈清趴在甬道里,从狭窄的口探出头,双手扒着洞壁,静静地看着她被蛇潮吞没。
吞噬到再也看不见许清月的身形,她悄无声息地退回?去,像壁虎一样快速后退撤出甬道。
手腕刺痛,快要窒息过去的许清月神?经一震,猛地清醒过来。
一条蛇死死咬住她的手腕不松口,她挥手去推,碰到无数的密集的粘稠的湿湿黏黏的蛇,一条一条,无穷无尽,她就?是蛇窝里的一块美味,每条蛇都在争先恐后地撕咬她。
脚在痛,手臂在痛,肩膀也在痛……
肩膀,她的小?蛇!
许清月慌张地想叫,一条蛇信探进她的嘴里,她狠狠咬下,撕扯,半截蛇信断在她的牙齿里。那条蛇发狂地痛嚎,甩起来尾巴愤怒地抽打她。许清月被抽得肚子剧痛,浑身都在疼。
她冷眼看着鲜红的血从它的嘴里溢出来,一滴一滴掉进蛇坑。
那些缠绕她的蛇群瞬间沸腾,回?头向它扑涌过去。
许清月吐掉嘴里的蛇信,趁机爬起来,脚踩着无数条蛇的背脊,刚站起身,那些扑去的蛇群又猛地涌回?来,撞倒她、淹没她。一张张刚分食蛇的口器鲜红如血,浑浊的腥气喷在她的脸上?,几乎快把?她熏晕过去。
她憋着气,脑海充血地看见它们张开?血盆大口,齐齐朝她咬下。
“嘶——!”
蛇嘶长啸,小?蛇从坑底钻出来,就?看见所有蛇都在咬它的妈妈。
它飞起来,冲地咆哮,嘶吼回?撞在蛇穴里,将群蛇撞得僵硬在原地。
下一秒,它们遽然逃窜,慌不择路地逃跑。
甬道里,沈清停下来,蛇坑里爆发出的嘶吼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她偏开?头,蛇从衣服里爬出来,慌张地舔舐她的脸,似乎在叫她快走。
沈清将它摁回?去,不退反进。她再次向那个蛇坑爬去,匍匐在甬道口,谨慎探头。
昏暗的天光从头顶漏下来,她看见那个装着两千多?条蛇的坑里,血水蔓延,蛇的尸体?累如高台,将整个坑填得冒了尖。
腥臭的蛇血染红了岩石,那些堆积如山的蛇,全是从腹部断裂,伤口平整得像被一刀斩下。
黑暗里,沈清的瞳孔幽深如潮。
衣服里的蛇爬出去,舔她。
她们在甬道里等?了近半个小?时,下面的蛇坑没有丝毫动?静。
那个人,看不见。
沉默半响,她双手抓住岩石的边缘,在甬道口直直跳下去,落进蛇坑里撞翻尸堆。
她爬起来,弯腰在尸体?里翻找什么,无数的蛇头蛇尾被她扔出去,蛇坑快被她掏出一个洞,依旧没有找到她想要找的人。
几乎翻到蛇坑的底部,她才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许清月跑了。
不仅逃掉,还杀死了两千多?条蛇。
沈清死气沉沉地坐在地上?,身边是满地狼藉的尸体?,地面的蛇血将她的衣服浸透了,身上?黏着腥臭,手也猩红。
她的蛇“嘶嘶”叫她。
沈清随手抓起地上?的一截尾巴,递给它,它张口吞掉。
沈清慢悠悠地喂着它,一条蛇尾巴,一颗蛇头,再一条蛇尾巴……如此循环。
不知道过去多?久,远处的蛇闻着腥味蜿蜒而来。
沈清抬头,看见一道身影穿进斜对面的甬道。
“纪媛生!”
她大喊,抓起还在流血的蛇尾追上?去。
血沿路滴,沿路滴。
被她叫住的影子猝然加快速度,在低矮的甬道里狂奔。
沈清跟在她身后,疯了一样地追。
黑暗里的甬道七拐八转,几个分岔后,她终究跟丢了人。
站在分岔口,她狠狠扬起手里的蛇尾巴砸在岩石上?,局促地大喘气。
蛇尾巴从岩石壁落在地面,滚出去两米远。
黑暗中探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捡起蛇尾巴,拿着它,向沈清走过来,步态轻稳,脸上?挂笑。
是那种眉眼弯垂、嘴角弯起,宛若一尊笑佛的笑脸。
“她”站在沈清面前,和沈清一样高,双目平视沈清,笑意慈悲,问她:“怎么了?”
在昏暗的甬道里,沈清清晰辨认出对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是镜子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