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月揣着一块金砖,沿着种满橄榄树的街道游逛。
香水小铺里,老板挥着一条手巾向两个女人展示香味。白日的小酒馆里坐满了人。脸上盖着报纸的男人坐在马路边,背靠橄榄树呼噜大睡。青蓝色、透明顶棚的小轿车从男人脚前“轰轰”驶过。
每一个观众,在这个小镇里佯装得像本地人。
一个比一个演技好,怎么?不?去演戏?
许清月嗤一声,陪着他们演。她站在马路上,转动眼睛,惊慌地四处打量。
金阳下的她,脸色苍白,目光张惶,频频四面张望。落在那些隔着玻璃关注她的人的眼里,犹如一头走丢失的小绵羊。
他们坐在卡座里,议论着,又议论着。
许清月仿佛没有看见他们,在小镇里绕来绕去。小镇很小,全部绕完,不?过五十分钟。她站在隧道的外面,看那条仅仅只?有33米长的隧道。
她向隧道走了进去,身?影被隧道的阴影覆盖的时候,阴凉的气?息喷洒在身?上,脚下的泥地有些软。许清月低头,看见自己的拖鞋在水泥地堆积的灰尘上踩出?一个深深的痕迹。
这条隧道,几乎从修建起来至今,便没有通行过才会?积留这么?厚的灰尘。
许清月继续往前方走,在出?隧道口的时候被无形的屏障拦下来。她抬手去摸,摸到类似于塑料感又有弹性的软感的东西,将她和隧道外面的天地隔成两个空间。
她揩了揩手指,没有多?停留,掉身?去了警局。
“找童暖暖和朱朵单。”
许清月当场报了名字。
坐在长桌后?面的警察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话,翻着手里的名册。用笔对着两个名字敲敲,他拿起名册转到许清月的视线之下,点着名字问她:“系、不?是?”
他说着蹩脚的中文。
那两个名字被写得乱七八糟,许清月辨认不?出?,却?是点点头:“对。”
他摇摇头,“人、不?侬带走,担,可?以见。”
许清月摸了摸怀里的金砖,在思考他被贿赂的概率有多?大。最终放弃了,这里的人,没一个是穷的。穷人,进不?来。
许清月点头:“见。”
“侬、等,等。”
他抱着名册,往警厅里面走。
敞开的办公室门里,最深处,有几间拘留房,铁栅栏里关着一群女生——许清月无比面熟的女生们——那些吃完蛇,从游轮上下来的女生。
赵秋阳、吕晓婷、魏乐怡……还有童暖暖,朱朵单。
如她猜想,童暖暖和朱朵单终究是被抓住了。
“许清月!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赵秋阳在里面喊。
“救我出?去!我是来报警救你们才被关的,你快把我一起救出?去!”
“还有我还有我!”
原本蹲坐在地上的女生们忽然站起来,一齐扑到钢铁栅栏上,一双双手抓住粗壮的铁栏杆,冲外面大喊。
几十个人,七嘴八舌的喊,喊得警察们头大。那个抱名册的警察抽出?警棍,“嘭嘭嘭”捶打铁栏。
这种简单的镇定动作吓不?到她们,她们不?仅不?安分,反而越叫越凶。魏乐怡直接把脸挤在铁栏与铁栏之间,撕心裂肺地叫喊。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人恰巧在警察的身?旁,一张口把警察喝了一大跳。那警察直接摔了名册,抡起警棍朝魏乐怡的嘴巴上砸去。嘴巴没有砸到,砸到魏乐怡的高鼻梁。一棍就把魏乐怡的鼻梁打断了,血哗哗从魏乐怡的鼻腔里流出?来。
魏乐怡捂住鼻子?,痛得跌坐在地上。那警察尤不?解气?,警棍插进去直捶魏乐怡的头。
“嘭!嘭!嘭!”
沉闷的声音在房里响起,魏乐怡倒在地上,蜷缩着,“啊啊”两声痛嚎,再没有了声音。
女生们也不?叫了,纷纷抱住头,躲到最里面的墙角去。
办公桌前的警察们回过神来,赶紧来拉那名警察,劝着。
那警察一挥手,甩开他们,冲倒地的一声不?吭的魏乐怡愤懑地嚷嚷两声。警棍点在铁栏上,用不?熟练的中文叫:“桶呢呢,租多?单!出?来!”
话音落下,有四个人站了起来。
警察的眉眼向下垂吊着扫视她们,因为魏乐怡,他的心情极度不?好,浑身?散发着恶棍一样的气?息。
四个人被他扫一阵,俱是颤了颤。
童暖暖说:“我是童暖暖。”她拽住身?旁的女生,“她……”
“啪!”
一个巴掌截断了童暖暖的话,吕晓婷紧紧捏住手心,对警察肯定地说:“我是朱朵单。”她指住同样站起来的赵秋阳,“她才是童暖暖!”
童暖暖捂住发麻发疼的脸,不?可?知地盯住吕晓婷。吕晓婷神情坚定地盯住警察,那双瞳孔,肯定得比本人还要本人。
“吕晓婷!”
童暖暖直接冲吕晓婷扑上去,还没有扑到吕晓婷的面前,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上班辛苦啦,来,来,来,喝杯咖啡提提神。”
童暖暖震惊地回头,就看见许清月提着一打咖啡进来。她笑着,将一杯杯咖啡放在那些警察的办公桌上,一人送一杯。
那些警察本不?认识她,但?见她笑得那么?纯粹,仿佛单纯的只?是喝口水而已。警察们本来因为这群女生们吵闹而发烦的心情,瞬间缓了缓,俱是笑着接了咖啡。
许清月捧着最后?一杯咖啡,走到那名警察面前,递给他。
她的脸颊粉红,眼尾余梢也晕着胭脂一样的颜色,笑意洋洋望着他的时候,浅浅染着琥珀色的梦幻瞳孔里只?有他一个人,仿佛她的世界,她的仰望,都是他。
那警察神情一怔,望着她,连她捧给他的咖啡都忽略了。他眼睛里,看得见她,满脑海都在想一个字,值。
值他为她花下的那么?多?钱,从她走进警察局的第一步,他便知道一切都值当。
如果?没有凭空冒出?来的两亿,成为她的最大买家的人,当是他。竞拍台下,他出?了第二个高价,四千六百万。
一阵窃笑惊醒了他,那些穿着警服的人打趣他。他一笑,警棍插到后?腰,接过了她送来的咖啡,用前不?久学会?的中文,字正腔圆地说:“谢谢你。”
许清月腼腆地摇摇头,她垂着头,从他的视线,能清晰看见她晕染成粉红的耳垂,小巧精致,像深海底下最美丽的贝壳。
他怔怔望着。
那个害羞的少女抬起头来,羞羞地说:“那、那……人……”不?自然,别扭,青涩的小女孩一样的姿态。
他握拳抵嘴,轻咳了一声,退开半步,让她看。
许清月指了指童暖暖和朱朵单,对他笑,“她们。”
他忙掏钥匙,开了门,让两人出?来。其余女生们见状,想趁乱跑。他迅速抽出?警棍,做出?捶打她们的动作。另几个警察更是掏出?了枪。女生们一只?脚还没有跨出?门,再次被迫退到最墙边。
许清月忙拉了童暖暖和朱朵单到自己身?边,刚准备往外面走。那警察匆匆锁了门,让她等等。
许清月抿了抿嘴,扬起略带害怕的笑,等了他。
他拿起名册,给她笔,指指后?面空白的地方,说了一句许清月听?不?懂的话。许清月略一思忖,直接签字。
他点点头,收了名册和笔,送她们出?去。
离开警局时,他又说了一句话,这次,许清月没有心思去分辨,她穿过马路,扶着橄榄树的树干,直接吐了。
一股酸混着酒味弥散,童暖暖拍着她的背,问她:“吃了什么??”
许清月指指斜对面的咖啡馆。她去买咖啡,老板不?认钱,说请她喝。
她说她要十二杯,老板给了她半杯酒,她就喝了。十二杯咖啡到手了,拿去刷警察的深度好感。
从进警局,和那个警察说话,许清月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有熟悉的甚至是宽容的态度。
她知道对方好说话,却?没有想到好说话到她笑一下,便可?以带走人。早知笑一下就可?以,她能对他笑二十下,不?去买咖啡了。
许清月晕乎乎地想。
朱朵单说:“去医院吧,你这样……”
许清月“嗯嗯”点头,被童暖暖和朱朵单搀扶着往医院走。医院是小镇除了钟塔以外最高的建筑,十字架在阳光下闪亮。
朱朵单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警察局啊?”
酒精上脑了,许清月愈发迷糊,想问题也不?太想得清。她含糊不?清地说:“出?不?去。”
哪里都出?不?去,去不?到小镇的外面。
逃跑的人啊,除了去警局,哪里也去不?了。她跑,跑出?去,第一个地方,也是去警局。
朱朵单不?懂,想问,看许清月的状态不?好,便没问了。和童暖暖把许清月架进医院。
医院里没几个病人,但?闹哄哄的。几个护士焦急地穿梭来去,有人打眼看见晕睡过去的许清月,急切地叫一声,跑过来,拖走了许清月。护士的力量格外大,朱朵单和童暖暖用了力,也没有将许清月扯住,又怕伤了许清月的手,将人松开给护士。
她们追在护士后?面,看护士把许清月放到病床上,一边检查,一边喳喳哇哇说一些她们听?不?懂的话。
好半天,她转头来对朱朵单和童暖暖说话。两人听?不?懂,懵懵地看着她。护士沉默半响,拂手走了。
两人刚关上门,陈小年的脑袋从门外探进来,看见屋内的人,意外地叫:“暖暖,朵朵?”
“你们怎么?在这里?”
朱朵单坐在椅子?上,说:“我们跳进海里后?,不?敢往岸上走,往海里游。但?是碰上了渔船,渔民把我们捞上去,直接送警察局了。”
“我们想着,反正上岸也要报警,跟着渔民正巧躲佣人。谁料,进了警局,就……”
她撇撇嘴:“被关了。”
“月月刚把我们赎出?来。”
“赎啥啊?能赎人嘛,真能赎嘛?”
方婷拐进来。
“小月儿不?是说警察局也是snake的嘛?”
童暖暖和朱朵单呆住。
方婷说:“她说了啊,整个小镇都是snake的,外面的人全是变态观众。赎嘛啊,还不?是觉得好玩,放你们出?来呗。”
童暖暖说:“大家都在里面……”
方婷问:“谁?”
朱朵单说:“魏乐怡,吕晓婷,赵秋阳……所有人都在。”
方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关死她们!”
“上苍大人,老子?愿意奉献十斤肥肉,祈求snake把她们关上个十年二十年!永生永世不?得出?啊!”
她双手合十,对准病床上的许清月鞠躬。
童暖暖:“……”
床上的许清月迷迷糊糊醒了一下,视线模糊地望了陈小年一眼,以为陈小年在和她说话,低低“嗯”了一声。
嗯完,闭上眼。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陈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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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灿灿的太阳,蓝汪汪的海。
一百多?艇飞艇从哨塔出?发,向海面飞驰,引擎的轰隆声震得海波荡漾。
小蛇趴在小森蚺的脑袋上,看一眼佣人,再看一眼身?后?追来的黑蛇。
十八条黑蛇,尽职尽业地追着它和笨蛋哥哥。
小蛇想不?明白,不?是天敌,有什么?好追的。哪怕是亲人,也没有可?追的。
人类的书籍上,有一句话“去父留子?”。蛇群便是这样,雌性抚育幼蛇,有些是等幼蛇长大成年,再分离。有些幼蛇刚出?生不?过几分钟,便分离。
成年蛇同居一个地盘,再好的感情,终会?打架。
小蛇想不?明白这件事,便去想佣人那件事。
“弟弟……”
小森蚺游累了,声音奄奄一息。它极尽全力,不?休息不?吃喝地游了三?天了,大黑蛇们都追上来了。
“妈妈在哪里呀……”
它还没有找到妈妈。
小蛇拍拍它的头,安抚它:“马上。”
小森蚺一听?这两个字,嘴巴一扁,脸垮了。
“马上”两个字,被弟弟念了有一百次了。
“马上到底是什么?时候呀?”前几次它还会?这样问弟弟,现在,它不?问了。
等它找到妈妈,它要去问妈妈。
妈妈不?会?骗人。
弟弟虽说也不?会?骗人,但?弟弟的语言有花招。
它没有弟弟聪明,辨别不?出?来。
小森蚺摆着尾巴,奋力地继续游,企图再次将尾巴甩出?残影,这样它便游得更快,才能将后?面的大黑蛇们甩掉。
但?是它好累,好饿,甩不?出?残影了。最快的速度仅仅只?是平时游泳那样。
一会?儿,大黑蛇们便追上了它。
小森蚺心里惊慌。一面快速游,一面担心地看大黑蛇和自己的距离,慌慌张张,在海里游出?许多?水泡泡。
水泡泡越变越密,蹭蹭往海面窜。
“那里!”
它听?见佣人大叫,心脏吓得快速搏动,更慌了。尾巴一摆,刚想调转方向,头上的弟弟阻止它:“等会?,你朝佣人游去,带着黑蛇游。”
“黑蛇咬你,你就往佣人身?上扑,让佣人帮你挡。”
“知道吗?”
小蛇字字句句清晰告诉它。
小森蚺吃惊:“为什么?呀!”
下一秒,它难得聪明了一次:“弟弟是想让大黑蛇吃掉她们吗?”
小蛇点头。
得到肯定的小森蚺当即兴奋地摆尾巴,跃跃一试。
于是,在佣人跳下水时,小森蚺兴奋地扑了上去,向碰见自己的家人那样开心。
佣人伸开双手来接它,视线瞥到它身?后?的一群黑色的蛇,脸上的笑容骤僵。
她接住小森蚺,立刻往海面游,跃上飞艇。
小森蚺亲昵地贴她的脚。佣人快速开船。
“轰!”
飞艇在海里嗡鸣一声,没有启动——黑蛇盘住了船身?,将飞艇牢牢往海里拽!
佣人心中大惊,抽出?脚踏板下面的砍刀就砍。
砍刀“咔嚓”碎在黑蛇的蛇鳞上,断裂成两半,“哐当”掉在飞艇里。黑蛇丝毫未伤。
佣人的脸色难看到极致——它们不?是这里的蛇!
外海的蛇怎么?跑进这里?
她来不?及思考,向海面吹起口哨。
海浪翻滚,如同暴风来临时那样。金天白日的下午,阳光明媚的天空之下,蓝色的海掀起百丈高的巨浪,蛇群的嘶吼从海底深处传来。
犹如惊醒沉睡千年的巨兽,海洋震荡,掀飞的浪潮里,群蛇涌动,成团、成群地从浪里跃上水面,密密麻麻,四面八方全是蛇。
幽蓝的海,被蛇群挤成了五彩斑斓的鳞片的色。
它们像保护主人一样,将一搜搜飞艇围在自己的身?后?,面朝黑蛇们,愤怒地嘶吼咆哮,几乎要把这些天在黑蛇嘴下受尽的憋屈全部吼出?来。
当年,它们害怕黑蛇,全部躲得远远。
今日,它们团结在一起,再也不?惧怕黑蛇。
黑蛇盯住它们,透过重?重?包围圈,往飞艇上面看。那条愚笨的森蚺蜷缩在人类的身?后?,它们的族长的幼蛇藏在它的鳞片下面。
要想抓回族长的幼崽,必须将这整片海洋的蛇群杀个片甲不?留,把那些人类杀死,再杀掉森蚺。
可?,它们只?有十八条蛇。
再厉害的蛇,再杀不?掉汪洋大海。
海蛇嘶吼。
最前面的面对黑蛇的蛇群抖了抖身?躯,在同类的嘶吼声下,堪堪稳住身?形没有后?退。它们朝黑蛇吼回去。
一声比一声高。
小蛇坐在森蚺蜷起来的肚子?上,歪头思忖。
这样跑,也行。唯独可?惜的是,没有死掉佣人。
正思量间,一声惊天震地的咆哮从远方天际传来。
刚听?见咆哮声,挂着太阳的蓝色天空里猛地飞来两条蛇——在天空飞的。一条黑色,一条白色。“嗖”地近了。
随着靠近的,还有海里一条飞速腾跃猛窜的黑蛇,它的速度稍慢,追得吃力。
黑白两蛇在空中交错嘶吼,猩红的眼睛锁定海面的蛇群,如同锁定猎物?。
竖瞳一亮,海面的蛇群瞬间荡成海花,唰啦啦地淌了一滩血水,蛇的尸体一块不?剩。
幽蓝的海被染成了深红。
余下的围绕在飞艇周围的蛇群“刷”地一下,像雪崩一样,轰轰沉进海里一拥而散,往四面八方逃跑。
佣人脸色铁青。
黑蛇振奋欢呼:“嘶嘶!”
——族长!
小森蚺惊呆了。
小蛇心道完了。
两条最厉害的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