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被绑架后, 裴池两家接送孩子都格外小心。

    今天来的是池家的司机王平,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因此朱睿赶到校门口时,裴谨修和池绪已经坐上车回家了。

    朱睿扑了个空, 嚷嚷了一通“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下周一要他们好看”之类的,悻悻作罢,被狐朋狗友簇拥着走了。

    躲在人群里的崔雪这才舒了口气,绕开朱睿走另一条路回了家。

    朱睿在校门口闹得声势浩大, 裴谨修和池绪晚上时就收到了霍凌宇和师甜甜发来的消息。

    挂断电话后,池绪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匪夷所思道:“我都不认识他,他怎么这么恨我啊?”

    但有韩辰卓孙志皓宋嘉良裴骄的“前车之鉴”, 池绪倒也没那么意外, 他在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 有些小孩天生就很坏。

    电话开了免提, 裴谨修就在池绪身旁, 听到朱睿扬言要刮花池绪的脸、弄折池绪的手时,他脸色明显一沉。

    池绪并没放在心上,他之前收到的情书里也偶尔夹杂着一些恐吓信。

    一开始, 池绪还是挺乐意回信的, 但被吓到过一次后, 他的信就都交由裴谨修保管了。

    有多少人喜欢,就有多少人讨厌, 这是沈纭阿姨教给他的道理,池绪一直记得。

    挂电话前,霍凌宇拍着胸脯道:“不就是打架吗!谁还没个兄弟?你放心, 我保证朱睿那个小垃圾连你一根头发毛都碰不着!”

    池绪当然放心,他身边有很多朋友, 身后还有家人长辈。

    再说了,洛津附小还有老师和校规管着,朱睿再怎么恨他讨厌他,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池绪坐回书桌前打算继续写作业,刚拿起钢笔,就听裴谨修突然道:“朱睿家里是做建材装修的,和很多知名大公司都有过合作。朱睿最近和裴骄走得很近,因为裴见微有意和朱睿的父亲朱志胜合作,把慎明集团子公司以及分销中心的建设装修权承包给睿志建材。”

    池绪直觉不妙,问道:“他们凑在一起,是要干什么坏事吗?”

    “是的。”裴谨修道,“这几年陆陆续续有人举报睿智建材偷换恶劣有毒的建筑材料,谋取私利,导致个别员工因污染物而突发急性白血病。”

    池绪悚然一惊,钢笔在纸面上突兀地划出一道深痕,用力过大,笔尖都划歪了。

    他又惊又气,难以置信道:“这简直是杀人!就没有人管管吗?”

    “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员工患病和装修污染有关,所以起诉睿志公司未必能赢,况且起诉成本太高了,患病的家庭很难分出心力去长时间打官司。”

    裴谨修顿了顿,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昊山庄园的日常开支十分高昂。我们家搬出来的这两年里,庄园已经换了七八个管家,每一个都比苏凌在时的开销高出三四倍,而且这些管家团队的管理费用也比苏凌在时高出三四倍不止。”

    池绪听懂了,这意味着裴骄和裴见微没之前那么有钱了。

    霍凌宇和师甜甜也曾提起过,裴骄已经有一年半没穿过最新季高定,反而穿起了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奢侈品珩星。

    裴骄之前总爱显摆他拥有的那些昂贵拍卖品,但最近这两年里,裴骄再没去过拍卖会。

    所以裴见微和睿志建材合作,目的就是贪污那笔巨额建材费!

    池绪猛地站了起来,拉着裴谨修的手就打算走:“我们得把这件事告诉裴叔叔!”

    裴谨修安然不动道:“我能看出来的事,他当然也看得出来。”

    池绪短暂地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就算这次合作失败,睿志还是那个睿志,能赚来更多的不义之财,害死更多人的命。

    朱睿也还能继续踩在别人的尸骸上当他的纨绔富二代,利用财富吸引一大群人为他打架出头。

    池绪出离地愤怒了,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能坏到赚这种黑心钱,想不通为什么受害者只能白白受苦,投诉无门,更想不通,都说好人有好报,怎么现实却不尽相同。

    裴谨修仿佛看破了池绪心中所想,他轻声道:“有办法的。”

    池绪仿佛被困在深井里的人,裴谨修这句话无疑是给了他向上攀伸的绳索,他急切地问道:“什么办法?”

    “睿志建材的资产负债率很高。换言之,它欠了很多钱。三个月前,为了促成这项合作,朱志胜私下里给了裴见微一张存有五百万的银行卡,不光裴见微缺钱,朱志胜也缺钱,甚至比裴见微还缺。睿志建材欠银行的一笔贷款十二月到期,如果还不上,或许将面临破产清算。”

    “朱志胜和裴见微都以为这次合作已十拿九稳,板上钉钉,这是因为裴见微在裴见深身边插了人,他让那个人试探过裴见深的口风。”

    “但其实裴见深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答应合作,这是一个圈套,目的是拖时间,在没有白纸黑字签合同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裴谨修从来不管裴见深叫爸爸,池绪能理解他的心情,就也没在乎这一点。

    他愣愣地睁大了眼睛,理了好半天,才缓缓道:“所以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对吗?朱睿他们家马上就要破产了?”

    卧室灯光柔和,落在裴谨修精致的眉眼上。

    池绪下意识地在脑海里描绘起了裴谨修五官的每一处起伏,然而在这些精致的细节之外,最打动他的是裴谨修身上的气质。

    像裴见深、沈纭、池晚宜,无论发生什么都永远冷静自持,沉稳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是池绪想成为的那种大人。

    裴谨修眼神很温柔,他点了点头,循循善诱道:“我们比起普通人来说拥有很多,能做的事也远比普通人要多得多。绪绪,如果有些人不配有那么多钱,那就让他们没钱。”

    ……听起来像历险故事里惩奸除恶的大英雄。

    池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那裴见微和裴骄呢?”

    他可没忘了裴谨修挨的那一刀。

    裴谨修脸上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他格外意味深长道:“放心,他们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第二天周六。

    也是冤家路窄。傍晚时,裴见深带两个孩子去参加慈善晚宴,恰巧与朱睿一家在酒店门口相遇。

    朱志胜认识裴见深,远远地就跑上去献殷勤,他笑得花枝招展,嘴里巴结着道:“裴董啊,真巧真巧,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您!这两位是令公子?哎呀真是一表人才!”

    说着说着,朱志胜猛地把朱睿推了出来,顺势介绍道:“这是犬子朱睿,也在洛津附小上学,和两位小公子是校友呢!不知道平常有没有见过呀?”

    朱睿表情堪称惊恐,本就硕大的眼睛瞪得仿佛快掉出眼眶。

    他身上不住地冒着虚汗,脑海里乱成了一团毛线,完全想不通池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洛津附小里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朱睿也总结出来一些当“校霸”的原则。

    第一条就是不能招惹不该招惹的人,这点朱志胜也反复跟朱睿强调过,甚至给过朱睿一个名单。

    名单上并没有池绪。

    朱睿手底下有几个替他打听消息的狗腿,池绪的家世背景就是小弟李杰打听到的。

    孤儿寡母,经营一家没怎么听过的公司,有钱无权,钱也不是很多,听说池绪二年级那年,他妈还生了场大病,差点死了。

    朱睿当时就乐了,因为这类型人最好拿捏,被欺负了也不敢告诉家长。

    况且他虽然故意让人散布出一些“打断手毁掉脸”的威胁,但实际上并不会真这么干,只是会抓住人,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拍一些“那方面”的照片。

    朱睿挑中崔雪,也是因为崔雪父母长年累月不在家,所以无论他再怎么骚扰崔雪,崔雪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朱志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向来能说会道的儿子跟哑巴了似的愣在原地。

    没人接话,他的话尴尬地掉在地上,只好捡起来自己找补道:“哈哈,那今天见过就算认识了,以后学校里常来往啊!”

    又来了些人与裴见深搭话,朱志胜自觉退场。

    朱睿看着被人群簇拥着走远了的裴谨修和池绪,终于松了口气,有些庆幸地想:他们大概是还不知道。

    抹掉额头的虚汗,朱睿又难免有些闷闷不乐,人分三六九等,这也是他自小就明白的道理,他的小跟班李杰家里也开公司,大大小小算个少爷,不是还要在他面前唯唯诺诺,逢迎讨好?

    可唯唯诺诺,逢迎讨好的人变成他自己时,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朱睿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了他爸口中的那个大单子,能翻转他全家命运的大单子!

    钱还没到手,但朱睿已经开始思考怎么花:他想在罗伦酒店举行一次生日宴,还想买一尊一比一还原的等身战天机甲模型,洛津冬天太冷了,他还想飞去国外海岛过个年……

    彼时的朱睿还没意识到,他眼里的三六九等并不是框死的,财富并不永恒。

    他有钱惯了,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能如此有钱,竟然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家能在一夜之间变得一贫如洗,负债累累。

    公司破产,房子被拍卖,他连洛津附小都上不起了,生日宴机甲模型还有出国旅游更成了天方夜谭。

    直到住进狭小逼仄的出租屋,朱睿仍然难以置信。

    这几个月的经历仿佛一场醒不来的噩梦,然而当朱睿以为一切都无法更糟时,某一天凌晨,他突然口鼻出血。

    匆忙慌乱忙地赶往医院后,噩耗突至。

    他确诊了急性白血病。