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他当鳏夫三百年[女尊] > 第43章 四十三个鳏夫
    夏过冬至, 秋去春来。

    不大的竹屋周围,已?然?种满了丛丛的香豌花。

    书案前,一位穿着朱殷小褂, 脖颈上挂着一条平安锁的垂髫幼女, 在伏案认真写着什么。

    待最后一笔落下, 女童跳下木椅, 拎着竹笺小跑着来到了院中。

    “阿爹,茴儿写完了。”

    翠衣青年似是在发呆,手中拿着绣了一半的绣棚, 望着院中的某个角落,一动也不动。

    他身形消瘦, 肤色苍白,背影犹如一根细细的青竹,看似坚韧挺直, 却?又仿佛随时可以?崩折。

    长睫下的一双精致柳眼,黯淡无光,唯有眼尾处坠着的一颗朱痣,依旧血红剔透。

    好半晌, 柳惊绝才怔怔地缓过神儿来。

    “阿爹,茴儿写完了。”

    女童好似早已?对父亲的举动见怪不怪了, 又一次细声重复。

    柳惊绝闻言,接过她手中写满字的竹笺。

    小姜茴虽年岁不大, 写得字却?极其端正, 一撇一捺,一板一眼隐约可见风骨。

    她只所以?这么努力, 是因为阿爹常说她阿娘的字写得极其风雅飘逸。

    自己也要像阿娘一样。

    “嗯。”

    柳惊绝细细检查了一遍后,放下了手中的绣棚。

    伸手抚了抚女儿毛绒绒的发顶, 温声道?:“写得不错,可以?奖励茴儿吃一次小馄饨。”

    闻听此言,女孩抿嘴笑?了起来。

    姜茴的眼睛肖像极了她阿娘姜轻霄,一双漂亮的杏眼,茶色的眼瞳清澈明亮。

    笑?起来时,融融暖暖地荡漾着波光,柔得如同三月里的春阳。

    见状,青年也跟着微微扬唇,不自觉湿了眼。

    棠镇上,依旧人潮熙攘。

    柳惊绝头戴幕篱,牵着女儿慢慢地往前走着。

    小姜茴虽不是第一次来镇上的集市,却?仍是十分的好奇。

    随着父亲的脚步,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街边有人在演日影戏,周围很是热闹。

    她只听了几句唱词,便认出了对方演得正是阿娘为阿爹写的那折戏。

    小姜茴数次想将?那场戏完整地看一遍,却?又不想惹得阿爹生气伤怀,只能次次作罢。

    她犹记得阿爹唯一一次对自己发怒时的场景。

    并对此心有余悸。

    当时的小姜茴,在第一次下山后,便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与其他孩子的区别。

    回家后便问自己的父亲要阿娘。

    【我阿娘去哪了,为什么旁的孩子和小妖怪都有阿娘,独独我没有,是不是阿娘不要我们了......】

    那天,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冷着脸狠狠地打了她的手心,并勒令她一天不许吃饭,面壁思过。

    小姜茴委屈又难过,偷偷地跑去找了小白叔叔。

    叔叔听罢,长叹了口气,最后告诉了她阿娘离开他们的原因。

    小姜茴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匆匆地跑回家想要向父亲道?歉。

    却?透过未合拢的门缝,看到阿爹正蜷缩在榻上,紧紧地抱着阿娘的旧衣。

    哭得甚是伤心。

    自此,她再未敢在父亲面前,提过一次阿娘。

    二人很快便到了常去吃的那家馄饨摊。

    摊主陆婶一下便认出了他们,热情地招呼着青年坐下。

    “还?是三碗洒上辣子的小馄饨是吧。”

    陆婶笑?呵呵地一边说,一边燃着火。

    柳惊绝点了点头,未再言语。

    小姜茴则紧紧地挨着爹爹坐下,聚精会神地看着方才新买来的连环画本儿。

    不大一会儿,摊主便将?两碗馄饨端了上来,随后用腰间的抹裙随意地擦净了手。

    “另一碗馄饨还?是给您打包回去?”

    见柳惊绝应了声,陆婶利落地说了句行。

    随即又接道?:“其实?啊,馄饨要趁热吃才好,下次喊着小姜大夫一起来,不然?的话带回家面皮都泡馕了......”

    摊主随意的一句话,听得青年瞬时怔在了原地,心脏和咽喉仿佛被人紧紧攥住了一般,又疼又涩。

    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姜茴察觉到了父亲的异常,立刻机灵地开口。

    “陆奶奶您做的小馄饨太好吃了,即使泡馕了,我阿娘也爱吃!”

    陆婶被她这番奶声奶气的夸奖给逗笑?了,于?是又给二人上了一碗手打瘦肉丸。

    “乖囡囡,再尝尝这个。”

    柳惊绝见状,刚想付银子给她,却?被对方给回绝了。

    “哎呀,还?掏什么钱呀,小姜大夫存俺这儿的钱,都够你们俩在这吃一辈子了,不用掏、不用掏!”

    随即,一旁叫卖桂蜜豆花的小贩也端了两碗冰豆花给他们。

    上面洒的桂花蜜,比正常的要多出足足两倍。

    她搓着手,笑?得憨厚,“俺也是,小姜大夫都交代好了,只要你们想吃,随时都可以?来,还?要给你们淋多多的花蜜......”

    夜晚,将?女儿哄睡后,柳惊绝慢慢走到桌前。

    那里,放了一碗已?然?冷透了的馄饨。

    鲜白的鸡汤有些凝固了,赤红的辣子浮在其上,小小的油圈,犹如一个个伤口。

    映得整碗馄饨千疮百孔。

    青年沉默地将?其全部吃下后,开始借着昏黄的烛光绣起未完工的布包来。

    冷辣的痛感在他腹部炸开,越绞越深,而?柳惊绝却?仍面色如常,走针的动作熟稔又轻快。

    不大一会儿,一个精致又实?用的布包便做好了。

    青年展开打量了几眼后,便将?东西?妥帖地放到一旁,提笔落字。

    亲亲妻主:

    展信佳。

    前几日我为你做好的一双布靴可有收到,大小软硬可还?合脚?若是喜欢我多再多做几双予你。这几日闲来无事,我又给妻主缝了个布包,以?后上山采药你就?可以?带更多的吃食了。

    茴儿已?经长大了许多,你买的许多小衣已?经不能再穿了,她很乖也很听话,像妻主一样十分的聪慧,我们先?前买的那些启蒙书,已?经不够她看了。

    对了,我最近又新学会了蒸米糕与松鼠鳜鱼,咱们的茴儿说特别好吃,下次做予妻主吃可好?还?有,即使很忙妻主也不要忘记吃饭,更不要在自己身上试药了,我会担心。

    盼归。

    夫阿绝。

    最后一字落笔,青年怔忡许久。

    片刻后,他拿起手中的信笺与一旁的布袋,走到了院中。

    火苗不断舔舐着纸张布匹,越燃越旺,发出呼呼的响声。

    橙黄的火光映在青年消瘦的面上,却?照不暖他眸底深沉的悲寂。

    柳惊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直到盆中的书信与布袋彻底化成了灰烬。

    一阵夜风吹过,灰烬飘飘荡荡,尽数送出了问晴山,散在了天地中。

    青年就?这样安静伫立着,目送它们远去。

    眼尾渐渐沁出泪意。

    柳惊绝又一次在心中祈祷。

    妻主,来我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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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年后。

    九幽的天空,向来是灰蒙蒙的,压抑又晦暗。

    经年不见日光,就?连月亮也是血红色的。

    老树枯枝、寒鸦凄切,八百里黄泉路,唯有曼珠沙华开得荼烈。

    奈何桥下,忘川水沉寂无声,裹挟着幽蓝水下无数挣扎的黑死魂灵,向西?流去,日夜不停。

    而?此时城内的奉明殿中,正闪耀着灿灿金光。

    巨大的法阵缓缓升起,围绕殿中女人轮转,无数鎏亮铭文在其中迁流迭起,神圣而?威严。

    姜轻霄在阵中盘膝而?坐,脊背挺直,双眸微阖。

    神态端庄而?冷肃。

    她手下掐诀,口中颂咒。

    蓬沛无边的赤金灵力自她周身沁出,注入流转着的巨大阵法之中。

    殿外?,无数痛苦绝望极欲解脱的亡灵被吸引,如潮水一般,自四?面八方涌来。

    聚集在大殿四?周,凝成了一层,厚重如淤泥般的黑瘴。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随着金光渐盛,越来越多的冤魂被超度,凄惨的鬼号停止,浓雾渐消。

    “......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鬼万千。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昭昭九天。”

    尾音既落,殿中金光骤然?一盛。

    道?道?光束甚至刺破了九幽上空常年不散的黑云。

    整个酆都城顿时都变得明亮了许多。

    三殿阎罗之首的秦江王楚萋望见这一幕,不仅咋舌。

    超度万千冤魂极其耗费神力,三界之中,也就?靖岚战神如此舍得。

    见殿中的女人欲要起身,楚萋刚想上前去扶,对方却?率先?站了起来。

    动作从?容,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神君觉得怎么样?”

    楚萋望着女人泛白的唇角,关?切地问道?。

    闻听此言,姜轻霄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无碍。”

    说着,便朝殿外?走去。

    送姜轻霄出城的路上,楚萋终究没有按捺下心中的疑问。

    皱眉问道?:“神君为何如此执着于?超度亡魂?”

    就?实?论虚,在这忘川河里、酆都城中,游荡的孤魂野鬼数不胜数,她专司其职,对此早已?是司空见惯。

    可每次战后,姜轻霄都会来此超度亡魂,不仅如此,楚萋听闻她甚至还?会去归墟超度死去的天兵天将?。

    这似乎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

    闻听此言,姜轻霄脚步不停。

    片刻后,只简单道?了几个字。

    “她们不该死。”

    楚萋听得一知半解,却?也不好再追问。

    不大一会儿,一行人便行至了酆都城门下。

    城外?,忘川河沉默流淌。

    一座名为奈何的石桥静静地伫立其上。

    桥上,亡魂在牛头马面的驱使下,正排着长列,一点点地往前走着。

    待喝了孟婆汤,前尘尽忘后便能转世?投胎。

    原本分外?平常的一幕,楚萋却?瞧见身前的女人缓缓停下了脚步。

    “神君,怎么了?”

    她疑惑地顺着姜轻霄的目光,朝对岸望去。

    只见忘川河畔,一位头戴幕篱,一袭青衣的男子正静静地伫立在一株即将?枯死的柳树之下。

    在四?周衰败灰蒙的景中,一抹翠青,是那般的显眼。

    这时,一股阴风吹拂起篱纱,飘荡间依稀显露出青年苍白瘦削的下巴。

    就?在这时,楚萋忽地听姜轻霄问道?。

    “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