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晚宜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术后伤口愈合良好,各项指标恢复也都不错。住院观察了几天后,医生道了声恭喜, 宣布暂时不需要化疗了。

    池绪喜极而泣,双手合十,闭着眼虔诚地感谢漫天神佛,胡乱感谢了一通后, 又冲过去抱住了裴谨修。

    他眼中闪着泪花,又哭又笑, 呜呜咽咽:“一定是天上的神仙被你的诚心打动,所以让你的祈求应验了。裴谨修, 真的谢谢你。”

    谢完裴谨修, 池绪又开始谢师甜甜, 毕竟如果不是师甜甜送给他们体检卡, 池晚宜也不会来做早癌筛选。

    倘若等池晚宜出现症状再来治疗, 多半已经发展到了晚期,再治疗起来就凶多吉少了。

    最后又感谢了一番今天来医院探望的霍凌宇和徐怡,偶然间得知消息也跟来了的迟千枫和苏欲雪。

    他哭得停不下来, 几个小孩急切地围着安慰他。徐怡和师甜甜不知怎么地, 安慰着安慰着也开始哭, 把霍凌宇忙得好一番焦头烂额。

    望着这一幕,沈纭一边摆弄着窗台上的插花, 一边笑着感慨道:“绪绪和谨修交了很多好朋友。”

    池晚宜虽然虚弱,但精神状态不错。她神情温柔,与沈纭相视一笑, 欣慰地点了点头。

    人生的路若踽踽而行也太过孤单寂寞,为人父母, 总希望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子女,让他被各种爱意环绕。

    池晚宜出院后,池绪对裴谨修说想去明镜寺和白云观还愿。

    他叫上了霍凌宇他们三个,霍凌宇又带了迟千枫和苏欲雪。

    先去的是明镜寺。

    夜里下了场雨,通向山顶的台阶略有些湿滑。池绪本来就恐高,爬山爬得十分费力,但他诚心诚意来的,不肯坐缆车上山,坚决要一步步爬上去。

    裴谨修让他走在里侧,这样就望不见铁锁链围栏那端的悬崖峭壁,多少能减缓一些恐高心理。

    他主动牵住了池绪的手,陪池绪走得缓慢稳重。

    清风拂过,夹杂着袅袅檀香,厚重淡雅。

    终于爬上山,他们于佛前敬上三炷香,于袅袅经声中,顺便参观游览了一圈寺庙。

    明镜寺已有千载历史,寺中有一座八角塔,塔身古朴宏伟,稳重挺拔,远望密檐重叠,近看浮雕细腻精致。

    八角塔前有一棵龙蟠虬结的菩提树,菩提树上挂着许多红绸。

    霍凌宇望着满树红绸,以为是许多寺庙里都有的“如愿树”,他兴冲冲地上前:“我们也买来挂上去吧!”

    迟千枫按着他的脖子往树前铭牌推了推,说:“你挂什么挂,这是姻缘树,挂了以后要结婚的。”

    霍凌宇不认识“姻缘”两个字,闻言大囧,红着脸低下了头。

    中午顺便留在寺里吃了一顿素斋。

    裴谨修中途去了一次洗手间,他绕过长廊,于重叠树影间,远远望见了并肩而立,正在往菩提树上挂红绸的迟千枫和苏欲雪。

    一瞬愣怔后,裴谨修当没看见,绕去了另一个洗手间。

    下午去了白云观,等回到家时,已经日薄西山,池绪陪池晚宜散了会儿步。

    第二天重回学校。

    裴谨修一直没问池绪那天究竟为什么会晕倒,毕竟他对此心知肚明。

    宋俊入狱后,俊书资不抵债,陷入破产,欠了一屁股的钱。

    俊书的股东除了套了许多层皮的宋俊之外,还有宋嘉良的母亲陈书书,现在已被强制执行,

    没钱没权,宋嘉良在洛津附小里待不下去,而今天就是宋嘉良办理转学手续的日子。

    教务处下有个人工湖,曲水环绕。

    背着沉重的书包,刚从教务处出来,远远的,宋嘉良就看到了一个小男孩。

    眉眼清冷,长相精致,气质格外出众。

    穿着最普通的校服,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就能让他瞬间低到尘埃里去,忍不住心生自卑。

    裴谨修。

    宋嘉良停步,警惕而又厌恶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紧紧扣住书包背带,勉强压下恐惧,强做镇定地问:“你要干什么?”

    裴谨修淡淡道:“宋俊入狱了,没个几十年恐怕出不来。”

    宋嘉良翻了个白眼,不屑地笑了笑,讥讽道:“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你以为我会为他伤心难过,崩溃大哭吗?”

    宋嘉良从来没多在乎过宋俊,这个一年只出现两三次的“父亲”,遮遮掩掩欺骗了他母亲的人渣败类。

    宋俊当初根本没告诉陈书书他娶了别的女人,直到陈书书十月怀胎后,宋俊才哄着陈书书于生死一线间为他生下孩子。

    陈书书从怀孕生产到最后坐月子,宋俊一次也没出现过,导致陈书书产后一直没养好身体,原本就体弱多病,现在更弱不经风。

    宋俊每次来见陈舒舒,都要陈书书忙前忙后伺候他。他对宋嘉良更是严格,动辄打骂,嫌宋嘉良画得没有池绪好。

    宋嘉良只是勉强看在钱的份上才在宋俊面前装得乖巧懂事,打骂都不还手。他其实恨不得一刀捅死宋俊,跟着宋俊姓宋都令他感到恶心。

    思及往事,宋嘉良气得双眼通红,胸脯剧烈起伏着。

    裴谨修并不意外,语气还是很平静道:“你家欠了好几百万,你没能力还,未来就都得靠你妈妈一个人赚钱养家。

    “你妈妈好像没有什么工作经验吧,她能做什么工作呢?不过无论做什么,恐怕都得打很久的工,十分辛苦。”

    宋嘉良双眼蓦地睁大,恐惧迅速蔓延。他惊惶地看着裴谨修,似乎被“好几百万”这四个字震慑住了。

    宋嘉良不知道这件事。

    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方面地从宋俊嘴里得到过一些只言片语,又片面地推导了一下,以为那就是全部的真相,以为大局已定,所以才小人得势般地去刺激池绪。

    最终,尘埃落定以后,最大的笑话原来是他。

    裴谨修用词虽然委婉,但话语下的用意却锋利。

    他将当初捅向池绪的剑,原封不动地捅回了宋嘉良身上。

    他看着宋嘉良,轻笑一声,语气慢条斯理,好像是在叮嘱:“听说你妈妈身体不好,那你可得懂事一点,好好照顾她,让她别太操劳了。”

    “你——!”宋嘉良气极,却没有反驳的余地。

    裴谨修环顾四周,左右看了看,除了他们两个外,此处空无一人。

    他弯起嘴角,傲慢而又刻薄:“好歹在这儿上了几个月的学,没有一个人来送送你吗?

    宋嘉良刚想回一句“关你什么事”,话音还没说出口,就被裴谨修截断。

    裴谨修下巴微扬,眼神轻蔑而又冰冷,高高在上的,是宋嘉良最讨厌的上位者姿态。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既轻又慢的一句话,却仿佛世上最锋利的剑戟一般,直击宋嘉良的“阿喀琉斯之踵”。

    被轻视,被看不起,被反复地拿来比较,

    “一个朋友都没有,是不是从来没有人喜欢过你?

    “宋嘉良,你怎么在哪儿都不受欢迎呢?

    “不过也难怪,就你这种性格。”

    一字一句,轻蔑不屑,咄咄逼人。

    宋嘉良想反驳,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半天组织不起来语言。

    他心里乱轰轰的,反倒因裴谨修的话,被迫记起来了些屈辱不堪的回忆。

    “宋嘉良,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吗?”

    ……我的错?!我有什么错?!!私生子的错吗?!呵呵!

    宋嘉良气极反笑,正欲反驳。裴谨修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紧接着道:

    “如果不是你,当初的陈书书不会毫无选择地留在宋俊身边。现在的陈书书更不需要辛苦还债。

    “这个世界上唯一爱你的人也因为你而受苦受难。宋嘉良,你当初为什么还要出生呢?”

    反驳的话死死地卡在喉咙里,宋嘉良脸色煞白一片,好似看见了鬼,万分恐惧地垂下了头。

    他捂住胸口,如坠冰窟般,全身都发着抖。

    几乎快被裴谨修的否定击垮,宋嘉良没话争辩,踉踉跄跄地落荒而逃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裴谨修总算替池绪出完这口气。

    刚想从桥上下去,转身的瞬间,裴谨修一眼就看到了树丛掩映后的当事人。

    池绪有点懵,呆呆地从树后挪了出来,解释道:“上课了,老师让我来找你。”

    裴谨修走到他身边,问:“吓到了?”

    池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急道:“我只是有点意外。”

    毕竟裴谨修一直都话少,池绪本来以为裴谨修属于“木讷寡言”一类,没想到这么会说。

    “谢谢你。”顿了顿,池绪又补了一句,“你刚才好帅啊,超酷的,我要是这么会说话就好了。”

    裴谨修失笑:“走了,去上课。”

    池晚宜身体恢复得不错。沈纭之前为了照顾她而暂停了自己所有的工作,现在也随之慢慢恢复了一些收尾工作。

    该来的终究会来。

    在一次活动出席中,沈纭和裴见深意外撞上了。

    在场的媒体闻风而动,不敢招惹裴氏集团的执行总裁,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沈纭追问过往情史,话筒甚至快戳到了沈纭脸上。

    裴见深让保镖分开人群,拉住沈纭就走。

    当天有狗仔拍到两人相拥,姿态亲密。

    一个月后,裴谨修和池绪放了暑假。

    沈纭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挑了个时间,郑重地告诉裴谨修,她和裴见深要复婚了。

    书房内,阳光正好,裴谨修坐在桌前,一声不吭地看着沈纭。

    他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毕竟原主父母复婚,是书里安排好的剧情点。

    可剧情是剧情,沈纭是活生生的人,该有合适的前因后果。

    因此,裴谨修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如果是为了给他一个幸福美满的家,那他宁肯沈纭不复婚。

    “当初分开,是有些矛盾。”沈纭顿了顿,眼神逐渐放空,开始慢慢回忆,“那时候他工作忙,我工作也忙,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次面,就算见到了,也经常会因为一些小事发生争吵。”

    “他不太希望我继续做演员,觉得昼夜颠倒,太忙太累了,对身体不好。我很生气,觉得他不支持我的事业,想让我依附于他。”

    “我们为此大吵一架,并决定离婚。”沈纭蹙着眉,抿了抿嘴,“这个决定很冲动,我后来确实后悔过。”

    “我那时候认为,这只是因为两个人分开太久,会逐渐淡忘那些矛盾和裂痕,让那些美好的记忆更印象深刻,所以即便再后悔,我也不愿意主动低下头去找他和好。”

    “直到前一个月,他跟我道了歉,我也逐渐懂了他当初的意思。”

    沈纭有些哀伤:“谨修,你的爷爷奶奶都是因为过劳猝死的,所以裴见深很害怕我的身体也出现问题。我当时以为自己年轻,身体好,扛得住,直到晚宜生病,我才开始后怕和懊悔。”

    她拢了下发丝,眸光逐渐坚定:“之前我就想清楚了,不能因为赌气而搭上一生的幸福。我确实还爱他,挂念他,我想和他在一起。不过没等我抽出时间,他就主动来找我了。”

    “七年里,我们都会特地避开彼此。所以那次活动,他是特地为我而来的。”

    裴谨修皱着眉,眼神中夹杂着清浅的匪夷所思。

    他好像在听什么天方夜谭,一字一顿地问道:“分开了七年,但是你们还爱着彼此?”

    和自己的孩子谈论感情有些奇怪,但是沈纭认为很有必要让裴谨修知道他的父母其实很相爱。

    因此,她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