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谨修再度睁开眼时, 鼻尖充斥着一股呛人的灰尘味儿。

    他头疼得厉害,肢体酸痛,稍动了下, 才发现双手被粗麻绳牢牢地捆在了身后。

    一瞬迷蒙后,裴谨修想了起来,他和池绪被人绑架了。

    池绪就蜷缩着趴卧在他身旁,同样被五花大绑, 脸上沾了灰,仍昏睡着, 十分狼狈。

    闭眼静坐了一会儿,待彻底清醒后, 裴谨修打量着四周。

    绑匪不见踪影, 池绪手腕也空空如也, 他送给池绪的儿童电话手表不见了。

    他们似乎在一个废旧仓库的地下室内, 空气陈旧难闻, 阴冷发霉。

    正前方的门上上着锁,只有左边墙上开了一扇巴掌大的小窗,微弱的光从那扇狭小肮脏的窗户里照了进来, 晦涩难明, 无从辨别时间。

    不过裴谨修也不需要分辨, 他可以直接问系统。

    从系统口中,裴谨修得知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距离他们从校门口消失过去了两个小时了,他和池绪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洛津南郊的一个废弃车厂。

    失踪两个小时,池晚宜一定担心坏了, 她还生着重病,不宜情绪过激, 焦虑恐慌,但这件事怎么都不可能瞒住她了。

    幕后黑手是谁简直昭然若揭。

    裴谨修沉默了一会儿,看了一眼一无所知的池绪后,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麻绳缠在手腕处,裴谨修手一勾,从外套后面的隐蔽夹层里取出来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折叠军刀。

    他利落地割断了自己和池绪身上的麻绳,扶起池绪,让池绪卧在他怀里,轻轻拍了拍池绪的脸。

    三月末的晚上,本就阴冷,池绪又穿得单薄,在冰凉生硬的地上躺了许久,触之额头滚烫,果然发起了烧。

    裴谨修叫了他好几声,池绪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醒了过来。

    他皱着眉,双眼无神,懵懵地,小声喃喃道:“……我好难受。”

    裴谨修怕他冷,将外套脱下来披在了池绪身上,哄道:“忍一忍,好不好?绪绪,生日礼物你还没送我,生日蛋糕也还没做呢。”

    池绪大脑有点罢工,听完裴谨修的话后还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猛地记起来了前因后果。

    他和裴谨修被人绑架了,今天还是裴谨修生日。

    恐惧伴随着记忆一并回笼。

    池绪又痛又怕,怕黑、怕痛、怕死,怕再也见不到池晚宜,怕得甚至有些发抖。

    他晕晕乎乎地,延迟反应过来了身上的外套,推了推,想让裴谨修穿回去:“我已经发烧了,你别再着凉了。”

    裴谨修按住他的手说:“我不冷,你穿好。”

    裴谨修里面穿着高领毛衣,质地绵软,很舒服。

    池绪和他离得很近,确实能感觉到裴谨修身上暖乎乎的,因此没再推拒。

    “还能走吗?”裴谨修问,“走不动的话,我背你。”

    池绪咬牙,努力压下了所有的负面情绪,扶着裴谨修站了起来,肯定道:“能。”

    他跟着裴谨修走到门口,刚想问裴谨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就看裴谨修掰直钥匙环,将铁丝伸进锁芯里,三两下撬开了锁。

    池绪一脸讶然:“好厉害。”

    裴谨修将手伸向池绪,牵紧后问:“怕吗?”

    池绪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开始很害怕,但看到你在,突然就不怕了。”

    他刚醒来的时候确实太害怕了,惶恐不安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压在心头,沉得发坠,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般,连呼吸都困难。

    可裴谨修在他身边。

    只是看着裴谨修,池绪心中的风浪就骤然平息了,好像所有危险都离他远去了般,本能觉得安全。

    池绪手上有汗,有灰尘,不干净。裴谨修却仿佛突然没了洁癖般,牵得紧紧的。

    他捏了捏池绪掌心,格外认真地承诺道:“别怕,马上就能回家了。”

    池绪愣怔着,鼻头一酸,突然很想哭。

    他意识先于行动,猛地抱住了裴谨修,从这个拥抱里获取到了无边的温暖和勇气。

    裴谨修也难得给了回应,拍了拍池绪的背,以作安抚。

    他们俩手牵着手,刚走出地下室,裴谨修的脑海中就瞬间浮现出了整个车厂的地图。

    系统刚做好的。

    其中红点代表他和池绪,在负一楼的地下室,蓝点代表三个绑匪,现在正在二楼吃夜宵,地图中还有黑色的点,代表警察。

    早在裴谨修昏迷前,他便让系统找个合适的时间报警,最好既能保证他和池绪的生命安全,又不会打草惊蛇,让绑匪提前逃脱。

    他们毕竟只是两个六七岁的小孩,又被麻绳捆得死死地锁在地下室里。就算侥幸从地下室里跑出去,车厂的南北方向的门都被焊死了,只有东门开着,东门口还拴着两只大狼狗。

    按理来说插翅难逃,绑匪疏忽大意也在常理之中。

    裴谨修和池绪刚拐出地下室,一个蓝点突然开始移动,离开了二楼,正在往地下室的方向走着。

    系统甚至贴心地分析了他们几方的移动速度,在蓝点和黑点上标了预计抵达时间,还为裴谨修策划了几条错开相遇的路线。

    绑匪还有三分钟到地下室,而警察还有二十分钟抵达车厂。

    裴谨修要做的就是拖住绑匪。

    他选了系统规划好的其中一条路线,和池绪躲在一楼的一个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没发出任何声响。

    废弃车场里多的是轮胎和车身部件,藏两个小孩如同大海捞针,绑匪就算发现他们不见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他们在哪儿。

    很快,地图中那个蓝点就移动到了地下室,发现了大敞开的地牢门,以及散落一地的粗麻绳。

    张虎愣在原地,仿佛面对着什么离奇古怪的天方夜谭般。他无法相信那两个如同小羊羔般瘦弱的孩子,孱弱到力气稍微大点就要死了般,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地下室里跑出去了?!

    妈的!

    他狠狠踹了一脚门,按下电话,眉目狠厉地吼道:“那两个小兔崽子跑了!!”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张虎顿了顿,恢复冷静后,吩咐道,“人现在肯定还在这车厂里,让王龙去东门牵狗,咱俩在车厂里搜,我搜ab区,李熊去搜c区和d区,等找到他丫的,一定打断这两只小畜生的腿!”

    挂了电话后,张虎开始向上走。

    他一边走,一边语气猥琐又邪恶地喊着:

    “不听话的小朋友可是要被扒掉衣服揍屁股的,现在乖乖出来,叔叔就勉强原谅你。”

    “再不出来,叔叔待会儿就会放大狼狗,让你们活活被狗咬死!”

    “最后一次机会,叔叔数到三哦……一,二,三!”

    “哈哈,你们在这里对不对,叔叔已经看到你们了哦。”

    正说着,张虎猛地踢开了一摞废弃轮胎。

    空无一人。

    “妈的,两个小畜生!”

    张虎啐了口痰,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他嘴巴不干不净,骂起人更是下流龌龊,十分难听。

    废弃车厂并不隔音,张虎带着乡音的骂声隔着一层楼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池绪听了两句后,裴谨修就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少儿不宜。”

    虽然捂住耳朵并不能完全屏蔽骂声,但聊胜于无。

    池绪认出了裴谨修的嘴型,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也学着捂住了裴谨修的耳朵。

    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裴谨修笑了笑,没再说话。

    即便如此,他们俩也还是能隐约模糊地听到那个绑匪淫/邪话语下隐藏的恶毒和阴狠,似乎根本没打算过让他们活着离开。

    据系统说,这三个绑匪暂时还没联系池晚宜。他们原本是打算再等两天的。毕竟拖得时间越久,家属越焦急,就越好谈条件。

    等张虎走远后,裴谨修和池绪又避开了李熊,来到了二楼。

    二楼角落空地上搭了张桌子,桌上摆着不少烧烤串和啤酒瓶,还有池绪的电话手表,被砸得稀烂,已经不能用了。

    池绪捧着手表残骸,十分心疼地惋惜道:“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裴谨修:“那过两天我们再去挑一块,重新送你。”

    池绪收好手表残骸,装进口袋里,露出了被绑架后的第一个笑容:“好!”

    他们又像打游击战般,在这座废弃车厂里跟着绑匪绕圈圈,磨了十来分钟。

    警察还有八分钟到。

    王龙牵着狗从西门往过来走,张虎和李熊都在另一栋楼。裴谨修起码有三条方案可以等到警察来。

    他现在已不担心自己和池绪的安危,反而担心这几个绑匪一会儿闻风而逃,从此无影无踪。

    “你记得他们三个长什么样吗?”裴谨修问,“能画出来吗?”

    池绪颦眉,思索道:“我记得右脸有一道疤的那个,还有非常非常胖的那个。”

    一个是张虎,一个是李熊,王龙去牵狗了,所以他们其实一直都没见到过王龙。

    有两个人的线索也差不多了,王龙牵着狗,太危险了,他们最好还是和王龙完全错开。

    裴谨修打定主意,和池绪往东门口走。警察还有三分钟到,那三个绑匪还在车厂里徒劳无功地搜索着,殊不知自己已经是瓮中之鳖。

    离东门越近,池绪的状态就越松弛,话也逐渐多了起来:“妈妈从小就教我不要拿陌生人的东西,不要和陌生人离开,不要离学校太远,没想到还是会被人绑架。”

    裴谨修沉默了一下,话里有话道:“坏人总是比想象中的更坏。”

    “是哦。”池绪点了点头,闷闷地,有些不安和难过,“我好久没见爸爸了,这次我们被绑架,他会回来吗?”

    “……”裴谨修有那么一瞬的僵硬,幸亏这个问题也不需要他回答。

    东门口,池晚宜和蒋晴正迎风站着。

    池绪望见妈妈,所有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了出来,他飞奔过去,哭着扑进了池晚宜怀中。

    池晚宜虽有些憔悴,但看起来状态还算不错。

    平安脱困,裴谨修也舒了口气。

    三个绑匪里最后只抓到了一个张虎,他们先跟着警察去了一趟警察局,做完笔录又连夜去了一趟医院。

    第二天早晨,池绪的烧才退了,池晚宜跟学校那边请了两天假。

    池绪不喜欢待在医院,于是他们中午过后就回了家。

    裴谨修生日已过去了十几个小时,池绪终于送出去了这份迟来的礼物。

    刚一回家,裴谨修被池绪拉去了卧室里。

    池绪卧室较上次来之时凌乱了许多,角落里堆着材料,桌上散落着工具。

    裴谨修看了一眼,就大概猜出来了礼物的种类。

    池绪从书柜里取出来了礼物盒,深蓝色的,包装精美,缠绕的丝带中夹着一张贺卡,写着:祝裴谨修七岁生日快乐!

    “拆开看看?”

    裴谨修依言拆开,动作斯文,拆得小心翼翼,连外包装都没撕破。

    里面果然是一尊雕塑,雕的是裴谨修,简单站立的姿势,栩栩如生的,细节到位,很是精致。

    雕塑下面还有个厚度惊人的速写本,裴谨修拿出来大致翻了翻,发现每一张都是他自己,各种各样的他。

    这份礼物太过用心细致,裴谨修不免惊讶,很认真道:“我很喜欢,谢谢你。”

    他摸索着贺卡上的浮雕花纹,想起那封被绑架时不甚掉落的淡蓝色信笺,不由问道:“那封信呢?你信里写了什么?”

    池绪说:“你想看的话,过两天我再写一封给你。”

    约定好,裴谨修将礼物放回卧室后,他们就一起下楼做蛋糕了。

    说是自己动手做蛋糕,但主力军还是王妈,池绪和裴谨修只负责在最后阶段组装一下蛋糕。

    这次做的是奥利奥咸奶油口味的,口感恰到好处,细腻顺滑。

    正巧下午时,霍凌宇徐怡师甜甜来别墅探望。

    他们来的时候蛋糕刚刚做好,顺便插上了蜡烛,给裴谨修又唱了一遍生日快乐歌。

    许愿结束,吹灭蜡烛,大家一人分了一块蛋糕。

    闲谈间,池绪告诉了霍凌宇他们昨天发生的事。

    几个小孩大惊失色,他们本以为池绪和裴谨修只是突然生了病,没想到竟然是被人给绑架了。

    真是太危险了!

    围着裴谨修和池绪关心安慰了好一会儿,天色渐晚,他们几个也该回家了。

    朋友走后,池绪那一块小蛋糕竟然还没有吃完,他一只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

    他最近确实心情不好,心底沉闷闷的,有些食欲不振。

    并且,池绪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父母自他今年开学后都变忙了不少,忙到他出事至今没等回来宋俊的哪怕一个短信,忙到已经七点钟了,池晚宜还没下班回家。

    小孩子藏不住情绪,裴谨修只需要看一眼池绪,就知道池绪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按住池绪戳蛋糕的手,转移话题道:“马上周末了,我们一起去买电话手表吧。”

    有了这个盼头,池绪果然提起来了些精神。

    沈纭在听说绑架案后,吓了一跳,当天专门安排了两个保镖来到了别墅里。

    周末,裴谨修和池绪在保镖的陪同下买了两块电话手表,一块纯黑,一块深蓝。

    当天夜里,裴谨修收到了池绪重新写好的信。

    只有几行字,很短,大概内容是说他第一眼见到裴谨修时就很喜欢裴谨修,觉得裴谨修很好看,也很喜欢裴谨修的性格,希望他们能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以后一起环游世界。

    看完信后,裴谨修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嘴角。

    周一返校,一连四天没来上学,裴谨修和池绪被小朋友们围着好一顿关切。

    怕在学校造成大范围恐慌,他们没说被绑架了,只说是生病。

    上完三节课后,下节是体育课。

    他们三个从来都是结伴下楼。霍凌宇手上转着篮球,走路不看路,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话,果不其然地撞到了人。

    他手上的篮球掉了,对方也被撞得跌倒,怀里的书也不慎撒了一地。

    “抱歉抱歉!”池绪连忙上前,先是替霍凌宇道歉,接着将人扶起,又帮忙把散在地上的课本捡起。

    裴谨修也帮忙捡了一本,递给对面那个被撞到后一直低垂着头的小孩。

    两人视线相交的一瞬,裴谨修面色倏而一沉。

    那小孩抽了半天,没能抽走书,有些无措地左右环顾着。

    “裴谨修?”

    池绪看裴谨修状态不对,拍了拍裴谨修胳膊。

    裴谨修回神,深深地看了那个小孩一眼,骤然松手。

    宋嘉良。

    宋俊还真是装都不装了,才几个月的时间,就把他的情人和私生子都转到洛津市,甚至还送到了池绪眼皮子底下。

    如果说《豪门之抵死缠绵》里裴谨修第一讨厌的角色是神经病渣攻傅赫川,第二讨厌的绝对是这个一点也不“嘉良”的白莲花恶毒继弟。

    想到原书里宋嘉良做过的那些破事,裴谨修就一阵恶心反胃,厌恶得想吐。

    有些人生而自私凉薄又恶毒狠厉,宋嘉良无疑就是这种人,不分七岁还是十七岁,他骨子根里就是烂的。

    思索间,他们三个已经快走到了操场。

    池绪总觉得自刚才楼梯口撞到人后裴谨修的状态就不大对劲,犹疑着问道:“你认识那个人?”

    裴谨修摇了摇头:“不认识。”

    池绪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又是裴谨修的旧同学,像孙志昊那样的,曾经带头欺负过裴谨修。

    霍凌宇压根没发现任何不对,见池绪和裴谨修慢吞吞地落在后面,急切地催促道:“快走了,马上上课了!”

    下一秒果然打了预备铃声,池绪想问的话被铃声打断,匆忙地跑进操场。

    这件事表面上就这样揭过,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裴谨修预感十分不妙,因此借用着一切可借用的力量,想方设法地逼宋嘉良转学。

    昇阳资本利用皮下空壳公司,避开监管,分散地从二级市场里收购了祯河25%的股份,一跃成为祯河的第二大股东。

    前期投入了一些成本,祯河又实在诱人,昇阳不愿意放弃,夺权之战一触即发,但总体来说,昇阳基本上没有胜算,池晚宜占据着很大的优势。

    裴谨修让系统发给池晚宜的证据来源不清,并不可以直接提交给有关部门,因此池晚宜并没有立即举报宋俊,她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部署计划。

    这也是昇阳资本目前还没放弃宋俊的原因。

    池晚宜分身乏术,逼人转学这件事就只能拜托沈纭。

    裴谨修没给出理由,沈纭也就没有多问。但沈纭人在剧组,她本人没空亲自去和校方相关董事交涉,交给助理去办就注定事倍功半。

    更何况洛津附小董事会里明显有傅家的人,宋嘉良又没有犯过任何错误,除非傅家主动放弃宋俊,不然于情于理,裴谨修都很难在短期内达成逼宋嘉良转学的目的。

    渐渐的,池绪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本以为那天体育课的事是自己多心,但那天过后,池绪却突然发现,裴谨修变得……十分黏人?

    无论自己去哪儿,送作业、上厕所,亦或者去学校小超市买零食,裴谨修总会陪他一起,他们在学校里突然形影不离了起来。

    虽然他们以前也很亲密,但从没到过这种程度。

    不对劲,怪怪的……但池绪喜欢和裴谨修在一起,尽管觉得奇怪,但也乐在其中。

    他生日在即,池晚宜提议在别墅里给他办一次庆生宴。

    本来裴谨修生日时,池晚宜也有意准备,但裴谨修本人不愿意。

    池晚宜尊重裴谨修的个人意愿,因此也没再坚持。

    池绪喜欢热闹,庆生宴准备得十分积极,他邀请了许多同学,很期待这次生日。

    周五下午是社团课,周末就是池绪的七岁庆生宴了。

    裴谨修特意叮嘱,让池绪下课后留在教室,等他来找他。

    社团课下课后,池绪收拾好书包,出去洗了一下手,坐在教室门口等裴谨修。

    他撑着手望窗外晚霞,突然发现栏杆处站着一个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头看他。

    是那天被霍凌宇撞到的男孩。

    池绪礼貌地移开视线,却能敏锐地感觉到,那个男孩还在看着他。

    他没由来地有些慌神,心中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池绪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内心开始祈祷,希望裴谨修能快点下课。

    逆着光,那个小男孩走到了教室门口,淡淡地开口道:“你不认识我?”

    池绪一脸莫名其妙,他为什么会认识他?

    池绪的疑惑太明显了,一清二楚地摆在脸上。

    然而,就是这份被所有人细心呵护、牢牢保护在象牙塔里的懵懂无辜,最令宋嘉良厌恶!

    他讥讽地勾起嘴角,似乎是在嘲笑池绪的无知和愚蠢,语气平静缓慢,说出的话却颇为恶毒。

    “你知道吗?音乐老师沈珂死啦,因为癌症。”

    池绪眼睛睁大,流露出浓郁的哀伤,讶然又难过。

    他下意识地想要纠正宋嘉良的用词,说“死了”太不尊重了,应该说“去世”。

    但池绪还没开口,宋嘉良就噙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你妈也得了癌症,她也快死啦。”

    轰得一声,仿佛什么爆炸了般,池绪感觉自己先是从内部被冻结,然后瞬间炸裂。

    他感受不到四肢,感受不到外界,僵在原地,恐惧到无法动弹。

    夕阳的照射下,宋嘉良的身影可怖地仿佛如吞噬人命的怪物,诡谲地扭曲着,旋转着,一步一步逼近。

    池绪用尽全力,仰头,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自我介绍一下。”宋嘉良撑着课桌,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他无比受用。

    “我是宋俊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按理来说,我还应该叫你一声哥哥呢。”

    一连两个月,池绪给宋俊发短信、打电话,宋俊通通没有理会。

    就连他被绑架,宋俊也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这并不是简单的“出差”可以解释过去的。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池绪对失去父亲早有心理准备,可当宋嘉良出现时,他还是感觉自己在猛地一瞬间被万箭穿心,鲜血淋漓。

    他喘不过气,痛得发抖。

    池绪大脑一片混乱,但混乱中又有最丑恶不堪的一点格外清晰。

    宋嘉良和他同是一年级,他们两个同岁,所以宋俊是什么时候有的“别的女人”。

    是在他妈妈怀孕的时候吗?

    池绪脸色惨白,神色惊慌到了扭曲的地步,这份痛苦如有实质般地蔓延了开来,令宋嘉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

    只不过,还不够。

    他嘴唇一弯,甜甜地笑道:

    “哥哥,你看着我呀。

    “哥哥,你知道我小时候怎么过来的吗?

    “哥哥,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宋嘉良一声声叫着,看着池绪捂住耳朵,摇着头,无助地哭泣,内心无比恣意地享受着池绪痛苦绝望的崩溃。

    他等这天等太久了。

    “哥哥,每天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叫裴谨修吧,是大明星沈纭的儿子。”

    裴谨修。

    宋嘉良提裴谨修干什么?!

    池绪崩溃的神志清明了一瞬,他松开了捂住耳朵的手,抬头,茫然而又警惕地看着宋嘉良。

    宋嘉良撑着手,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嫉恨,像一条蓄意喷洒毒液的蛇。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裴谨修马上就要出国了。

    “前两天的新闻采访,沈纭亲口承认自己有个儿子,说她未来想带儿子出国。”

    ……出国。

    短短的五分钟,池绪如同被宣判死刑的囚犯,他失去了他的母亲,父亲,最好的朋友。

    他所有倚仗的幸福。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怎么都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哥哥,你爸爸和你妈妈在争祯河的控制权呢。

    “哥哥,你猜他们谁会赢呀?”

    宋嘉良话音一转,恶毒道,“不过……也得池晚宜有命活到赢的那天呢。”

    宋嘉良施施然落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

    暮色四合,数学兴趣小组拖了一会儿堂。

    等裴谨修赶到雕塑室时,池绪正趴在课桌上。

    裴谨修松了口气,以为池绪是等太久,睡着了。

    直到他推了推池绪,池绪非但没醒,身体还软软地下滑,差点摔到地上。

    裴谨修连忙接住,撩开碎发,才发现池绪原本白净的脸庞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着,浑身发烫。

    ……不是睡着,是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